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推翻元朝的统治其实是一个比较魔幻的过程,因为大元不是大明推翻的,它是自己走的,对于中原,它就不要了,当然也没能力“要”了。
元末的天灾、修黄河引发的红巾军起义,虽然最远打到了大元的征东行省,就是朝鲜半岛,甚至攻到内蒙的上都,烧了黄金家族的宫殿,但实际上并没能彻底动摇蒙古人的统治。大元的统治在一定层面上还是可以勉力维持的。如果手段得当,像任何一个统一的中原王朝一样维持200-300年问题不大。
朱元璋之所以能作为大统领来领导大家往北赶蒙古人,不是他一开始就树立了与蒙古人斗争的决心和意志。蒙古人和江南的汉人完全就是隔离的,两者不搭界,当然,除了收税。大元对任用色目人担任包税官,拉拢依靠汉人世侯进行间接统治更感兴趣。南方的汉人其实一直在窝里斗,包括张士诚、陈友谅、明玉珍、朱元璋等等,朱元璋只是被南方的汉人武装集团选出来的优胜者,优胜的奖品就是获得与大元单挑的资格。活下来的朱元璋获得了这个奖励。
朱元璋从称帝到夺取元大都,主打一个“如入无人之境”。大明进攻时,元廷正在全力对付权臣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王保保的部将貊高、关保也背叛了他,归顺朝廷。元军、关中四军阀阀李思齐、张良弼、孔兴、脱列伯均与王保保开战,四打一的围殴。明军所遇抵抗甚微,1367年底已取江淮、山东。元廷有点慌,忙命诸军阀对付朱元璋,但无人听从号令。慌归慌,“政权宁可给外敌,不予家贼”,元廷不管自身安危,仍在全力对付王保保。二月,元廷削除王保保的爵位,命诸军共击之,王保保退守晋宁(今山西平阳)。众叛亲离的王保保也将自己的主力用于对付元廷和关中四阀,对于朱元璋架在自己脖颈子上凉风飕飕的大刀视而不见,仅让自己弟弟脱因帖木儿驻守汴梁、洛阳等地。
1368年三月,河南汴梁被攻陷。四月脱因帖木儿在洛水之北被常遇春击败,洛阳城不战而降。五月,明军兵不血刃入潼关。关中四阀见明军压境,才着了忙,遣使于王保保,“告以出师非本心”,随即解兵西还,跑路了。七月,徐达进入河北,直达天津,元丞相伊苏望风而逃。闰七月,王保保终于击败叛变的老部下貊高、关保。而明军已到通州了,元廷才悔悟和王保保讲和。那还有个銮用?闰七月二十八日,元顺帝及皇太子等人弃大都而北走。八月二日,明军入大都,元朝在中原的统治结束。从此,大元成了一股残余流寇势力,变成“北元”。
朱元璋的北伐几乎没有抵抗,明朝夺取中原与任何改朝换代战争都不同。明朝也是历史上唯一一次从南向北完全统一全国的朝代,绝无仅有,透着诡异。
这就要谈到一个人——察罕帖木儿。一个出生在安徽的乃蛮人后代,不仅取了汉姓李,而且汉化到成了大元的科举进士,从小儒学长大,是一个典型的大汉精英知识分子,颇类似后世的曾国藩。他也是王保保的养父!察罕帖木儿并非大元官吏出身,却以一介普通地主,组织团练武装,以强悍的战绩横扫群雄,威震当世,将声势浩大几乎毁灭元朝的红巾军起义硬生生砸入低潮。从1352年起兵,到1362年进入山东,十年时间,把河南、山西、陕西、山东的红巾军几乎杀了个干净。刘福通在他面前只能是逃跑,再逃跑,没有招架之力。察罕帖木儿的地主义兵成了支撑元朝统治的最后柱石,是顶级军阀。
与察罕帖木儿这种一流团队比较,其他团队皆为二流。刘福通团队已经被打的一蹶不振,方国珍团队降元,朱元璋团队主动三次联系察罕帖木儿通好结援。只有陈友谅的团队才是坚持反元的!他还特地给政权起名“天完”,“大元”二字上皆压一顶,意思是永远盖住大元。你没看错,老朱的本意是占山为王,投靠元廷,封妻荫子的!他才没有任何主动的意愿去触怒拥有察罕帖木尔的大元。陈友谅比朱元璋更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主观能动性和政治正确性。陈友谅坚持反元,但结局不好。恰似戍卒一怒的陈胜吴广,虽然大泽乡振臂而起,但仍败亡身死,果实被项羽、刘邦拣走了。同样,朱元璋拣起了陈友谅的遗物、树起了陈友谅的旗帜,喊出了陈友谅的口号。
朱元璋1356年攻占南京作为根据地时,察罕帖木儿刚刚在河南中牟杀光了30万红巾军,又马不停蹄赶往陕西凤翔屠杀了数万西路红巾军。老朱听闻,是心惊胆战的。他先派遣杨宪与察罕帖木儿通好,又遣汪河再次找到察罕帖木儿大营企图结援。再派千户王时,带了三千两银子,与军阀方国珍的人一起,走海路到山东,往察罕军中结援。希望察罕帖木儿这位大哥能罩着自己一点,毕竟小小一个南京,不够察罕帖木儿塞牙缝的。察罕帖木尔答复是,“已奏朝廷,授以行省平章事”,为朱元璋向元朝请封了个行省平章事的官职。也就是说,察罕帖木尔亦没有以朱元璋为对手,在他眼里这不过是盘踞南京的又一支武装,先招降为朝廷所用,封为世侯可也。待遇,大致就是张士诚的待遇。
依察罕帖木尔的本意,这帮军阀都是等而次之的下下下一步征服目标,先打服中原军阀、平灭红巾军、控制大元朝廷为要务。大佬对小弟没有一丝丝征服的欲望。因此说,朱元璋的二流团队,对察罕帖木儿已经拜服,失去争雄之心。
但老朱的二流团队又是怎么能突然翻身成了全体汉民代表,最终统一华夏的呢?因为察罕帖木儿死了!
察罕帖木儿横扫山东,红巾军聚拢于益都进行最后抵抗。首领田丰决定投降察罕帖木儿,并派信使通知元军自己的态度,希望来人会谈。1362年6月,对红巾军大杀特杀的察罕帖木儿不知为何,对降将田丰居然推诚待之不疑,只带轻骑11人到田丰营中谈判,遂为田的部下王士诚所刺。一军主将,以身犯险,不可思议。这一噩耗传来,元顺帝懵了,连政敌孛罗帖木儿也懵了,朱元璋更是外焦里嫩,雷了个七七八八。他惊讶地努力消化掉这个几乎不敢相信的消息后,叹道:“天下无人矣!”本来想好的当大元顺民,本来想好当个平章回老家凤阳吹个牛皮就可以了。没想到,一个大烧饼砸下来,天降巨奖在面前,皇帝宝座好像也可以够一够了。就象炒股,盈利10%已经偷着乐了,没想到居然翻了十几倍,老朱就再不肯下赌桌了。
梭哈!一把全梭哈!
老朱本来安定降元的心立即变了。他看出元朝已经无人能收拾乱局,于是杀掉元使,开始自立。其后元朝内部军阀互攻,元廷自己出走,天命在后续一系列神鬼莫测间,突然归了朱元璋。老朱当皇帝后,很少出南京,也没有全国巡游过。全国山川在当和尚乞丐时已经跑腻味了,除了回凤阳祭祖外很少出门。但是,他却专门从南京去了一趟汴梁,拜祭昔日大佬察罕帖木儿。六百多公里,老朱不辞劳苦跑去感谢去了。赌场坐庄的大佬突然没了,怀里的筹码都掉你怀里了,你成了通盘全吃的赢家,谁能不乐开花?
朱元璋,实在是察罕帖木儿的继承人。捡了一个大漏,霸气四射。
察罕帖木儿死后,元朝朝廷分裂成以元顺帝妥懽帖睦尔为首的帝党,以及以高丽人奇皇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为首的后党。帝党割据大都周围及河北,山西北部,主力是军阀孛罗帖木儿;而后党占据今河南大部,山西南部,主力是扩廓帖木儿(王保保)。而陕西,甘肃则落入李思齐,张良弼等汉人军阀手中。三方一直在不断混战。
1363年,王保保在与孛罗帖木儿的争斗中占了上风,而此期间,朱元璋也跟陈友谅在鄱阳湖分出了胜负。从1362年察罕帖木儿遇刺身亡,到1367年朱元璋统一南方的期间,六年里朱元璋向王保保及元廷致书七次之多,表达自己“臣属”的身份以及“效忠之心”。1366年,朱元璋讨伐张士诚的文中,仍然以元臣自居,声讨张士诚“诈降于元……”、“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丞相达识帖木儿……”可以说,从1352年起兵的16年的时间里,朱重八从没有哪怕一分钟向元朝表示过敌意,一直是卷着尾巴当顺民。头十年,是真想当。后六年,已经立志问鼎皇帝宝座的朱重八,稳稳地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一直到揭晓的那一天。
终于,在大元自身不断地内耗下,1368年,朱元璋兵行险招,直下华北,走了一个从未有人走过的路线,为南方北伐史画上一个完美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