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算是文物展览的大年,各地博物馆里很多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当然,多数文物虽难得一见,但每隔几年总能展出一次,但吉林省博物院今年展出的宋代官窑青釉贯耳瓶却堪称最难得的。

网上关于这件文物的资料非常少,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了,只说是宋代时期遗留的瓷器,高38厘米,口径18.5厘米,底17.4厘米,收藏在吉林省博物院。

就是这件言语不详的贯耳瓶,却在2013年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览文物名录,国家文物局称为北宋官窑贯耳尊。

这件贯耳瓶可算是195文物中最神秘的了,只是通过照片知道有这件东西,但一直深藏不露,只在2016年短期展出过一次,甚至很多吉博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自己馆里还有这件国宝。

因此文博爱好者圈里有很多猜测,认为可能是保存状况不好无法展出了,也有认为可能涉及北宋官窑的认定问题,存在争议而不展出惹事了。

就在很多人将这件文物列为195中的绝品时,它却在2024年公开展出了。

2024年5月起,吉林省博物院举办《瓷语千年—吉林省博物院藏古代陶瓷精品展》,宣传海报上的LOGO就是这件官窑贯耳尊。

逛博物馆看文物,有一个根深蒂固的陋习,总想知道这件文物的来源,如果是出土的,就想跟考古简报对上,如果是传世的,就想知道流传的序列。

目前在195文物中,有几件的来历可称歌德巴赫般的猜想,一件是天津博物馆收藏的隋代白瓷传瓶,来历是迷,曾以为出处李静训墓,但考古简报上只提到现在收藏在国家博物馆的那件。

另一件千古之迷就是吉林省博的这件官窑贯耳瓶了。

起码到目前为止可查询的公开资料上,都没有关于它来历的情况,私下里文博士圈里也没人能回答。

那只能猜测了,第一种可能是基于长春在历史上的特殊地位,是不是溥仪从故宫带出来的?

这位现在以让人彻底豁达和彻底放下而著称于网络的老北京,从故宫里确实带出不少东西,长春伪满皇宫里的小白楼堪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古代艺术文化中心。

不过,当时条件下应该主要是份量轻和价值大的古代书画和法贴,瓷器这样又重又易碎的东西能偷偷带出宫应该不容易。

另一种可能是基于吉博的另一件珍贵瓷器,北宋汝窑水仙盆。
这件现存世几件之一的汝窑水仙盆的来历大体清晰,是上世纪50年代在上海海关查获的,1959年调拔到吉林省博物馆。

此次瓷语千年展览中,水仙盆与贯耳瓶并列展出,也许这也是一种猜测吧。

另外就是关于这件官窑贯耳瓶的年代了,国家文物局在2013年定为北宋,现在吉博说是宋代。
这个很好理解,因为现在基本公认没有存世的明确的北宋官窑实物。
根据古代文献记载和瓷器发展传承来看,北宋肯定有过官窑瓷场,但一直没找到,所以无法从考古上看出什么是北宋官窑。

也许张公巷窑是北宋官窑,但也只能说是可能。

相比北宋官窑,南宋官窑从文献和考古上都得到证实了。
20世纪30年代,在杭州乌龟山发现了南宋郊坛下官窑遗址,建国后进行了多次大规模考古,出土了大量瓷片标本。1996年,在杭州凤凰山发现老虎洞窑遗址,目前基本认为这就是文献中的修内司官窑。

北京故宫收藏的宋代多数官窑器,经检测认为胎和釉组成符合杭州老虎洞和郊坛下窑址出土的瓷片标本的成分特征。

只是在故宫官窑瓷中,有7件葵口小盘的釉面玻璃化程度与其他官窑瓷不同,被认为很可能是北宋官窑。
因此现在北京故宫陶瓷馆里的官窑现在都标明是南宋,国家博物馆里的官窑器也标明是南宋或宋。

所以,虽然没有关于对这件官窑贯耳瓶的分析,而且大概率永远不会有,但从与故宫存世品的胎釉对比来看,说是宋代的比较保险。

此外,文献记载,北宋仁宗时改变了以铜器为祭祀礼器的传统,全部改用玉器。到南宋时,因财政困难,在恢复官窑的同时,改用青釉瓷器为祭祀礼器。

因此南宋官窑瓷的主要器型除瓶、尊、洗、盘、碗外,也有仿周、汉时期青铜器的鼎、炉、觚等式样,器物造型往往带有雍容典雅的宫廷风格。

这方面的记载也与这件贯耳瓶的器型和性质比较符合。

这件贯耳瓶公认是仿青铜壶样式,宋代官窑、龙泉窑和哥窑器多有这种颈两侧对称管状双耳的造型,称贯耳。

孔子讲君子要有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射箭在商周时期不仅是成年男子的必备技能,还上升为国家礼仪,鲁国国君曾因为凑不出足够进行射礼的射手,要向臣下借人,被认为是鲁国衰落的象征。

进入春秋战国,随着礼崩乐坏和时代风尚变迁,招呼宾客射箭的做法,逐渐演化为用箭投酒壶,后来又由仪式演变成一种投掷游戏,尤其盛行于魏晋时期。

当时士大夫们尤其喜爱以投箭作为饮酒时博弈助兴,为增加命中率,在壶口两边增加两个环形耳朵,由此固定了投壶的形制。

到了宋代,宋人以瓷器复制双耳投壶,创造出了贯耳瓶,

从俯视的角度看,似乎把箭投进去不特别难吧。

贯耳瓶在宋代主要用作陈设器和礼器,并成为沿至明清时的一种常见器型。
这件贯耳瓶的底部有两个对穿的方孔,应该是当时用于穿系绳带所用,可以把器物固定在方案上,便于整体搬运。

北京故宫的官窑瓶上也都有这种穿孔。

宋代官窑器存世不多,北京故宫有40余件,台北故宫有140多件,但可能混有明清仿官窑器,总体上全世界不超过200件。
官窑器中瓶、壶类大型立件器较少,贯耳瓶造型就更少,国家博物馆展出一件贯耳瓶,但不大,看上去像个玩具。

吉博这件就非常有气势,造型高大匀称,敞口粗颈,器腹圆润饱满,底足宽厚外撇,给人气质高贵又稳如泰山之感,一看就是国家大典之礼器。

除了断代外,国家文物局称这件国宝为贯耳尊,吉博称为贯耳瓶。

瓶和尊的区别其实不是很严格,一般把口大颈粗的叫尊,把小口细颈的称瓶,而这件贯耳尊或贯耳瓶却有些跨界,口不大不小,颈不粗不细。

不过一般尊的口沿有明显的外翻,而这件的口部略微侈口,称为瓶应该更合适。

从这个角度看,更像瓶子吧。

宋代官窑被称为中国五大名窑之一,不仅因为其传世稀少珍贵,更因为丰腴莹润、厚如堆脂的艺术风格。
南宋官窑瓷继承了北宋对釉色之美的追求,釉层凝厚,很少施纹饰,主要以釉色为装饰,常见天青、粉青、米黄、油灰等多种色泽。

这件贯耳瓶釉质晶莹,青翠淡雅之中呈天然青玉的质感,体现了宋代官窑的巅峰水平。

从传世品和窑址出土瓷片标本看,宋代官窑所用瓷土氧化铁含量高达3.5%至6.7%,因此胎体呈黑灰或黑褐色。

宋官窑瓷口部大多呈上扬状,口部边沿比较尖薄,而釉层比其他窑瓷要厚,因此釉汁下淌微露胎色,一些黑胎体的官窑口部就会呈现一圈微黑或紫黑色,被称做紫口。

宋代官窑瓷胎体较薄而釉层肥厚,传世品的釉面多有开片,被大片纹分割的釉面上常夹杂层层相叠的冰裂纹小开片,片纹一般呈土黄色,古人称为鳝血色。

宋代官窑瓷通常无雕饰和彩绘,少数使用凹凸直棱和弦纹为饰,素面上片纹粼粼,愈显高洁古雅。

在贯耳瓶的釉面上可见大块的“冰裂纹”开片。

开片是瓷器烧制过程中,因胎体和釉面膨胀系数不一致产生的裂纹,本来是瓷器的一种缺陷。
但这些裂纹在晶莹的釉面上却产生了独特艺术效果,又以冰裂、蟹爪等极具文艺气息的词语形容,反而成为瓷器的一种特殊装饰。

贯耳瓶的腹部釉面开片更明显,如金丝般的纵横交织,釉色和片纹突出,显出古朴庄重之美。

以前的古玩行,区分官哥窑时,就以开大片为官、开小片为哥。现在通过考古可知,哥窑可能是元代时在宋官窑基础上出现的,哥窑的釉比官窑薄很多。
官窑釉厚,但底足下端不上釉,因此底足无釉处露出的胎骨呈铁黑色,被称为铁足。

贴近底边能看到一圈铁足,不过更引人关注的是足墙上和与器腹相接处很多明显的缺口。

这些缺口显示这件贯耳瓶的底部曾受过损伤,什么时候受的伤也是不可知,但应该挺严重,甚至可能影响到支撑瓶身,大概这也是贯耳瓶长期不展出的原因吧。

不过现在看来修复得挺好了,所以终于展出了。
这就是那件堪称最神秘而终于见到的宋代官窑青釉贯耳瓶,在展厅中央的C位,享受独有的礼遇和瞩目。

长春此行,欣然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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