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变天目茶碗的荣耀
纯道
（原载《茶博览》月刊2021年第3期）
在日本所藏的中国瓷器中，被定为国宝的共有八件，其中三件是南宋的曜变天目茶碗，由此让曜变天目获得了无限的荣耀，可谓登上了在日中国瓷器和茶道具的最高位置。正因为曜变天目茶碗太过耀眼，以致于盛传出全世界的南宋曜变天目茶碗仅有三件，且全部流传到了日本，并都被封以“国宝”的桂冠。然后，事实并非如此。
日本从国家层面对存于国土内的重要文物不断进行分级管理，最高三个等级分别属于：国宝、重要文化财和重要美术品。龙光院、藤田美术馆和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所藏的三件曜变天目茶碗，自古以来就十分著名，现在都被指定为了日本国宝。对于曜变天目茶碗而言，除了三件国宝外，到少还有一件重要文化财和一件重要美术品级别的曜变天目茶碗。此外，在民间的私人手上也存有曜变天目茶碗的可能性。
曜变天目都是在中国宋代的福建省建阳县建窑里烧制成功的，作为天目茶碗中的一种，可谓是“神品”，美丽至宝，世间罕见。曜变天目烧成的斑纹带有极大的偶然性，件件堪称“孤品”，其在阳光和一定温度条件下会闪耀出七彩光晕，仿佛变色龙一般。日本从室町时代开始，就已经把曜变天目捧至最高地位。曜即意味着闪耀，变则意味着变化，因此这是十分迷人的天目茶碗。
在日本镰仓时代（十二世纪末到十四世纪），许多日本僧人到中国浙江省天目山一带的佛寺参禅修学，回国时带回天目山的茶碗，天目茶碗的名称由此得名。事实上，天目山的禅寺及其周边并没有窑厂，所谓天目茶碗是离浙江不远处的福建建窑所产的建盏，“盏”在中文里指的是小酒杯，但在日语中与“茶碗”同义。据记载，有一位叫加藤四郎的日本陶工，在1233年时随同日本曹洞宗祖师道元禅师一起来到中国，在天目山附近的窑场学习制作天目茶碗，五年后回到日本，在濑户（现爱知县濑户市）仿制天目瓷时却因原料不同而没有成功，只能烧出一些黑釉瓷器，被称为“濑户黑瓷”。
据日本室町时代的《能阿弥相传集》中记载，曜变是天下稀有之物，尤其是豹皮色（指斑纹），乃建盏中最优。在东山足利将军家的道具藏帐《君台观左右帐记》（由能阿弥、相阿弥合撰）中亦记载：“世上无物也，天目茶碗之首”。它们传到日本之后，立马成了王公贵族争相追捧的宝物。有一件已经消失的曜变天目，是日本战国时代名将织田信长的心爱之物，据说，他过世前一天，还带着这只茶碗在本能寺举行了茶会。可惜，织田心爱的茶碗没能躲过战乱，最终毁于“本能寺之变”。
曜变天目虽为日本所称，但在中国古籍中也可以找到相近记载，在宋代时被称为“异毫盏”或“毫变盏”。在宋代，有关建盏记载最重要的著述是南宋祝穆的《方舆胜览》，其中写到：“兔毫盏，出鸥宁之水吉。……然毫色异者，土人谓之毫变盏，其价甚高，且艰得之。”但文中所提兔毫盏现在被认为与禾目天目更为接近，与曜变天目有所不同。南宋灭亡后，与“曜变天目”相关的技艺也随之失传。
图1 国宝曜变天目 建窑 南宋 大德寺龙光院藏
一、 龙光院藏国宝曜变天目
京都大德寺塔头龙光院藏南宋曜变天目茶碗（图1），高6.4厘米，口径12.2厘米，高台径3.8厘米，是日本的茶道大名物，于昭和26年（1951）6月被指定为日本国宝。
这件曜变天目也叫稻叶天目，因为它最初从淀藩主稻叶家传来。龙光院的开山江月宗玩（1574-1643）是堺市町众的代表者之一，也是丰臣秀吉御茶堂成员之一，堺市富商天王寺屋津田宗及的儿子。津田宗及（？-1591年）是桃山时期的代表性茶人之一，与千利休（1522年-1591）和今井宗久（1520~1593）并称“天下三宗匠”，在日本有“茶仙”之称，由于住于天王寺，因而与他的嫡子嫡孙留下了三代人的茶会记录，名为《天王寺屋会记》，成为了日本茶道文化中重要的典籍。津田宗及的茶道具大多被江月宗玩所继承，与密庵墨迹一起转移到了龙光院，这件曜变天目可能就是津田宗及所持有的茶碗之一。
图2 国宝曜变天目 建窑 南宋 大德寺龙光院藏
龙光院藏曜变天目胎土使用的是独特的坚硬黑胎（图2），高台削得既小又圆，在其端庄的形态上施以厚实的铁釉，并浮现出细小的银白色斑纹，宛如青色的虹彩一般，让人联想到夏天飞翔的萤火虫在乱舞，其斑纹微妙地闪烁着，从而让人着迷于它的色彩魅力，而这正是曜变天目的主要特色。
图3 国宝曜变天目 建窑 南宋 大阪藤田美术馆藏
二、 藤田美术馆藏国宝曜变天目
大阪藤田美术馆藏曜变天目茶碗（图3）高6.8厘米，口径12.3厘米，高台径3.6厘米，于昭和28年（1953）11月被指定为日本国宝。
这件曜变天目原来是德川家康的珍藏，代代相传，成为水户德川家的秘宝，大正七年（1918）被大阪实业家藤田传三郎以5.38万日元购入，战后被收藏到了藤田美术馆中。 在2017年藤田美术馆闭馆修整前的最后一场春季展中，馆内九大国宝悉数展出，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这件著名的中国南宋时期的曜变天目茶碗，被视为藤田家族所藏国宝中的国宝。
图4 国宝曜变天目 建窑 南宋 大阪藤田美术馆藏
藤田美术馆藏曜变天目有着黑色的底釉（图4），上面有柔和的绀青色釉，周边散发着变化莫测的光彩，特别是外侧有些细小的斑纹，这在其他天目茶碗中也可以发现，口缘处有一圈银轮。
图5 国宝曜变天目 建窑 南宋 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
三、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国宝曜变天目
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曜变天目（图5），高6.8厘米，口径12.0厘米，高台径3.8厘米，于昭和26年（1951）6月被指定为日本国宝。
这件曜变天目流传到日本后，被徳川家族当做代代相传的镇家之宝，也是家族当时傲视天下权势的象征。因为后来一度传入德川家康的家臣稻叶家，因此它也被称为“稻叶曜变天目”。1918年，稻叶家历代相传的曜变天目不知何原因流到了小野哲郎手里。1924年，小野哲郎将此盏送入拍卖行，最终以16.7万日元的价格被三菱社长岩崎小弥太拍得，后来他说这是天下名器，不是自己配用的，所以一生都没用它喝过茶。当时，16.7万日元相当于1500套别墅价格，可见这是一个在当时的天文数字，也折射出曜变天目的价值与荣耀。
静嘉堂文库美术馆所藏曜变天目，内外都施了厚厚的黑釉，全面呈现出曜变天目独特的斑纹，并点缀着淡淡的不规则的银鼠斑纹，透出的玉色光芒格外耀眼，令人有一种迷幻的感觉。有评论认为，静嘉堂文库美术馆藏曜变天目是三件国宝曜变天目中最为绚丽的，享有“天下第一碗”和“碗中宇宙”之称。法国陶瓷类国家级艺术大师尚吉雷在看过这件茶碗后说：“如此之小的一个碗，材料也如此简单，只是水、土、火等元素，中国宋代时的技术手段又那么有限，却能呈现如此奇迹般的宇宙之美，真是不可思议。”
图6 曜变天目 南宋 重要文化财 MIHO美术馆藏
四、MIHO美术馆藏重要文化财曜变天目
MIHO美术馆藏曜变天目（图6），高6.6厘米，口径12.1厘米，高台径3.9厘米，是一件被评定为重要文化财的茶碗。作为传世的曜变天目，因为被指定为国宝的三件茶碗太过有名，所以也有全世界只有三件的说法，但MIHO美术馆藏南宋曜变天目作为第四例，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MIHO美术馆藏南宋建窑曜变天目，不仅是在内侧，在外侧也有斑纹浮现（图8），不是斑纹的轮廓，而是颗粒本身的发光，具有与其他三件曜变天目茶碗不同的特征。因此也有意见认为，比起曜变天目，本例更应该包括在油滴天目的范畴内。但是，胎土和釉药呈黑色的中国福建省建窑产的天目茶碗（建盏），釉上有深蓝色或浅蓝色的斑纹，完全符合《君台观左右帐记》关于作为曜变天目的条件。作为喝茶用的天目茶碗的最高峰，曜变天目被形容为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品，这件茶碗让我们看到了它的多样性。
图7 曜变天目茶碗 南宋建窑 重要美术品 根津美术馆藏
五、根津美术馆藏重要美术品曜变天目
根津美术馆藏重要美术品曜变天目（图7），高6.7厘米，口径12.2厘米，高台径3.9厘米，是一件被评定为重要美术品的茶碗。这是一件身姿匀称的典型天目形茶碗，它与“稻禾天目”（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和从若狭酒井家传来的“油滴天目”（大阪市东洋陶瓷美术馆）等日本传世的建窑天目等优秀的茶碗有着共通之处，反映出日本人的审美感有着丰富的品味诉求。
收藏这件茶碗的箱盖表上的金莳绘“曜变”字样，据传是小堀远州的笔迹，在《大正名器鉴》上有它的记载。这件天目还附有真涂的天目台，和茶碗一样有着银沃悬地的内箱，茶碗和天目台都传到了加贺藩主加贺家，在前田家的《表御纳户御道具目录帐》里有记载。根津美术馆藏南宋建窑曜变天目茶碗，以厚实的漆黑釉为背景，内外各有斑纹，呈现出青贝似的光泽，这在各类天目茶碗中声价最高，另一面则出现了油滴般的斑纹。
图8 南宋曜变天目 日本私人藏
除以上有据可查的曜变天目茶碗外，在中日两国的民间是否还存在有未被公开的案例呢？答案是肯定的。藏富于民的日本，同样藏宝于民。据报道，一位叫大佛次郎的镰仓人也收藏有曜变天目，他的这件宋代黑釉盏有大大小小的圈形结晶斑点。
图9 杭州建兰中学出土宋代建窑曜变天目茶盏局部（残）
据国家博物馆研究员李知宴先生透露，他曾在中国某位藏家家里也看到过曜变天目，也就是说在中日民间实际上还至少存有若干件。媒体报道称，在杭州建兰中学出土过一片曜变天目的残件（图9），有四分之一的地方缺失，所幸底足保留较为完整，是一件极为难得的曜变标本，更是研究曜变的极佳材料，现在民间藏家手中。
2019年3月至6月，日本的三件国宝曜变天目茶碗分别在滋贺美秀美术馆、东京静嘉堂文库美术馆和奈良国立博物馆展出，期间特意安排了一个重叠展期（4月13日至5月19日），使得中日两国的茶道人士和收藏家可以集中巡赏，这也是它们第一次同期对外公开展出，因此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力。
图10 2016保利秋拍陆金喜曜变作品
最近几十年中，中国有不少建盏匠人不断研究，前赴后继，却始终无法攻克曜变难关。2015年，陆金喜首次复原出与日本馆藏的宋代曜变天目最为接近的曜变盏，满足了曜变的釉色特征。2016年，在保利厦门秋季拍卖会上，陆金喜创作的“新建窑曜变天目建盏”（图10）以112.7万元人民币成交，刷新了近年来同类新品中的国内拍卖最高成交价记录。为此，收藏有国宝曜变天目茶碗之一日本大阪东洋陶瓷美术馆也率先收藏了陆金喜的曜变作品。
日本同时也在不断研发曜变天目，日本当代著名陶艺家长江物吉用了28年的时间，成功仿制出一种“曜变天目”碗，在北京的第二届国际古陶瓷讨论会上亮相，受到称赞。另一位日本陶艺家安藤坚花了5年时间，也仿烧成功一种“曜变天目”碗，并于1981年专程到中国，将自己的仿品赠送给了建盏故乡的福建省博物馆。
天目茶碗的种类有许多，在日本的镰仓时代和南北朝时代，它们都以建盏名称通称，到了室町时代，才开始有了分类名称，《君台观左右帐记》把天目分为曜变、油滴、建盏、乌盏、鳖盏、能皮盏和灰被七种类型，在现在的日本还出现有玳玻、木叶、禾目、黄天目等名称，这些种类的天目茶碗将在以后逐渐展开评述。
参考文献
1、［日］茶汤之历史、行事、茶室.主妇之友社.2014年10月
2、［日］日本国宝展.日本文化厅·东京国立博物馆·读卖新闻社主办.1990年4月
3、［日］日本人与茶.京都国立博物馆主办.2002年9月
4、［日］宋瓷展.朝日新闻社.1999年3月
5、［日］国宝·京都国立博物馆开馆120周年纪念特别展.京都国立博物馆.2017年10月
6、［日］国宝之旅·日本之美.讲谈社.2001年2月
7、［日］加贺传来的名碗·开馆40周年纪念特别展.金泽市立中村纪念美术馆编.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