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没有爱情

必须把这部分放在前面。

如果《查令十字街84号》一定要有主角,肯定是海莲和书店。

但很多人把海莲当女主角,非得给她配个“男主角”——跟海莲通信最多的书店经理弗兰克。

所以网上一搜这本书,99.99%都在说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有爱情。

理由无外乎海莲说“这个世界上了解我的人只剩下你一个了”,她的朋友说“你的弗兰克”,弗兰克最后一封信落款是“想念您 弗兰克”,弗兰克的妻子诺拉说“我过去一直对您心存妒忌……”

海莲和弗兰克一个爱读书,一个经营书,都是对书有一定研究的爱书人,有共同点不是很正常吗

很简单的逻辑问题:两个人相爱需要灵魂相通,不代表灵魂相通的两个人就一定相爱

更别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们随时随地都能发现跟自己有相同见解和兴趣爱好的陌生人——现在大数据、算法才是最了解我们的“人”,我们跟它们相爱吗?

海莲和弗兰克的通信从1949年10月持续到1968年10月,两个神交20年的好朋友,没见过面,照片都没见过,也没通过电话,说句想念很难理解吗?

更何况,首先,这封信之前,他们的通信中断了3年。其次,弗兰克写了很多家里的情况,说一个女儿做了教师,一个女儿订婚了,诺拉等着做外祖母了,这是回答海莲的问题“你当上外祖父没?”得多龌龊的人才会在家长里短后面向“情人”表白啊。

诺拉的话不管是不是客套话,好像都给“性缘脑”们提供了一个“有力证据”,一个已婚妇女就是会对丈夫和别的异性交往产生警惕心理。

然而,这是弗兰克去世后诺拉写给海莲的信,是在世的人一起回忆去世的人。

诺拉开头就说了“我真希望您在弗兰克在世时能够与他见面,并亲自结识他本人”。

而且诺拉那几句话的重点是“我也羡慕您能写出那么好的信”,如果海莲是个异性恋男,诺拉那几句话也可以成立。

诺拉早在1952年1月就开始给海莲写信,表达感谢。后来海莲还特意交代去伦敦的朋友给诺拉她们带丝袜。

两位女性的友情怎么就看不到呢?明明是海莲和很多人的通信,到了他们嘴里,变成只有海莲和弗兰克两个人的通信

译林出版社陈建铭译本,附录叫“查令十字街84号别册”,4篇文章都很离谱。

恺蒂的《书缘·情缘》YY海莲收到弗兰克死讯一夜未眠,“觉得体内像被掏空了一样”——这些描述用在友情方面也没毛病,但恺蒂写的就是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所谓的爱情。一边YY所谓的爱情,一边贬低海莲:“这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老姑娘此时肯定已极难让一般人亲近”。

张立宪的《爱情的另一种译法》,题目已经很离谱,内容更离谱。弗兰克1968年12月去世,海莲1971年接受出版社的活动邀请去的伦敦。到了他笔下,变成弗兰克一去世,“海莲马上赶到查令十字街84号”。海莲去了当然是想看看书店和所有人,他只说弗兰克。

现在读纸书的人都少了很多,能在同一家书店买书20年的更少了。很多人无法理解那种友谊,只能用自己狭隘浅薄的理解来解释。

另一方面,这本书和电影要卖点,什么爱书、书店和顾客的友谊、伦敦纽约20年的通信,显然不如炒作爱情来得吸睛。

这本书之所以被很多读者喜欢,就是因为在一个浮躁功利的时代,还有这么多真心真意:书店和顾客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朋友之间纯真的友情、对旧书和文学的喜爱

太讽刺了。海莲告诉我们纸质书的不可替代性,营销话术告诉我们,那都是狗屁,流量才是王道。

二、概述

《查令十字街84号》被尊为“爱书人的圣经”,是一个用书信体形式记录的真实故事,电影拍了两版。

33岁嗜书如命的美国穷作家海莲·汉芙写信向伦敦一家书店买书,和书店工作人员及其亲属成为挚友,双方通信长达20年。

他们的友谊和对书籍的热爱打动了很多读者。

由于种种原因,向往英国的海莲一直没能去成英国。她真正踏足这家书店时,熟悉的那些人大多已故世。留下了这个故事最大的遗憾。

21世纪,写信已经很遥远,书店也很不一样,顾客和书店的友谊有点难以想象了。以至于有人怀疑这是不是真实故事。

这个故事的不可复制性,也是《查令十字街84号》成为经典的一个原因。

三、海莲

海莲有赤子之心,灵魂非常非常有趣。她情绪饱满,嬉笑怒骂都很自然。不委屈自己,同时也考虑对方感受,这才是情商的最高境界、朋友相处的最佳状态吧

1、友谊

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这是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流传最广的一句话。出自她写给楼上姑娘的信,这姑娘跟着布莱恩去了伦敦。布莱恩还说,如果你手头宽裕些就可以跟我们一道去了。海莲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海莲说的“亏欠”,明显是指感情。

她说要送简·奥斯汀的书给朋友,弗兰克最后一封信还在说,“会设法在圣诞节之前为您办妥这件事”。他去世后,书店秘书琼·托德写信告知弗兰克的死讯,最后还问了一句“您是否仍须本店为您寻找简·奥斯汀的书?”

书店的朋友们为她服务了20年,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他们也等了她20年。当年的朋友们去世了、离职了,她还没有去伦敦。

海莲的书款给书店增加了营业额,又花心思寄去英国紧缺的物资。

10月才开始通信,圣诞节前,她就寄去一份“小小的圣诞礼物”——一条六磅重的火腿。她还注意到账单上的名字,考虑书店工作人员里是不是有犹太人,问要不要补寄点牛舌。双方这时候还不太熟,书店那边没有回答,只是感谢海莲寄火腿。

后来她还问过,寄新鲜鸡蛋还是干燥蛋,书店讨论后的结果是“新鲜鸡蛋较好”。这时候明显已经熟悉到不用见外了。

她让朋友悄悄在书店放下4双丝袜,上面写“海莲·汉芙”赠,这种恶作剧的形式给朋友们带来的是惊喜。

作为“给予”的一方,她特别细心地照顾到了受赠者的感受,真诚而不市侩:

我打心里头认为这实在是一桩挺不划算的圣诞礼物交换。我寄给你们的东西,你们顶多一个星期就吃光抹净,根本休想指望还能留着过年;而你们送给我的礼物,却能和我朝夕相处,至死方休;我甚至还能将它遗爱人间而含笑以终。

她懂得书真正的价值和工作人员的辛苦:

如果你们依照每本书的实际价值去标价的话,我肯定一本也买不起。

你为了帮我找书,忙东忙西的,我竟然不曾向你道过一声谢,我简直是坏透了。其实,你在那头儿受苦受难,我都是铭感在心底的。

他们互相了解、彼此尊重。书店从不担心海莲不满意退货,海莲也不担心他们找的书不合意。友谊在这样的来往中更加坚固。

2、经济状况

海莲没去伦敦的原因很简单,没钱。

她收入不稳定,物质生活不宽裕,自述“一辈子都跟摇摇晃晃的桌椅、到处爬满蟑螂的厨房为伍”。

英国女王1953年登基,1952年,书店这边极力邀请她去伦敦观礼,她正好攒够了一笔钱。可是那笔钱用于看牙了,期待许久的伦敦之旅泡汤。她幽默地说,“我的宝贝牙医师……欢欢喜喜带着娇妻度蜜月去了,旅费是我出的……今后几年里也只能留在这里看着我的牙齿——加冕了”。

她太擅长笑着讲述自己的苦痛和烦恼。要是在今天,她绝对是最优秀的脱口秀演员。

海莲的支出主要有:租房、吃喝、日用、买书。据统计,20年间她买的书大概50多种,其实不多。

塞西莉说“你何不省点儿买书钱,好让你能在明年夏天成行”,大概她给海莲算过买书的花销。但对海莲来说,书是不可或缺的。

3、“难搞的’甲方’”

春天她要读情诗,不能是济慈、雪莱,“要那款款深情而不是口沫横飞的……你自己动点儿脑筋!最好是小小一本”。

冬天她也要读书,“兼差帮人带小孩时可不能闲着”。

但即使用命令的语气也不会让人觉得颐指气使。

书店这边很用心,但寄给她的书还是经常不及时,她吐槽、抱怨、阴阳怪气都很可爱:

你们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在打混吧?

大懒虫:依我看若要等到你寄书来,我都不晓得要超度几回了……你们成天都没事干吗?是不是都窝在店里头看书?何不起身做点生意呢?

你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利·亨特的书和《通俗拉丁文新约全书》“倏忽”寄达。你大约还没弄明白吧——这不正是我两年前就向你们订购的书吗?如果你继续照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步调干活儿,要不得心脏病也难。

P.S.喂,柏拉图的《苏格拉底四论》的下落呢?

4、兴趣爱好

海莲对书和读书都有自己的想法。

她喜欢旧书,尤其是“扉页上有题签、页边写满注记的旧书”,从来不买没读过的书,一向厌恶小说,但被《傲慢与偏见》俘获,对不好的书包容度很低。

每到春天就会清理一批再也不会重读的书。会把读一本书称为跟作者神交。她非常喜欢英国文学,对文学影视作品中描述的伦敦景观如数家珍。

有些书的版本不好,她的吐槽犀利、详细又俏皮:

这哪是佩皮斯日记呢?你倒是给我交代清楚!这本书根本不够资格称之为《佩皮斯日记》,这只是哪个没事找事做的半吊子编辑,从佩皮斯日记里东挖西补、断章取义,存心让他死不瞑目!真想啐它一口!一六六八年一月十二日的日记跑到哪儿去了?记着他的老婆把他踹下床,抄了根烫红的拨火棍,追着他满屋子乱跑的那天的日记呢?记着W.佩恩爵士福至心灵的儿子成天揣着教谕,把大伙儿搞得七荤八素的日记呢?这些偷工减料的手脚可别想逃过我的法眼。

这位独居女士有书为伴,绝不孤单,她很爱惜字纸:

德·托克维尔阁下在此致意,宣告他已安然渡抵美利坚。他顾盼满志地坐谈时事……

晚餐过后,开始和萨姆神交。他要我转告你……

看到书店竟忍心把这么美的古书五马分尸,拿内页充当包装纸、填箱料,我真是觉得世道中落、万劫不复了。我向被包在里头的约翰·亨利告状:“主教阁下,斯文如此扫地,君岂信乎哉?”他说他也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更可恶的是你把书拆散了,随便抓来几页顺手就包,害我根本搞不清楚上头到底是在打哪一仗哪一役。下回要寄书来时,拿第五一二页和五一三页来包书怎么样?这样我才晓得最后哪一边打赢了,还有那到底是哪一场战役。

(有些人啊,就觉得女主离不开男主,势必要给女主配上一个男主,那等人怎么能理解海莲和弗兰克呢?)

作者:转蓬飘飘(斡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