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叛国！”
“这是呐喊！”
“我必须复仇！”
1
在留希科夫的意识里，1924的春天比寒冬更加严酷。
这一年年初，留希科夫被苏联当局派往黑海名城索契，监督斯大林专用温泉疗养别墅“绿色丛林”的修建工程。
这是一份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严肃工作，但留希科夫在野心的驱使下，并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表现自己创造力的机会。
他注意到了别墅门前的一块空地。
“我们为什么不在这个地方修建一座中央喷泉呢？这栋独一无二的别墅，需要壮观的景致！”打定主意后，留希科夫对别墅建筑设计师梅尔扎诺夫说。
知识分子梅尔扎诺夫在权威政治的熏陶下，早已被驯化成一头顺从的鹿，他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立即照办了。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春天。
斯大林患有严重的风湿病，每年都要到索契郊外的马采斯塔山谷进行温泉疗养。留希科夫监督建造的这栋别墅正建造在这个以温泉著称的山谷里。
在斯大林入驻这栋新建别墅的前两天，卫队长弗拉希克将军照例前来验收。
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弗拉希克将军一进大门，就愣在了留希科夫引以为“杰作”的中央喷泉面前。
迟疑片刻之后，弗拉西克将军勃然大怒：“你们真是一群愚蠢荒谬的废物！这哗哗的流水声，简直太讨厌了。这栋别墅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我要你们立刻拆了它，明天我要重点检查这里！”
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面前，留希科夫汗流浃背。
在权威政治的环境里，一个蚂蚁大小的错误，只要有人怀疑，转眼之间就能被扩大成大象般的罪责。留希科夫是一个敏感的人，他深知这一点。呆呆地望着弗拉西克将军转身离去的愤怒背影，他产生了一个错觉，太阳突然从空中坠下，白天突然被篡改成了黑夜。
艰难的清醒过来后，留希科夫看了看手表，一切似乎还来得及。
他问别墅建筑设计师梅尔扎诺夫：“在这里建一座像样的大型花坛怎么样？”
梅尔扎诺夫巧妙地回答：“鲜花是不会发出杂音的。”
留希科夫艰难地笑了笑，然后毁掉“杰作”，连夜修建了一座大型花坛。
第二天，弗拉西克将军看到这座连夜修建起来的花坛，脸上毫无表情，没有说任何话。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留希科夫始终没有搞清楚。
1937年8月，留希科夫被派往远东地区担任内务部部长。当时，整个苏联正处在斯大林“大清洗”的血雨腥风中，留希科夫的前任杰利巴斯因为“肃反不力”被召回莫斯科，仅仅一个月就被逮捕处死，罪名是“日奸”。
前任尚未流干的血在时刻提醒着留希科夫，要想在这场血雨腥风中活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自己变得冷血残酷，比魔鬼更加魔鬼。
在随后的十个月里，留希科夫奉命开展清洗运动，以“人民公敌”、“间谍”、“破坏分子”等罪名逮捕了二十多万名政治犯，其中约七千人被枪毙。
面对这一堪比“魔鬼的杰作”，留希科夫本以为能够顺利过关，遗憾的是，他的愿望落空了，因为他的成绩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上司严厉批评他执行不力。
1938年5月，留希科夫在内务部的朋友悄悄地告诉他，斯大林已下令将他“召回莫斯科”，在敏感神经的干扰下，留希科夫几乎认定他已被列入“被清洗”名单。
回到家里，留希科夫对妻子说：“我是一个有污点的人，一个比一个严重。”
妻子说：“你并没有错。”
留希科夫说：“我曾错误地修建了那个该死的喷泉，弗拉西克将军一直没有原谅我。”
妻子安慰说：“那是小问题。”
留希科夫说：“那是荒诞的无法抹掉的污点。我有强烈的预感，它将被放大，我们将被清洗。”
与妻子绝望地对完话，留希科夫不愿坐以待毙，在紧接而来的一个如同深渊的黑夜里，他制定了一个“叛逃计划”。
留希科夫与妻子约定，自己逃往伪“满洲国”，妻子出逃到芬兰，两人分开行动后，妻子以暗语“我吻你”报平安，自己如果能够顺利出境，会发出“检查前线”的暗语。
在日本间谍的帮助下，留希科夫的出逃非常顺利，他被日本的军用飞机送到了东京。然而，就在他发出“检查前线”的暗语后，他却始终没有收到妻子的回音。
很快，留希科夫得到准确情报，二十七岁的妻子出逃失败，落入了苏联内务部手里。
留希科夫在内务部的监牢里，使用酷刑折磨过太多的人，他比谁都知道那里比地狱更恐怖。
他不敢想象妻子会遭遇什么。
他只知道妻子最终连渣也不会剩下。
2
绝望以及无法涌出喉咙的呐喊，促使留希科夫踏上了复仇之路。
作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远东地区部长，留希科夫首先向日本方面透露了绝密战略情报。留希科夫告诉日本人，苏联已在远东地区秘密集结了几十万红军和一千多架军用飞机。斯大林的意图在于等日本在侵略中国的战争中消耗掉精锐力量，然后开始对日进行压倒性作战。
对此，日本人表示震惊。
抛出这一具有战略价值的军事情报后，留希科夫又进一步提醒日本人，斯大林异常重视对日情报战。苏联在远东地区共有三个情报系统，它们分别是隶属于内务部的国家安全局，隶属于军队的情报局以及隶属于世界共产党委员会的国际情报局。内务部安全局，由他负责，现在已经没有秘密，但另外两个情报机关分别由代号为“莱欧”与“高”的神秘人物负责，他们隐藏在深海之中，不仅染指现在，而是窥视未来。
当时，日本在朝鲜、满洲只有9个师团的对日兵力，在留希科夫绝密情报的刺激下，东京紧急增加关东军兵力，并极力扩充国境线上的空军和装甲部队。
日本的持续增兵，犹如带着硝烟味道的阴云压在远东的上空。在双方剑拔弩张，一点就燃的局势下，1938年7月，发生了“张鼓峰事件”，次年夏天，又爆发了“诺门坎事件”。
在这两场军事冲突中，“张鼓峰事件”只是双方的试探，不到两周即告结束。“诺门坎事件”则整整打了三个月，双方动用飞机、坦克、重炮，是一次真正的实力较量。
在这一场钢与铁的较量中，日本最终以伤亡五万人的惨痛代价宣告失败。
为了摆脱不利局面，日本随后紧急与德国、意大利签订了“共同防共计划”，以使苏联投鼠忌器。
在这一过程中，留希科夫曾寄希望于日本能够替自己复仇，但最终他看到的却是斯大林愈发狰狞的巨大黑影。
留希科夫深知一点，一个复仇者，如果丧失斗志，放弃行动，他不可能获得谅解，更不可能被遗忘，最终，一定会被那个巨大的黑影所吞没。
所以，复仇是复仇者唯一的活路。
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后，留希科夫在日本人的密室里逗留了许久，密室越黑，他的血越热。
面对日本人严肃的小胡子，留希科夫梗着脖子说：“既然无法从外部杀死那个怪物，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苏联内部制造阴谋，引起大乱，从而削弱他们对外的战力。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设法接近那个怪物，杀死他。”
留希科夫的想法，让日本人既感到兴奋又感到紧张。
留希科夫接着说：“我知道那个怪物的踪迹，我有能力杀死他。”
日本人问：“你准备怎么干？”
留希科夫说：“满洲里有十万等待复仇的白俄，我想从中挑选几个行动成员不是问题，至于如何杀死他，我已有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日本人有理由相信，留希科夫作为“高级别叛国者”已经掌握了斯大林某个弱点或者说是规律，在幽暗的密室里，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成了危险的狼与狈。
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时刻，留希科夫说：“我最厌恶北极熊，我们的行动就是’猎熊计划’。”
3
正如留希科夫所言，当时的满洲里遍地都是仇恨苏联以及斯大林的白俄。留希科夫以昔日的荣誉和当下的仇恨，很快聚拢了一批志同道合者，经过筛选，留希科夫最终选定了几名行动队员，加上自己组成了一个“猎熊计划”刺杀小组。
留希科夫“猎熊计划”的灵感，来源于给他留下痛苦记忆的索契。
斯大林的父亲1890年1月25日去世，安葬在格鲁吉亚的哥里，斯大林每隔三年会回到哥里扫墓、祭奠父亲。留西科夫推算，1939年正是斯大林回到哥里祭奠父亲的年份。按照以往规矩，扫墓之后的斯大林不会立刻回到冰天雪地的莫斯科，而是会到风景宜人的索契住上几天，进行温泉疗养。
斯大林在索契的温泉别墅，正是当初留希科夫负责监督建造的，他对那里的一切像对自己的家一样熟悉。
“那里对我是不设防的，在那里行动，就像在自己的家中干掉一个不受欢迎的家伙。”留希科夫对刺杀小组的成员说。
留希科夫具体的刺杀计划，是围绕斯大林温泉疗养展开的。
当斯大林在专用浴室进行温泉疗养时，只有服务员和按摩师能够进入，大厅和通道上通常会站有两名武装警卫。温泉使用过的废水一般通过下水道流进外河，下水道的尽头，是一个一百立方米的蓄水池。在蓄水池的上方一角，有一个能通过一个人的口子，这是厨房用来倒垃圾用的。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可以从里面将垃圾口的盖子打开，从而进入厨房。厨房离锅炉房不远，那里平时有两名锅炉工负责，这是进入别墅，伺机行动的绝佳藏身地点。
按照留希科夫的推演，刺杀小组通过下水道，进入厨房后，首先要将两名锅炉工制服，那里平时无人前去查看，藏身非常安全。
等到斯大林进入专用温泉浴室后，两名化装成锅炉工的小组成员以锅炉温度有问题设法接近通道上的两名警卫，用匕首将他们干掉，另外五名小组成员直奔斯大林浴室。最后一击，由两名小组成员冲进浴室执行，剩下三人在浴室外警戒，以抵抗可能出现的外围警卫力量。
留希科夫说：“枪声一响，我们或许就没有退路了！这是誓死复仇，我们应该感到光荣！正义的历史会记住我们，倒在血泊中的亲人会为我们感到骄傲！”
留希科夫的具体行动方案，得到了日军参谋本部第二部山口喜三郎少将、关东军司令部第八课科长唐山安夫上校等少壮派军人的支持，他们与日本驻欧洲的陆军武官取得联系，为留希科夫的刺杀小组设计出了越境潜入苏联的行动路线。
刺杀行动正式开始实施后，行动小组共有八名成员。其中，日本人长谷部负责具体组织，伪满洲国提供了一名德国人翻译别济曼斯基，留希科夫负责实际行动，剩下五人是行动队员。
1938年12月5日，长谷部伙同经过乔装的七名行动组成员，离开大连，踏上了刺杀之路。
可是就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
日本间谍机关突然破获了一个情报站，缴获了一封“莱欧”交给中国人的信。这封信里有一句非常关键的话：“请监视我们！”
留希科夫得到情报，听闻“莱欧”这个名字震惊不已，再分析“请监视我们”这句话，他怀疑苏联情报局的高级间谍“莱欧”已经潜入他的行动小组。
这怎么可能？
但是，地下的世界，黑暗之中，没有不可能的事。
这个神秘的“莱欧”会是谁呢？
留希科夫将行动队的六名成员仔细地审视了一遍，最后，他认为伪满洲国外交部提供的翻译别济曼斯基嫌疑最大，但日本人长谷部十分肯定地对留西科夫说，这个人没有问题。
不管这个人有没有问题，“莱欧”的出现都让留西科夫感到绝望，因为这意味着刺杀斯大林的绝密计划已经泄露。
究竟该放弃还是继续？
对留希科夫而言，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能让日本间谍机关对行动组的七名成员进行严格的重新审查，但是最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得知这个结果，长谷部对留希科夫说，也许这就是一个误会。
留希科夫带着赌徒的心理，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说：“做一只惊弓之鸟是可耻的！”
1939年1月17日，在留希科夫的带领下，刺杀行动小组来到了意大利的那不勒斯。随后，他们被送往伊斯坦布尔，1月21日又从伊斯坦布尔到达边境地区的博尔加。
在博尔加，行动小组领到了日本大使馆此前从黑市为他们购买的枪支弹药。
1月24日晚，为了不引人注目，规避风险，留西科夫与长谷部分别后，将七人行动小组分成两队，一前一后向边境地区摸去。
依照此前从日本使馆获得的情报，乔鲁河的边界地区无人防守，是绝佳的越境地点。可是当第一队三名小组成员进入该地区后，立即遭到了苏联边防军的扫射，三人当场被打死。
尾随在后面的留希科夫听到枪声，立即意识到他的“猎熊计划”彻底失败了。
“莱欧”就在身边！
想到这里，留希科夫产生了邪恶的念头，他想趁着其他三人不备，将他们全部打死，因为他高度怀疑，“莱欧”就在这三人之中。
可是转念一想，他摸向手枪的右手又僵住了。
“不！这样做是愚蠢的。”
“杀死他们，我将被世人耻笑！”
渐渐冷静下来之后，留希科夫望着如同深渊的黑夜，不寒而栗。
“莱欧”简直太可怕了！
他也许并不在这三人中间，他可能在更可怕的黑色深渊中。
留希科夫强装镇定，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撤回了伊斯坦布尔。
在那里等候消息的长谷部非常沮丧，随后即向柏林的日本使馆武官发去了一封电报。
在电报中，长谷部用暗语报告：“樱花已谢！”
4
疯狂是可以的感染的。
留希科夫的失败与不甘心，强烈刺激了日本人。
1939年3月10日，日本军部特务机关长坂本中一少将、华中派遣军中国课课长武田毅雄大佐飞赴德国柏林，驱车直奔威廉大街党卫队总部，与德国党卫队队长、警察总监希姆莱会面。
这次日德两大特务机关首脑人物会面，是为了准备联合实施针对斯大林的二次暗杀，代号“鲜花行动”。
“鲜花行动”的核心非常邪恶。
日本军方将选派四名训练有素的特工伪装成苏联红军军官，从波兰潜入苏联，秘密进入莫斯科，把德国最新研制的鲜花定时炸弹安放在列宁的水晶棺前，然后在“五一国际劳动节”的上午十点，斯大林登上检阅台的时候，实施引爆。
坂本中一和武田毅雄此次来到柏林，主要是秘密参观鲜花炸弹的爆炸试验。德国人告诉日本人，鲜花炸弹是德国最新研制的黑金属炸药，熔点为204.1摄氏度，爆炸速度达8600米每秒，是目前最好的高能炸药。由于它使用蜡、树脂、动物胶包裹在外表，具有一定的黏度，非常适合隐蔽在各种物体中，而黏结在花蕊、花径中，将是一个绝妙的方案。
德国人的爆炸实验中，采用了暗杀所需的定时延时爆破法，他们将鲜花炸弹安放在一座山洞里，八个小时之后，被成功引爆的炸弹威力惊人，用作试验的山洞洞顶竟然被炸塌了。
此次参观鲜花炸弹的爆炸试验，除了坂本中一和武田毅雄，还有以留希科夫为首的四人暗杀小组成员。当炸弹被成功引爆的时候，留希科夫就站在武田毅雄的身旁。
爆炸成功后，留希科夫对武田毅雄说：“即便是一头怪物，他的想象力也是有限的，即便他的脑袋是混凝土制作的，德国人的炸弹也能将他炸的粉碎。”
武田毅雄看着爆炸产生的尘烟，轻轻地说：“杀死一个人有时候很容易，但另一些时候又很难。你想过意外吗？”
留希科夫说：“我经历过很多。”
武田毅雄意味深长地说：“但愿这一次你能避开它。”
4月16日，按照计划，留希科夫率领四人突击队从德国出发，经立陶宛潜入苏联。一路上，出奇的顺利，留希科夫没有遭遇任何意外，非常从容地住进了莫斯科的一家宾馆。
但是，住进这家宾馆后，留希科夫就感到一扇无形的门被关上了。
留希科夫的职业预感非常的准，4月28日，就在他准备从这家宾馆撤离的时候，苏联内卫部队包围了这家宾馆，一阵枪响之后，“鲜花行动”被彻底粉碎。
在留希科夫被捕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武田毅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你想过意外吗？”
留希科夫不知道谁出卖了他，他非常的沮丧，根本抬不起头。
从那家宾馆里被押出来，留希科夫再没有出现过，他被抹去了一切痕迹，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最后去向，苏联方面以及后来的俄罗斯官方始终没有对关键档案进行解密。
有一种死亡，是不能也不用解密的。
5
高端的谍战，就像看不见对手的牌局。留希科夫在这场牌局中，如果看到了对手的面孔和他手中的底牌，他会感到更加的绝望，在莫斯科的宾馆中被捕，已是他最体面的结局。
终结留希科夫，粉碎“猎熊计划”、“鲜花行动”的不是别人，正是远东红色谍王佐尔格以及由他领导的谍报网“拉姆扎”。
二战期间，“拉姆扎”的触角之深，令人惊叹，在一个时期内，日本最高决策层已落入“拉姆扎”的网中，在这张幽深的网中，佐尔格最重要的一张牌，就是尾琦秀实。
尾琦秀实不是共产党，但思想左倾，做记者时即强烈反对日本的对外侵略战争。早在上海时期，他就开始无偿为具有一流感召力的佐尔格提供情报。
从上海回到日本后，尾琦秀实因为成功发表了一系列轰动一时的评论文章，受到时任日本首相近卫文麿的赞赏，近卫将其聘为自己的政治顾问兼私人秘书，由此，“拉姆扎”辟出一条捷径，悄无声息地打进了日本最高决策层。
据最新的解密资料显示，尾琦秀实在获悉“猎熊计划”的核心内容后，第一时间将这一重要情报传递给了佐尔格。
佐尔格指示尾琦秀实，情报已传向莫斯科，设法阻止叛国者的阴谋。
于是乎，一场精彩绝伦的心理暗战在尾琦秀实的策划下登场了。
尾琦秀实利用留希科夫只知“莱欧”其名，不知“莱欧”其人的警觉心理，以“莱欧”之名精心编造了那封注定会被截获的密信，其中那句“请监视我们”就是抛给留希科夫的诱饵。
留希科夫看到这句话，果然咬钩了。他先是怀疑“莱欧”就潜伏在他的刺杀行动小组内，在边境线先行的三人行动小组遭到截杀后，在永除后患的心理驱使下，他又动了将剩下三名行动队员全部杀死的念头，在那个让他感到狼狈不堪的深夜里，若不是仅存的可怜的组自尊心没收了他的手枪，他可能就按照尾崎秀实的设计，成了失败的笑柄。
尾琦秀实这一带有离间计色彩的心理暗战，虽然最终没能引发留希科夫行动小组内部的自相残杀，但他还是成功地打乱了留希科夫的节奏，让他从此不敢再去相信他认为可靠的复仇者。
这是一种具有强大后劲的杀人诛心。
从此之后，留希科夫就像他的自我感知一样，他已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尾琦秀实出色完成使命，悄然隐去之后，紧接而来粉碎“鲜花行动”的这位关键人物，更加的神秘。
留希科夫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敢知道，这位粉碎他二次暗杀阴谋的神秘人物，竟是在柏林期间与他并肩的武田毅雄。
武田毅雄，原名王毅雄，1904年出生在中国辽宁旅顺。他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1915年，他们一家迁入日本岩手县定居。1925年，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给一名叫武田弘一的日本医生，由此，王毅雄加入日本国籍，并改名叫武田毅雄。
1934年，武田毅雄被派往苏联使馆任副武官，在这里，他结识了一位改变他命运的中国人。这位像灯塔一样的中国人，名叫张浩，两人相差七岁。武田毅雄从张浩那里读到了大量的红色进步书籍，在张浩的引导下，他开始重新审视日本，对日本在东北的侵略行径愈发愤怒。
“一个人，不能遗忘自己的故乡。”
“我的故乡正在受难，我要回去，投身革命。”
1935年2月，在张浩的介绍下，武田毅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9月，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李立三将武田毅雄介绍给了苏联情报部门的首长谢苗·彼得罗维奇·乌里茨基将军。乌里茨基将军和武田毅雄深谈了苏日之间的紧张关系，希望他参加隶属于第三国际的红色特科。
武田毅雄接受组织安排后，很快与远东另一著名红色间谍中西功，组成了“武田小组”，俄语称为“捷列金”小组，武田毅雄从此有了一个神秘的功勋代号：“影子”。
1939年3月10日，武田毅雄跟随坂本中一飞往柏林，起初他并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当他在鲜花炸弹试验现场看到留希科夫时，随即明白了鲜花炸弹背后隐藏的惊天阴谋。
由于被困在柏林，武田毅雄无法传递情报，情急之下，他差一点实施冒险之举。在武田毅雄看来，只好朝留希科夫的窗口打一枪，早已称为惊弓之鸟的留希科夫可能会就此终止行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日本陆军首脑突然给武田毅雄发来急电，令他火速返回东京。
武田毅雄知道自己在东京待不了多久，可能一两天就会被派回中国战区，危急时刻，他决心采用情报死投的方式，冒险给尾琦秀实打了一个电话：“尾琦君，我是表弟，家中有急事，下午两点在老地方见面。”
尾琦秀实在下午两点，如约出现在街心公园。
武田毅雄对他说：“我知道这是违反纪律的，但我别无选择，请务必转告佐尔格，法西斯行动队将在’五一’暗杀斯大林！详情在这封信里。”
说完，武田毅雄掏出信，交给尾琦秀实，迅速消失了。
据退役的苏联高级情报官伊万诺夫披露，“捷列金”情报小组曾赢得斯大林的高度赞赏，1964年，苏联政府秘密授予武田毅雄“苏联英雄”的光荣称号。自佐尔格出事后，武田毅雄成了苏联在远东地区的唯一王牌间谍，日本人的项目，凡有他参与，无一例外全部失败，苏军情报机关对他进行了最高规格的严密保护，致使这张王牌在二战后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
所有人在阳光下都会留下影子。
武田毅雄永不见光，他是没有影子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