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唐山市路南区吉祥路住。
众所周知，唐山大地震时，市里出现了一条长10公里的断裂带。那里的地震烈度达到了11度，而吉祥路正处在极震区的中央。
拿啥证明我们这里震的劲儿大？
举一个例子：
吉祥路两旁各种着一排高大的柳树。地震时，有两棵树竟然向外错出两米。打个比方，就好像原本站成一排的解放军战士，一瞬间，有两人突然右转，向外迈出去两步，造成一种想脱离队伍的假象。
后来，这里变成一处地震遗址。
说起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理发师，在大地震前后，却经历了种种奇迹，足以为我平淡的人生增加一抹不平凡的色彩。
我在吉祥路一家国营理发店上班，有个女儿，远嫁山西太原，工作单位很神秘，她不说，我也懒得问。她工作很忙，有十年没回家了。
老伴去世早，就我一个人，我每天早早起来，去平房南面的公路拾粪，回来给后面那块小菜园补充营养。
7月27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我来到吉祥路南面的一条小马路，突然发现路边几百米外有十几只小动物，身体细长，尾巴蓬松。
原来是一群黄鼠狼！
黄鼠狼这东西，口口相传的鬼故事给了它们太多神秘色彩，其实，你要是细细端详，还是挺可爱的，只是农村比较常见，市郊很少。
一群小家伙像急着赶路，又像是成群结队地搬家。
跑在最前面两只个头稍大一点，后面体型小一点的大概是它们的孩子。小一点的几只像是有点累了，停下来撒泼打滚。
前面的大黄鼠狼看了看后面的，叫了两声，后面的就乖乖跟了上去。
天亮了。
平房上的烟囱里冒出灰烟，十几只黄鼠狼边走路，边回头张望散去的炊烟，样子很怪异。
我追了上去！
要是在平常，它们肯定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可是此时，它们却像得了重病，行动迟缓。
跑出十几米后，十几只黄鼠狼围成一圈，趴卧在地。两只大黄鼠狼中的一只倒在地上，嘴里竟冒鲜血来，大概早受了伤。
我想冬天做个皮褥子，就抄起粪铲打死了包括两只领头在内的五只。
奇怪的是，它们好像并不害怕，其他没被打的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还是直愣愣趴着，一副待宰羔羊的样子。
天已经大亮。
东面马路上走过来几个巡逻民兵，看到趴卧的黄鼠狼，像是见了宝贝，抄起枪托，一阵挥舞，顷刻间，所有黄鼠狼全被打死。
民兵们看了看我，说：“大叔，这黄鼠狼皮毛很不错，做个围脖，防寒。”
边说，边抄起黄鼠狼尾巴，一人分了几只，高高兴兴地走了。
回到家，我和邻居说起这段奇遇，大家都说我傻：为啥不把它们都打死，回来偷偷卖掉，能换不少钱呢！
说的我又动了心，下班后，拨了那五只黄鼠狼皮，我又找了根木棍，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去查看。
第二天凌晨，我比前一天起的更早，起床后抄起木棍，没等走出屋门，大地震就来了。
后来才知道，黄鼠狼成群结队出现，表现反常，是大地震前兆。
那个地震的颠簸程度，根本没办法往外跑，天旋地转的，把人都弄五迷了。
几十秒过后，房倒屋塌，我的大腿被砸骨折，三天后转到江苏徐州地区医院。
医院给我做了手术。有了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伤情好转得很快。
一天上午，在山西太原工作的姑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打听女儿小玉和小外甥佳义的下落。
我心里奇怪，暗想：你们一家在太原住得踏踏实实，十来年没回唐山了，我能知道啥情况？”
“没去小玉单位问问吗？”我说。
“问了，单位领导说派她去东北出差。唐山我也去了，邻居说您受伤转外地，和当地医疗点打听，这才找到您。”
“小玉啥时候从太原走的？”
“27日中午，小玉说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计划在唐山站下车看看您，住两天，佳庆先让您照顾几天，等她从东北回来，再带走。”
我脑袋嗡的一声，按小玉娘俩上火车时间推算，下车时间正是大地震前后，会不会……？
“唐山火车站你去了吗？”我问道。
“去了，没找到她们娘俩。”
……
“那，你就再去一趟找找，不行的话找找那里的连队。”
三个月后，我和医院申请返回唐山。本来，按正常情况，我至少还要待上两个月，但女儿和外甥下落不明，我哪有心思再住下去。
返回唐山后没几天，姑爷带着八岁的佳义来唐山看我。
“小玉，她——她砸在唐山火车站了……”
我叹了一口气，眼泪瞬间滑落。
小玉，我的女儿，十年没见你了。还是十年前，你俩结婚，到唐山休过几天婚假。如今，一场大地震过后，你我父女二人竟阴阳两隔了……
7月28日凌晨两点半，小玉带着佳义从唐山火车站下车，由于担心安全问题，娘俩进了候车室，想等天亮再想办法回家。
当时，天气已经有点反常了。
四周响起轰隆隆的雷声，还有天边不时闪现的闪电，大家都以为要下雨了，连在广场上坐着的人都跑到候车大厅。
小小的候车室挤了200多人。
在里面待了半小时，也不见下雨，佳义坐不住了，自己跑了出去，回来还和他妈说：“外面有雷声，没下雨，闪电还有红色的，真好玩！”
小玉嘱咐了孩子两句，让他注意安全，一个人在长椅上坐着看书。
不一会，大地震来了。
整个候车室乱作一团，人踩人，东西碰东西，什么声音都有。
先是“扑通，扑通”两声，吊灯和吊扇落下来砸中人脑袋，紧接着，整个房顶塌了下来，200多人全都砸在了里面。
当时，广场上除上佳义，还有几个比他大的孩子。
佳义看到母亲被埋，急得哇哇大哭，但又有什么用呢，到处是哭声、喊声，根本没人在意这个外地来的孩子。
直到29日上午，佳义被从此地经过的一位解放军战士发现。
小战士本是随部队赶来救灾，刚领了搜救任务，团长一个命令下来：团里一行三人立即返回沈阳部队驻地执行其他任务。
于是，佳义被小战士们带到了浓阳。
后来，其中一位小战士给佳义父亲所在单位写了封信，说明了情况。半个月后，两来唐山，两返太原，快被急疯的姑爷北上沈阳，把佳义接回太原。
女儿小玉的遗体留在了唐山。至今，我也不知她葬身何处。
返回唐山后，我非常关注唐山火车站地震的消息，事后得知，整个候车大厅，只有问讯处卖站台票的一位服务员跑了出去。
除此之外，有六人被河北宁晋籍战士王彦修冒死救出。
在救到第七人时，王彦修被落下的水泥板砸中双腿，因失血过多，献出了19岁的年轻生命。
回家后，那五只已拨成皮的黄鼠狼被我埋了，我没拿它们做皮褥子。
我把五张黄鼠狼皮埋到我打死它们的地方。
我一直自诩是无神论者，我不信神，但我相信人的命是有定数的。
我不知道打死的五只黄鼠狼救了我，还是害了我。
如果说是救了我，那为啥我女儿小玉砸死在唐山火车站候车室。
如果说是害了我，如果7月28日凌晨，我不早早起来，想继续追杀另一批黄鼠狼的话，我大概率葬身于瓦砾之中，因为，我们住的那几排房子，死亡率达到惊人的80%。
我独自一人，在那里挖了一个一米深的土坑，把五张软软的黄鼠狼皮埋进坑里，填上土。
我的心理平和了许多。此刻，远在天国的女儿亡魂也平和了吧……
（注：本文主人公陈世巨，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唐山市路南区吉祥路国营理发店理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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