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多次经过浙江建德,都心生神往,不为别的,就为孟浩然的那首诗写得美: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写诗厉害,诗里每一个字都写得迷人。
就看诗句开头这一句,就一个“移舟”,似乎是诗人原本沉静里的忧愁忽然被建德江的景致惊走,又似乎是为自己的这艘小船打破了建德江的此时的宁静而小心翼翼。于是诗境里的画面里,动态地安静。落魄书生乘坐瘦弱孤单的小船,慢慢靠近默默停泊。再看看他的小舟今晚停泊在哪里——“泊烟渚”:水汽升腾柳枝烟笼的江中小岛。你就看着这艘小船载着飘飘书生悄无声息地融进了一团绿雾里。这个开场,就已经是一番如何美妙了。
第一句起,第二句承上句。
美妙的景致里有一丝淡淡的哀愁是会让诗意更沉静悠远的,只是奇怪这样的日暮停泊,诗人何来“愁新”?但是,仔细读读,注意不是“新愁”,是“愁新”,是原本忧愁里的一整天的昏暗一扫而光。所以说这一二两句起承的很漂亮。诗歌主题就豁然明朗,诗人是赞美建德江太美了,美得诗人原本一路的忧愁经过这里就忽然被惊走了,美得诗人停船靠近都生怕破坏了她的烟笼岸平的优雅宁静。诗人眼面前就是簇簇新新的风光。
可以想见,诗人兴致勃勃北上求仕,折腾了好几年最终落魄回家,这一路从长安经淮河走运河,风尘仆仆心灰意冷,直到今天晚上小船驶入建德江,才忽然一洗愁颜。是不是从此开始,诗人可以不再狼狈不再忧伤?
于是,接下来三四两句的转合就极尽全力专心致志表达诗人体验到的建德江之美: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怎么美?是什么美把忧愁的诗人惊醒?我概括起来就八个字——空旷开阔,明净可亲。这正是诗人那个时候精神世界最需要的意境。正是这样的江南山光水景让诗人耳目一新,果断脱离了中原经历的烦乱。
这样去读孟浩然这首《宿建德江》,不由我不渴望也宿一晚建德。于是定下了建德民宿,国庆前往。
在后来的“建德唐诗”主题阅读的过程里,我又读到孟浩然一首《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提到“建德”。
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
山暝闻猿愁,沧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这首诗歌诗人的感伤是颇为深切的。诗人选择日暮、山深,猿啼、江水、秋风、孤舟等凄迷孤寂的景物,构成清峭孤冷的意境,来衬托苦闷心情。即便景物衬托他还嫌不够,他在三四两句的关键处还要来一句强烈的议论“建德非吾土”,建德再美也不是我家,也不是我最终的去向,我就是今晚路过的一叶扁舟。孟浩然是现在湖北襄阳人,进京求仕,还是落魄归来,建德都是路上的经过而已。此句的无奈里,我依旧读到他对建德的爱慕。
然而诗人更想表达的,不是赞美建德,他要表达对自己扬州宾朋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时候的怀念。
建德再美可惜我心里啥也装不下了,只有“海西头”的那段有梦想有干劲的经历挥之不去缭绕心头。海西头:指扬州。因古扬州幅员辽阔,东临大海,故称。那么孟浩然在扬州都经历了啥呢?这个问题这一回我无法理清,但是李白的一首诗歌可以想见孟浩然那时候的踌躇满志。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孟浩然豪迈东下的背影,如此吸引李白的注目,就可以想象,孟浩然黄鹤楼上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未来的雄心勃勃信心百倍。只是写这首诗歌的时候,孟浩然和李白都没想到,扬州以后,就是梦醒时分!
孟浩然这首《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里提及建德,也还是可以读到他对建德的喜爱的。我感兴趣的是,《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和《宿建德江》写作的时间先后。先宿桐庐江,再宿建德江,孟浩然的心情是上扬的,会好起来。反之,孟浩然就要将悲伤不已!
如此,我这次旅行是不是先桐庐再建德呢?哈哈哈!怎么走还得看明天路况,哪条线路堵车更严重喽。孟浩然时代的小舟慢慢行,早已成为现代人的幻想。
所幸的是,写建德的唐诗远不止孟浩然一个。我在未到建德前就已经在唐诗里就读到了建德的春夏秋冬。收藏几首,旅途堵车时分可以权当一乐。
建德之春
正初奉酬歙州刺史邢群(早春)
唐代:杜牧
翠岩千尺倚溪斜,曾得严光作钓家。
越嶂远分丁字水, 腊梅迟见二年花。
明时刀尺君须用,幽处田园我有涯。
一壑风烟阳羡里,解龟休去路非赊。
睦州四韵(暮春)
作者:杜牧
州在钓台边,溪山实可怜。
有家皆掩映,无处不潺湲。
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
残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
很巧正好收了杜牧的两首,一首早春一首暮春。他在诗中提及的严光,就是可以和东汉光武帝刘秀睡一张床相互摸肚皮的隐士严子陵。他离京后,挈妻子梅氏同隐入山清水秀的富春山,勤于耕作,闲来垂钓江上,从不以受帝恩宠或少时交游为荣。后人尊敬他这种高风亮节,把这块垂钓处命名为“严陵濑”。至今这里成为富春江上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富春江,为钱塘江建德市梅城镇下至萧山区闻家堰段的别称。 长110公里,流贯浙江省桐庐、富阳两县区。自梅城以下5公里至芦茨埠附近为峡谷段。梁文学家吴均《与朱元思书》“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应该也是指这一段吧。
建德之夏
宿玉泉寺
作者:周朴
野寺度残夏,空房欲暮时。
夜听猿不睡,秋思客先知。
竹迥烟生薄,山高月上迟。
又登尘路去,难与老僧期。
虽说“秋思客先知”已经点明是“秋”,但因为只有漂泊的客“先知”,可见勉强还在夏天,姑且录之。
周朴,是唐朝一位苦吟诗人。隐居山野寄食寺庙。玉泉寺,在睦州城北,乌龙山南。寺庙建于唐代,寺庙西面有一山泉故名。
资料上读到,建德命名始于三国,唐代时候也叫过睦州。睦州,和睦之州之意。但是到了宋代方腊起义让皇帝很生气,都造反了,已经不和睦了,必须严加管教,所以也改过名叫严州。
建德之秋
蛇浦桥下重送严维
作者:刘长卿
秋风飒飒鸣条,风月相和寂寥。
黄叶一离一别,青山暮暮朝朝。
寒江渐出高岸,古木犹依断桥。
明日行人已远,空馀泪滴回潮。
蛇浦桥在现在建德梅城的东门外,又名老虎桥。是历来送客别过之地。严维是刘长卿的好朋友,曾不止一次到睦州来看望他。
新定江边作
贯休
江边山顶深秋时,身閒潇洒心无为。
石头青草取次坐,松风竹风撩乱吹。
数声好鸟来依我,一点征帆去是谁。
惆怅古贤何处在,潺潺夕照满江湄。
贯休是一名僧人,他眼里的建德是一番禅意。这里的新定也是睦州的别称,一定意义上也可以指现在建德。
建德之冬
送尹蔓回睦州
怜君授衣月,远作泛舟行。
江阔桐庐岸,山深建德城。
千寻乔木影,七里暮滩声。
兴尽当停櫂,临流更濯缨。
冬天的建德或许是四季里最狼狈的季节,反正找了好久勉强认定这一首。此诗也找不到更多资料解读,只了解到 作者,厉翼, 唐朝诗人。授衣月,在古代谓制备寒衣的日子。古代以九月为授衣之时。《诗·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陆游 《立冬日作》诗:“方过授衣月,又遇始裘天。”
然而很有意思地发现了唐代诗人李频的几首诗歌,他是建德本土人士,唐寿昌长汀源(今浙江建德李家镇)人,葬于永乐(今李家),唐代后期诗人。他的诗歌里四季痕迹不多,但是却有舌尖上的乡味,且录此处,留待明日前去品鉴。
及第后还家过岘岭
魏驮山前一朵花,岭西更有几千家。
石斑鱼鲊香冲鼻,浅水沙田饭绕牙。
宋元明清还有更多描写建德的诗文实在无力去读了,但是能够旅行之前先逛唐诗建德,旅行的美妙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