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2000年前后,凡去北京,庄雅婷老师总带我吃脏饭馆。吃上了瘾,每次动身赴京前,习惯性短信先问庄雅婷老师,最近有啥新的脏饭馆啊?
庄老的回答也越来越专业:“行,要多脏的?”
再脏的饭馆,也经不住每回都挑新的吃。终于,越吃越少,最后一次,记得是进了一家国营店,中等脏的,“芥末鸭掌”哐当一声摆上桌,服务员咔咔两勺芥末pia pia摔在鸭掌上。最后还是庄老师打破了沉默:“你看,像不像鸭子踩了屎?”
别说脏饭馆,一晃快20多年,就没和庄老在北京一块儿吃过饭了。这次去北京,忍不住又问,庄老从长考中冒出头来:“要不,去鸡记宵夜吧?”
“鸡记餐室”关东店老街,昏昏灯火,草草杯盘;水泥裸露,屋漏痕斑驳;管道嶙峋,锥划沙萧索。全店满满叙利亚风。满目疮痍。
此风不仅体现在环境,声音也是。人声鼎沸,鼎沸爆炸,声浪如爆炸过后群情激愤的大马士革街头抗议。环境与声音俱“脏”。不简单。
秒懂。不是“真脏”,是假装的“脏”。历经二十余载。首都人民显然完成了对“脏”在另一纬度的大规模审美活动。“鸡记”种种的“脏乱差”,都是精心装修出来的。
环境如此,菜若是做得太精细。就有违和感了。比如,在“鸡记”挂头牌的“葱头鸡”,卖相就相当的“毛坯”:白切鸡做法,砍件,红葱头(魂)拍碎,放盐、鸡粉(?!)、加花生油(魄),捞匀后覆盖于鸡——虽然没有当年“鸭子踩了屎”的不堪,却也不失黄鼠狼窜了鸡窝的凌乱。
短短两句话,老板用了三个动词:“砍”、“拍”、“捞”。动词上透着生猛,滋味里鸡味十足——什么?摆盘?那是不存在的,一盘鸡,看上去就是被枪打过,还是乱枪,那个鸡,莫非就是“乱枪打鸟”中被击中的那只“鸟”。当然,吃客们心里都是有数的,捞得越乱,入味越匀,各种调味在白嫩的湛江母鸡身上360度雨露均沾,乱中取胜。
嫌挂味不够过瘾,可以跟一碟沙姜豉油。不过在老板老家广东河源,客家人吃的是原汁原味,没有酱油。
一只鸡可以有捞有涮。把“捞鸡”当成前菜时,可以先涮上一锅剔骨阉鸡。
其实,广州南番顺一带有名的“污糟鸡”,看上去和这个也差不太多,乱七八糟,卖相欠佳。只是“污糟鸡”应该是因乱就乱,而“鸡记”的“葱头鸡”可能和环境一样,也是精心装修出来的。定居北京的香港人Alen 一语道破:“鸡记,污糟?扮污糟”。
被广东人“捞”过的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了吧。
庄老放下筷子,点了棵“立群”,吐了口烟:“从前,做为CBD和城中村的交界处,关东店这个大环境,也是挺脏乱的,“鸡”也挺有名。比如著名的“春之雨歌舞厅”,就跟贾樟柯的电影一样,每天夜里,都要上映特别狗血的爱恨情仇。隐蔽的料理居酒屋,夹杂着拉面、粮店,整条街就非常跳脱。”
无论如何,竟然在北京吃到比广东还要好吃还要“污糟”的鸡。此事再次证明,北京真的是全国人民的北京,首善之都。不管是艺术模仿生活还是生活模仿艺术,即便是比“脏”,“真脏”时是真的脏,“假脏”时,北京也能“脏”出逼格,“脏”出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