2006年,
考古工作者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群
西区的考古发掘中,
分别在编号为M408
与M605的两座墓葬中,
发现了两幅绘制在墓室后壁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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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408墓室的《庄园生活图》
这两幅风格接近的壁画,经过考古工作者的初步判断,年代为距今约1600年前的十六国时期。壁画中所表现的,应为墓主人生前的生活场景,因此将这两幅壁画定名为《庄园生活图》。
通过对墓葬的分析与出土的随葬衣物疏的研究,考古工作者得知这两个墓葬,应该均属于当时高昌的一个大家族:蓴(tuán)氏家族。从壁画中所反映的内容来看,墓主人在当时也应该算作高昌的“中产阶级”,也就是说,通过这两幅壁画,我们今天可以较为清晰地得以一睹1600多年前,高昌“中产阶级”家庭的资产拥有情况与生活场景。
在阿斯塔那古墓群中,一些墓葬的后壁之上,都会绘有壁画,这些壁画或者绘制在纸张、绢布上,张贴在墓室后壁,或者直接绘制在墙上。M408与M605的两座墓葬,就是直接绘制在墙壁上的,绘制者在绘制壁画前,先用草泥将墓室墙壁抹平,然后用白垩涂刷出底层“画布”,再以墨线勾勒出四周的边框,并在边框四角绘画出悬挂画布的挂索,以模仿画布。
而在M605墓室中,考古工作者还意外地发现了一支毛笔,因而推断,这很可能就是当年画师绘制壁画的工具。
M605墓室中发现的画笔
其实早在1964年,在阿斯塔那墓葬中,便出土了一幅与M408与M605墓葬壁画内容类似的壁画,整幅壁画由6幅绘制在纸张上的小图拼合构成,分割可以单独成画,拼接后又构成一个有机整体。这幅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壁画,内容也是反映墓主人的生活,被定名为《墓主人生活图》。
1964年出土的《墓主人生活图》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
拼接为一体的《墓主人生活图》长105厘米,宽 46.2 厘米,所绘内容大致分为两部分,其中下面 3 幅为一部分,上面 3 幅为一部分。下面 3 幅是墓主在人间的世俗生活场景,从左至右分别表现着墓主人的出行、起居和日常饮食场景;上面 3 幅画则绘制着日月星辰等内容,所代表的,是逝去后的世界,换句话说,这幅图下3幅代表的是人间,上3幅代表的是天国。
《墓主人生活图》局部
《墓主人生活图》中的墓主人形象
而在印度国立博物馆,也藏有两幅吐鲁番阿斯塔那墓葬出土的墓主人生活题材壁画,为当年英国人斯坦因所盗走。斯坦因将其命名为《死后的飨宴》。这两幅作品都是在纸上用黑线描绘而成,施以色彩。其中一幅图右上方坐在榻上之人应为墓主人,前方一名侍仆正为他端送盛满美酒的酒杯。画中左下方由上至下分别绘有生长着庄稼的田地与果树、田边的牛车以及各种器具。此外画面右下方还绘制着正在表演的舞者与乐者,以及一个正在准备生火做饭的人。
现藏于印度国立博物馆的《死后的飨宴》
M408与M605墓葬中的壁画,与上述壁画无论是在表现内容还是创作风格上,都颇为类似,也是直观地再现了墓主人的生活场景。
通常来说,晋代至南北朝时期的墓葬壁画,均倾向于写实,大都力求精准地表现生活的细节。显然,在这些壁画中,拥有着田地、牛马、仆从等生产生活资料的墓主人,正是当时高昌富裕阶层的生活再现。退一步说,即使画中的生活场景有所拔高,或者说是墓主人的人生理想,那么这些场景也必然源自于现实生活,也就是说,所反映的,必然也是当时高昌“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对今天的人们了解1600年前高昌“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细节,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M408与M605墓室的壁画大致相同,所采用的都是左中右的三幕式构图。
壁画的左侧,主要绘有墓主人的牲畜、各种生活器具,右侧则绘有墓主人的田地、果木等。而墓主人则与自己的妻妾居中而坐,顶部则绘有巨大的,象征着地位的伞盖状幔帐,幔帐上为波浪状条纹,M408墓室的壁画中,幔帐边缘还有着卷云纹饰。
在两个墓室的壁画中,以M408墓室的壁画内容,更具代表性,在壁画上,也有着相对更多的文字说明,因而给了今天的人们更多解读的信息。
M408墓室的壁画长2.5米,宽约0.6米。通过出土的随葬衣物疏得知,在该墓室中,坐在榻上的三人,其中右侧的男性形象,基本可以确定为男主人蓴锺,而三人居中的,应为蓴锺的夫人令狐阿婢,坐在左侧的女性形象,有人认为是蓴锺的偏房,也有人认为是婢女、仆人之类,难有定论。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的墓主人形象
而在三位墓主人的左侧,则分别绘有一匹马和一辆牛车,并分别标注了文字“馬”和“車牛”(即牛车)。显然,无论是马还是牛车,都是墓主人一家的出行工具,相当于现代中产阶级家庭中拥有的越野车与小轿车,彰显着墓主人家境的殷实。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绘制的马与牛车
壁画右侧绘制的农田果木的内容,则被分为了三个部分。画面最左侧的,为一溜方格,标识着“田”字,所表现的是墓主人拥有的农田。再往右,则上部绘制着三棵树,标识着“樹”字,虽然没有写明是什么树种,但通过树枝末梢的小圆点,我们不难看出,应为果树无疑。而在果树下方,则画满了波浪状的藤蔓和小圆点,标识着“蒲陶”二字,而“蒲陶”,则是葡萄在汉晋时期,最初的译写之一,证明了早在1600多年前,葡萄便已经是吐鲁番盆地的代表性农作物,得以大面积的种植。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绘制的果树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绘制的“蒲陶”
而更为有趣的是,与画面右侧的葡萄地相呼应,画面左侧的生活场景中,还专门绘制了压榨、发酵葡萄的全过程。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左侧绘制的生活场景
在画面左侧部分的右下,绘制着一个放置着大桶的曲足案,旁边有一人用弯曲的棒状物伸向桶内。桶内下部三分之二处绘有许多圆球,应该代表着葡萄;而在桶内上面三分之一处,画着一条横线,可能代表压榨出的葡萄汁。在曲足案的下方,安置有一个陶罐,用于盛放桶内流出的葡萄汁。而为了形象地反映出葡萄汁的过滤过程,曲足案的侧面被特意画成网格状,象征着大桶下的滤网。
更为细致的是,在这一场景的右侧,上下排列着两组器具,上面的一组是一个三层塔状的曲足案,案子下面有一个罐子,显然与发酵酿造以至装罐的工序有关。下面一组是一个三足釜上放置着容器,可能表现着酿酒之前煮葡萄汁的工序。
这部分的内容,不仅清楚地表明了当时葡萄酒酿造较为完整的过程,更表明了那时葡萄种植及酿酒业,已经成为吐鲁番盆地农庄生活的主要部分,或者说,无论是葡萄汁还是葡萄酒,在1600多年前,都已成为当时中产阶级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品。
除了葡萄酒酿造的生动场景外,在葡萄酒酿造内容的画面左侧,绘制着一人用脚踏的杵臼舂捣粮食,其下方则是一人用磨盘磨面,磨盘的旁边还绘有一只鸡,表示鸡在啄食散落的粮食,而在舂捣粮食内容的上方,则绘制着一个人正站在井边,用绳系的陶罐汲水,所有的内容均生动再现了庄园的日常生活。
在画面左侧上方,还绘有骆驼、狗、弓箭以及骑马持长矛的武士形象,有观点认为,弓箭及骑马持矛的形象所反映的,是对墓主人从军的戎马生涯进行了再现。
在壁画中央部分的上端两侧,分别绘有两张人脸,标注着“日像”和“月像”,显然是代表着日月,而在墓主人身子的右侧条几上方,则绘有星宿图,旁边标注有“北斗”和“三台”的字样。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的“月像”
M408墓室《庄园生活图》中的“北斗”二字
“北斗”即北斗星座,这个今天的人们都非常熟悉,在中国的道教文化中,对北斗七星予以崇拜,认为是帝星所在。是天帝居住的地方。而在《史记·天官书》中,则记载北斗文昌宫的六星中有“司命”“司禄”,掌治着幽冥世界。
而“三台”即三台星,亦称三能。共6颗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属太微垣,分上台、中台、下台,上、中、下三台各2星。均属大熊星座。在古代,太微垣是三垣的上垣,位居于紫微垣之下的东北方。太微即政府的意思,因此星名亦多用官名来命名。简单地说,太微垣就是一个天上的小朝廷,将、相、宰、辅、尉、丞、执法等文武官职无所不有。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虽然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日月崇拜、北斗、三台崇拜,都较为熟知,但日月为何要画作人脸形象,以及北斗和三台组合的具体含义等,还不完全明了,这些文化元素,虽然均源自于中原,但显然在十六国时期的吐鲁番盆地,已将这些元素重新组合,形成了独有的葬俗和观念。
对于初见这些壁画的人们来说,第一感受是画风的稚拙简朴,甚至是十分粗陋。但事实上,这些壁画的风格,明显传承于河西地区,也就是今天甘肃西北部的敦煌、酒泉、张掖、武威一带,今天被称为河西走廊的区域。
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群6号墓的墓室壁画
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群6号墓中的《槌牛图》
在十六国时期,高昌迎来了大量为躲避战乱,西迁而来的河西地区以及部分中原地区的人口,而前来的河西望族,随即在吐鲁番盆地,建立了高昌国,形成了以河西、中原汉族人口为主的割据政权。正因为如此,河西地区的文化习俗,成为了当时高昌国的主流。反映在墓葬壁画上,从内容到形式、技法,相似度极高。形象地证明了当时的新疆与甘肃地区,乃至中原地区,存在相同的文化审美、社会背景,以及共同的生产生活方式。
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群5号墓中的《驿使图》
与甘肃嘉峪关新城魏晋墓群中的画像砖对比,就能看出,阿斯塔那墓葬群中同时期的壁画,风格上与其一脉相承,都是基本使用简单的墨线,勾勒出人、物的轮廓,不经晕染,画面少有立体感。虽然阿斯塔那墓葬十六国时期的壁画,在艺术手法上,表现的更为粗粝,但这些壁画的意义,却远远超出了绘画本身的范畴,给今天的人们,展现了历史的珍贵细节。
主要参考文献
·《试析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发现的庄园生活图及相关问题》何芳《吐鲁番学研究》2022.1
·《吐鲁番新出土壁画“庄园生活图”简介》李肖《吐鲁番学研究》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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