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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写这么多篇大地震的文章,我慢慢的体会到了自古红颜薄命,美女命途多舛这句话。

先不要喷我,容我解释解释。

比如,原来我写过姚翠芹、王林梅二人的事迹。我看过她们地震前的照片,都是何等的英姿飒爽啊。

军人,女军人!既有颜值,又有气度;既多才多艺,又喜欢运动。

但,一场大地震下来,她们顷刻间成了截瘫患者。

本来,她们的道路一片光明,似乎这辈子来到人间,就是要享受被关爱、被赞美、被呵护的,但一夜之间,准确的说是几十秒过后,她们的命运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余生中,不但凡事都要靠自己,而且未来的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要承受来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对她们的事迹感兴趣的朋友,可参见这个系列的第226和第88篇文章)

今天要介绍的这位主人公也是一位美女,与前两者不同的是,她的命运更为曲折:

28岁被砸成截瘫,辗转三地治疗,期间又赶上了四川松潘、平武7.2级两次地震;

两年半后顺利出院,却患上罕见的幻肢痛;

38岁离婚,独自抚养女儿;

震后30年,先后两次手术治疗幻肢痛,都以失败告终,第二次手术出现后遗症:反应迟钝、左眼斜视;

2006年,最后一次手术,终于成功,但由于长年大量服用吗啡等止痛药,不得不走进戒毒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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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年过去,王莹对那天的记忆依然深刻。

1976年7月27日下午,王莹从邻居那得到消息:唐山劳动日报社食堂正卖不要肉票的猪头肉呢!

急匆匆把二斤猪头肉买回家,五岁的女儿说想吃饺子,王莹赶紧剁肉、和面。

傍晚,女儿睡着了,王莹正包着饺子,却听到鸡窝里的芦花鸡叫了起来,开始时是一只,然后此起彼伏,一阵紧似一阵。

端了盆菜叶喂鸡,返回时,王莹感觉身体一阵无力,像游泳呛了水,鼻孔出奇地痒,连续打出几十个喷嚏。

在开滦煤矿当矿工的丈夫回家,见妻子一副无精彩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王莹笑着摇摇头,让丈夫把刚包好的饺子煮了。

吃过饭没多久,娘俩不顾天气湿热,早早地钻进蚊帐。

后半夜,王莹被震波摇醒,脑海中浮现出在床头斜放着的大衣柜,心想:可千万别让衣柜砸了女儿啊。

女儿和丈夫都安然无恙,王莹却真的被衣柜砸中,腰部一阵针扎般的痛,双腿也暂时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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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邻居将王莹从废墟中扒出。她想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双腿已不受意念控制,摸了一下右腿,没有一点知觉。

“压麻了,过一会就会好了,”王莹自我安慰。

太阳升起了老高,看到妻子还是一动不动,丈夫着了急。正好邻居是位司机,母亲被砸成重伤,开来一辆小卡车,丈夫把王莹抱上车。

小卡车颤巍巍地开到丰润县,县医院里满是病号;继续往前开,到了玉田,也是房倒屋塌。

司机没了方向,蹲在驾驶室旁唉声叹气。

路边站着的人看到王莹脸色惨白,往她嘴里塞了两片黄药片,后来,又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过来,帮王莹缝了下巴上的伤口。

那是大衣柜倒下时,碎玻璃划的。当时,下着小雨,没有麻药,没有消毒,缝合时却没感觉到疼,以后也没感染。

小卡车继续前行,来到蓟县解放军269医院,院子里躺满伤员,医生把两人安排到两块水泥预制板躺下,就去抢救别的伤员了。

伤员太多,医生太少,忙得没空吃饭、睡觉。

药品短缺,甚至连麻药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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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的母亲被抬到手术室,不久便传出呼天抢地的号叫,那叫声让躺着的王莹心里发慌。

第二天,院门外挖了个大坑,死去的伤员和切断的残肢都被埋到坑里,铺一层,埋一层土,然后再往上铺一层。

丈夫由于要照料女儿,当天返回唐山。

医生说,王莹的情况尚不紧急,不用手术。

她一个人在水泥预制板上躺了两天三夜,靠着邻居的几勺汤,几个西红杭,顽强活了下来。

三天后,丈夫带女儿来看她,也带来了家里的消息:丈夫一家13口,砸死8口,王莹母亲家砸死3口。

第四天,所有重伤员被转往石家庄,正要出发时,北京的亲戚开来辆卡车,专程把王莹接到了北医三院。

专家会诊的结果是:不用截肢,只是膝盖以下以后会没知觉。

在北京住了三天,伤员们被统一转往陕西汉中。

在那里,医生明确告知王莹:你的脊椎受到横断性损伤,后果是截瘫。

入院没多久,先是8月16日,四川松潘发生7.2级大地震,陕西汉中震感强烈。

紧接着,8月23日,四川平武又发生7.2级地震,王莹和其他伤员一道,被紧急转入到医院外的防震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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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长时间卧病在床,截瘫病人大都长出褥疮,自己没有任何知觉,伤口难以愈合。医生不得不采用民间偏方治疗:把从山上采来的新鲜草药嚼烂,敷在溃烂处,效果出奇的好。

半年后,王莹转到河北新医大附属二院做康复治疗。

每天上午八点,是固定的功能训练开始时间。

医生帮伤员绑好夹板,拄上双拐,系好腰带。伤员在前面走,护士在后面牵着伤员的腰,长长的走廊中,立刻灌满嗒嗒的拐杖敲击声……

一天,王莹感觉自己的小腿奇痛无比,还伴有高烧,疼得她哇哇大哭,经检查,王莹得的是幻肢痛。

“大夫,我挺不住了,求求你,给我打一针吧。”

“止住你的疼痛,要用吗啡,这里没有。”

“那您——看看别的病区有吗?”

过了一会,医生回来说:“没有,别的病区也没有。”

“你不要骗我——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医院,连止痛药都没有,你们——你们咋就这么小气——”

王莹连疼带气,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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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王莹因病痛更加严重,不得不依赖止痛药时,才理解了当时医生的苦心。

经过近两年的异地治疗,1978年底,王莹终于回到家乡。

把王莹抱下车的,是她二姐。

当时,天已擦黑,二姐把她放到站台上,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麻烦大家留意一下,千万别踩了我妹妹啊……”

地震前,王莹在唐山九中当老师。现在,她又搬回到九中搭建的简易房。

学校领导照顾她,给了她全校最高的生活补助,算下来,比震前工资还高,每次学校财务拿着表格让她签字时,她都心生愧疚。

王莹多次找校领导申请,揽下了学校的打字工作。

那时,学校已经有了英文打字机,王莹让丈夫把打字机搬到家里,给学生们打印复习资料和试卷。

二姐夫给王莹做了一个小桌子,前面两条腿短,后面两条腿长,打起字来特别舒适。

印刷试卷前,需要刻钢板,刻了几个月,王莹让人找来一台旧的机械型汉字打印机。

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敲击键盘声占满,王莹在忙碌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也只有在忙碌中,她才会忘记自己是残疾人……

学校领导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生活。

为让王莹得到更好照顾,把她丈夫从开滦矿务局调到九中教体育,还转了干,不久,又推荐到教师进修学院学习,拿到了大专文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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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帮师生打字,王莹还自学起英语和电大课程,即使坐手摇轮椅去学校,她也要在摇把旁放一本《许国璋英语》。

阳光开始洒向王莹,让她切实感受到生活正慢慢走入正轨。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不到五年,王莹的婚姻亮起了红灯。

丈夫回家越来越晚,二人开始了前所未有的争吵,甚至女儿的功课都受到影响。

终于,在一天晚上,孩子去了姥姥家,夫妻二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你我都刚三十多岁,自身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越来越忙,恐怕照顾不好你,所以——”

王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和痛苦。她知道,所谓能经历风雨考验的感情,不是没有,只是不常见。

实话实说,当初学校领导帮丈夫调动工作时,她的内心经历过一阵短暂挣扎。

“我理解你,毕竟,人都是到了啥时候,就说啥时候的话,况且,你还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预期的暴风骤雨变成风平浪静,丈夫大感意外。

一周后,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女儿给了王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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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让人发疯的幻肢痛偏偏在这时更凶猛地扑向了王莹。

幻肢痛到底有多折磨人?

我查了一下资料,大概相当于癌症晚期那样的疼痛。如果真要找出几个形容词类比一下的话,它大概相当于电击、刀割、撕裂或烧伤。

实际上,这些疼痛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而且它表现为持续性疼痛,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各种药物治疗治标不治本。

王莹说,她在平时工作时,总要在肩膀上搭一条毛巾,疼痛发作时,赶紧咬住毛巾,太疼时,根本坐不住,滚在床上蜷缩一团,别人说话都听不清,只有拼死咬住毛巾,汗水、泪水哗哗往下流。

时间一长,毛巾被咬成筛子,两只胳膊也留下指甲抠出的一个个印迹。

有时候没有毛巾,甚至袜子、抹布都往嘴里放,根本无法顾及脏不脏。

不久,女儿考上重点高中,由于距离太远,没去,选了一个就近的学校跑家,后来,女儿还是为照顾她,报考了本市院校,上学期间依然跑家照顾她。

不管有多痛,她都尽力克服,为女儿做好饭菜。有时疼得实在太厉害,就吃一些精神病人吃的镇静药。吃了药疼痛减轻了,注意力却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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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病疼起来要命,平时,双腿却没有任何知觉,不论是烧,还是烫。

有一次做晚饭,王莹用平底锅烙饼,做好后,由于灶台高,用铲子铲不下来,她就把腿上垫了棉垫,把平底锅放腿上铲。

直到晚上休息时,她才发现右大腿正面的肉被烫伤,很快脱去一层皮,留下一块碗口大的疤痕。

1979年和2002年,王莹先后做了两次手术。

特别是2002年那次手术,医生和她都抱了很大希望,甚至医生做完手术时,曾信誓旦旦地说:手术很成功,疼痛会减少80%。

事实是,病情非但没减轻,反而出现了多种后遗症:大脑迟钝,左眼斜视;看书时,一只眼看到的字大,另一只眼看到的字小。

后来,给她做手术的那家医院建议她再做一次,在体内安装一个和大脑连接的吗啡泵,疼痛时,可自动向大脑注入吗啡进行缓解。

手术费要25万元,她只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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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幻肢痛的治疗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

疼痛让王莹痛不欲生,用药的等级也越用越高。

到后来,安定、曲马多等成了“家长便饭”,先是片剂,后来是针剂,耐药性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偷偷准备了安眠药,准备自杀,但女儿还没成家,她实在于心不忍。

2002年,王莹住进了唐山截瘫疗养院。

2006年,唐山大地震30周年,奇迹终于在这一年到来。

一天,从北京来的同学告诉了她一个消息:《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最近有一位失去左臂的战士实施了手术,成功解除幻肢痛。

然而,在经过多方打听,求证,当医院报出最终治疗费用时,她再次陷入绝望。

“你情况特殊,求助一下你们当地政府,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同学说。

“因为疼痛,截瘫疗养院已经承担了我平时的治疗费用,还咋向人家开口呢?”

“可以给你们市领导写信,看看有没有解决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于是,王莹怀着忐忑的心情给时任唐山市委书记写了一封求助信。

几天后,市截瘫疗养院来了六位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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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书记派我们来看你了,”为首的市卫生局领导说。一行人中,还有市人民医院的院长和相关专家。

2006年6月1日,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倪家骧亲自为王莹实施了“外伤性截瘫脊髓背角射频毁损术”:在进行局部麻醉后,探针伸进脊髓,找准病痛部位,加热到摄氏85度,将此处神经毁损。

如影随形了近三十年的病魔终于被探针杀死!

王莹如获新生!

然而,前方还有一个巨大考验等着她:

由于长时间服用止痛药,王莹不得不接受疗养院结合戒毒所为她量身定做的戒毒方案。

王莹住进了戒毒所,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戒毒之旅。

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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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受过幻肢痛考验的王莹,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仅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彻底击败了毒瘾。

在一篇回忆录中,王莹动情地说:

“回望自己的一生,命运多舛。我共有三个生日,第一个生日是1948年,第二个生日是1976年7月28日,第三个生日是2006年6月1日。

“第一个生日是父母给的,在我28岁时,遭到了病魔的暴击,是党和政府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消除了我的病痛。”

“从这种意义上说,我的生命已不完全属于我个人,它承载了太多人的关心关爱,肩负众恩,我没有理由不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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