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隋炀帝杨广,大多数人的印象是此人穷奢极欲,穷兵黩武,最终断送了大好的江山。他修建隋朝运河,营建东都洛阳,世人对此也是褒贬不一。亡国之君的功过不去评说,但他的两首乐府诗《春江花月夜》确实值得一读。
要说起《春江花月夜》,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那只有两首诗存世,却只靠这一首《春江花月夜》就能“孤篇压全唐”的诗人张若虚了。这《春江花月夜》与你知道的杜牧诗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玉树后庭花》一样,都是南朝陈后主所作宫体诗,属乐府诗之清商曲辞,陈后主“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此曲”。
可偏偏张若虚用长达36句,每句7字的篇幅,又每4句一换韵,将一个奇幻瑰丽的场景令人瞠目地呈现到你的面前,早已洗去了陈后主的艳丽宫体诗的脂粉气,被人如此赞誉也丝毫不为过。
然而这首诗虽被闻一多称为“诗中的诗,顶峰中的顶峰”,可惜真正被后人发现它的价值是在明朝,已经过去800多年了,最早收录这首诗的是宋代郭茂倩所编撰的《乐府诗集》,可惜《乐府诗集》只能算是乐府诗的搬运工,未能将其广泛流传。
而今天要说的两首《春江花月夜》,是两首短诗,每首只有4句,来自我们极其耳熟的隋炀帝杨广。两首诗的出处也正是作为乐府诗搬运工的《乐府诗集》。
乐府诗·隋炀帝杨广·春江花月夜
其一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其二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之所以想要介绍这两首诗,不是让我们去寻找杨广在治国上面的成败得失,而是想要给人们营造一个正面了解杨广的诗文造诣的空间。
杨广此人在诗文方面的造诣是相当不错的,“并存雅体,归于典制”,并不是我们从野史当中知道的此人好色淫靡,想当然地也以为他的诗文亦是大抵如此了。
至于他的诗如何“雅”,又如何善用“典”,在下面的介绍中详细解释。先来看一看这曲辞创立者陈后主的宫体诗风格是如何的。看他的《玉树后庭花》中的两句“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艳丽”之名是不是实至名归?
感受过宫体诗的格调之后,现在来看杨广的第一首诗。大意是暮色笼罩中的江水平静无波,两岸的春花正是恣意开放的时候,江水似乎随着月亮西沉便滚滚而去,月色黯淡之时那星光倒是随着潮水而晶莹闪烁起来。
这第一首诗似乎平淡无奇,但体现出来的遣字功夫显然是值得一读的,至少我们能看到是没有宫体诗的艳丽,似乎根本不像想象中隋炀帝该有的样子。一“动”、一“开”;一“去”、一“来”,显然是作了精心的设计的,春、江、花、月、夜,处处都是动起来的,却生生营造了一个静谧的场景。
第二首诗就开始显露杨广的才气了。前两句说眼前那夜间的露珠似乎都蕴含着花的淡淡香气,那清澈的潭水之上荡漾着月亮的光华。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这两句就体现出隋炀帝雅致的诗韵与高度的浪漫主义情怀了。乍一看似乎跟前两句根本搭不上,因为第一首中第一句就点了“江”,后面的“流波”与“潮水”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这一首前两句只提了一个“春潭”,跟后面的汉水与湘川有关系吗?没有。真的没有。有些资料及译文中常会解释成那潭水将流淌向汉水或湘川,我是极不愿意接受的,生搬硬套,强自想当然恐怕不是隋炀帝原本的意图。
我想,这看似突兀的空间转换,正是杨广浪漫主义精神的表现。由一汪清潭想到了那关于水,和关于住在水边的女神,这样一种极具想象力的艺术渲染手法。
“汉水逢游女”,说的不是杨广想象自己跑到汉水边邂逅江边行走的少女,而是想到了《诗经》里的一首诗《汉广》中的游女,你可以把她认作是汉水女神,“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这样的一位江边少女,美貌无双,却求而不得,这是个遗憾的爱情故事,也是个带着缺憾美的故事。这就是上面提到的杨广诗中的“雅”,也是杨广信手拈来的“典”。
“湘川值两妃”,说的不是杨广想象自己跑到湘江边,物色到两位绝色妃子,而是想到了《楚辞》中的《湘君》与《湘夫人》,你可以认为她们是湘江女神,至于她们到底是舜的娥皇、女英二妃,还是天帝的两个女儿,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看《湘夫人》中主人公怎么为女神建屋子。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建芳馨兮庑门”,屋子建在水中,荷叶做屋顶,桂木做栋梁,木兰做屋椽,白芷装饰内室,百花环绕,门前屋后一片芬芳。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的女神,你,爱不爱?
隋炀帝的这首诗显然承袭了《诗经》的现实主义精神,又沿袭了《楚辞》的浪漫主义精神。他的“雅”,显然是因为他的诗有着乐府古诗的古意在,而不是因为他用宫体诗的题以至于“艳丽”;他的“典”,显然是因为他善于运用各个经典著作中的“典”故事,而不是因为他用宫体诗以至于沿用其中惯用的美人“典”。
从这些意义上来说,隋炀帝的诗作风格简直与他给后世人形成的印象大相径庭,反而清新怡人,颇具古风,其中的这两首《春江花月夜》,不该被世人遗忘,而应该算是值得一读的出色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