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德诞辰300周年之际,菲利克斯·海登莱希发表了小说《哲学家的仆人》(Der Diener des Philosophen)。该书不仅让读者从一个全新的视角了解认识哲学巨擘康德,还会带领读者认识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在这次采访中,菲利克斯·海登莱希将谈到康德对信息的痴迷、其晨起流程以及我们在2024年所亟需的启蒙思想。
在康德诞辰300周年之际,您决定发表一本小说,而不是通俗读物。身为作家的您为小说设置了一个有趣的场景,那就是18世纪的柯尼斯堡。您能形容一下这座城市吗?柯尼斯堡的公众在思想上达到了令人惊讶的活跃程度。康德、他的友人乃至整座城市的民众都十分关心世界大事世事,他们积极参与其中,并就复杂的哲学话题各抒己见。虽然柯尼斯堡不是伦敦这样的大都市,但无论是俄国的占领与战争,还是英国商人以及与外界通过媒体和通信实现的跨文化交流,都让它间接成为了世界大事世事的一部分。在这里,我们已经能看到我们所想要打造的那种欧洲公众是什么样子。康德从未离开过柯尼斯堡,但他也对远方充满兴趣。您曾经提出过这样的观点,认为康德喜爱阅读游记,甚至到了为此痴迷的程度。这个观点或许有些偏激,但研究康德在讲演中如何提及这些游记,其实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在我看来,这恰恰指向了启蒙运动的深渊和阴暗面:那个在《什么是启蒙?》(Was ist Aufklärung?)中呼吁人们摆脱旁人指导影响、大胆运用自身理智的人,却在许多方面依赖他人,要通过别人的叙述了解波斯人或法国人的动向。在我看来,康德这样自食其言,既是一出不经意的喜剧,也有悲剧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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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来说,康德既遥远又亲近”您提到康德的作息十分规律。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例如画家马克斯·贝克曼就在日记中精确地记录下自己一天的日程。康德的日程包括吃饭、散步、工作和睡觉,他五点钟就让人叫自己起床,并且每次的唤醒语都是“时间到了!”。您认为如果要创作伟大的作品,就必须以这种方式生活吗?这肯定会有帮助,我们在许多留下传世之作的伟人身上都能看到这一点。我能想到的就有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奥诺雷·德·巴尔扎克(Honoré de Balzac)和托马斯·曼(Thomas Mann)。这需要良好的自我管理能力和运转良好的身体机制,只有这样才能如愿以偿地的产出。我这么说毫无不敬之意,反而是对康德满怀钦佩。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康德一方面显得陌生、拘束而古怪,但同时却也离我们很近。因为在我们所生活的时代,也有许多人试图掌控周围。他们设置饮食和健身计划,建立晨起流程,还会做瑜伽和冥想;周围可以掌控的一切,似乎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可以猜测,这或许是对我们正在经历的遥远区域失控的一种补偿。我们正在经历乌克兰战争,近东地区弥漫着恐怖与混乱,而气候灾害也已迫在眉睫。所有这一切或多或少都超出了我们的掌控。如果我们对此无能为力,那至少可以掌控的是,自己在早晨根据完美的计划调制出一杯健身麦片。或许康德对此也有同感。他经历了俄国的占领,受制于专制的政权,也目睹了法国大革命的闹剧。他生活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或许正是因此,他才在自己可掌控的周围搭建了这样一座密不透风的防护帐篷。如此看来,他离我们没看起来那么远。如果我们相信您小说所写,那么康德的习惯原本并非如此。他本是一个爱慕虚荣的纨绔子弟,经常外出呼朋唤友。但突然之间,他就从一个“时尚达人”变成了禁欲者。这些都是经得起验证的事实,还是您的虚构?康德在四十岁左右时面临中年危机是不争的事实。但就其原因和意义,人们只能做出猜测。小说中收录了许多有着历史依据的细节,书中的人物和不少语录都有出处。但与此同时,我也大胆地给整部作品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描绘。我想对他的哲学作品粗糙化处理。康德为确立理性的地位不断抗争,他向往脚踏实地,渴望为形而上学奠定坚实的基础,希望实现哲学的清晰性。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对生存威胁的回应。知晓何为理性,也就意味着摆脱妄想与疯癫。因此,鬼魂和阴影也就成了小说的中心主题。康德研究专家或许会对此提出异议,但我相信,这也是康德的一种解读方式:它不是纯粹的理论和哲学版的《玻璃球游戏》(Glasperlenspiel),而是对生存危机和不确定性的反应。
我觉得约瑟夫·格林是一个有趣的人物。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真的在跟康德逐段讨论《纯粹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的内容。一个18世纪商人在从事本职工作之余,还能对同时代的哲学杰作进行校对,这可真是令人观止!同时这也很让人感动,因为它提醒我们思考:今天的人们处在高度分工和专业化的社会之中,每个人都仅仅掌握一小块专业知识,但这是否真的可取呢?在这样的背景下,约瑟夫·格林无疑是一个引人瞩目的角色。
有一些与特奥尔多·冯·希佩尔(Theodor von Hippel)相关的消息,因为他曾撰写过一篇讨论婚姻问题的奇文。此外还有一些与康德首部传记作者埃雷戈特·瓦西安斯基(Ehregott Wasianski)相关的内容。我不想指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发现,而只想揭示一些别的道理:这种强调个性,主张自主、独立和“先验”思考的哲学,恰恰诞生于某个社会结构之中。这种多少带有唯我论思想的哲学,最终却在一个网络结构中以自相矛盾的方式彻底丧失了唯我论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