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和李苦禅比肩的画家,与李苦禅、白铎斋、王青芳并称为“京中四怪”。
然而,他却没有其他三人那么出名,甚至是被埋没,被遗忘在历史的艺术长河里。
他叫蒋雨浓,晚年的他,穷到连画案、画笔都买不起。有人支招让他给荣宝斋画件,每幅定价7元,每月作画200幅,何愁生活过不下去。
可蒋雨浓毫不犹豫拒绝了,苦涩地说:“将来中国的画坛上,会称我为’七块钱’,那时我就不再是蒋雨浓了……”
蒋雨浓出生于河北省玉田县甄三村后边庄,蒋家是明代大学士蒋钧之后。
蒋雨浓的远祖蒋文庆曾官至安徽巡抚,曾祖父蒋绪凯担任过山西的县长,能书善画,细笔山水画得很绝,姑太蒋韵娱工没骨花鸟、草虫。
祖父蒋绍曾的书法名重乡里,父亲蒋兆节清末曾在端午桥任直督,写得一手好字。
出生在官宦世家,又是书香门第,等于家境条件、优秀基因都有了,蒋雨浓的才华也不难想象。
(蒋雨浓)
5岁开始临帖,7岁临习《芥子园画谱》。
9岁蒋雨浓的学习范本又变成了曾祖父的工笔干皴山水、祖父的书法条幅,还有姑太的花鸟团扇。
11岁的蒋雨浓,便能写出一手凝练大气的字,街坊邻居要是有什么需要写的,都会找他帮忙,单看这字,根本想象不到是出自11岁小孩之手。
字写得好,学习蒋雨浓也不在话下,成绩没啥进步空间,因为常常是班里第一名。
学习之外,蒋雨浓最大的唯二爱好,画画、练字。
为了反抗包办婚姻,高小一毕业,蒋雨浓就逃到北京。
经邻居王小泉推荐,16岁的蒋雨浓暂时在一家扇子铺打工,画扇子面,书写牌匾、写对联。
两年后,蒋雨浓堪堪在北京站稳脚跟,又续上了求学之路,先是到私立进德中学读初中,之后进入文治中学上高中。
上学期间,正是爱国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蒋雨浓担任联合会主席,率领大家抵制日货,自己还兼职给人画扇面,接济贫困同学。
(蒋雨浓,又名蒋贞,自号野叟、残花老人)
傅作义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胆识,蒋雨浓高中毕业后,就被傅作义安排到绥远省教育厅民众教育处任科员。
不过更像是挂名,蒋雨浓平时主要任务是服务傅作义,给他作字画应酬。
几个月后,蒋雨浓转任绥远省图书馆文牍,着手撰写《书法津梁》;《书法津梁》一问世,彻底打响了“蒋雨浓”的名声。
施寿昌对蒋雨浓高度赞许:
“承其家学渊源,尽力于我国国粹。举凡诗词、书画、金石诸类,无不刻意研求,洞悉靡遗。
余浏览至再,不忍释手,深佩云波之苦心孤诣,于吾国书法楷模,裨益良多。”
蒋雨浓事业也跟着跨上一台阶,到绥远蒙边司令部,升任少校书记官。
但其实,还是挂名的,蒋雨浓的工作内容没变,依旧为傅作义作笔墨应酬,妥妥的自由官。
背靠着傅作义,自己还有满腹诗书,已经足够蒋雨浓在官场混到老。
可蒋雨浓天生学不会官场那套圆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自认为比绘画、书法还难懂。
于是,他又退回艺术的道路,还因此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
冀东同乡秦仲文举荐蒋雨浓加入中国画学研究会,蒋雨浓也就得此能与于非闇、溥心畲、徐燕荪、王雪涛等名家切磋书画技艺。
遇强则强,在与大师切磋的过程中,蒋雨浓的潜力被无限挖掘,很快突破了现有的画法,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
当年,李苦禅、蒋雨浓、白铎斋、王青芳被并称为“京中四怪”。
看见前两位,可以想见后两位的画风也是夸张、大胆的,也不难推测出两人的身份。
白铎斋是吴昌硕的弟子,而王青芳是同被评画风大胆创新的齐白石的弟子。
白铎斋一直为人所耳闻的,是“国内治印名家”的称号,素有“南邓(石如)北白”之称。
齐白石曾对白铎斋说:“治小印,我不如你;治大印,你不如我。”
一次画家聚谈,白铎斋盛赞蒋雨浓画风自有我法,遂制“我法”印章相赠。
蒋雨浓与李苦禅,更是铁打的好知己,两人甚至结为异姓兄弟,起笔名“冷禅”。
李苦禅儿子李燕回忆,父亲以前常常带他去蒋雨浓住处饮酒作画,因而蒋宅挂满了李苦禅的画作。
有一年蒋雨浓母亲生日,李苦禅事先不知道,过后听说此事,马上放下手中的活,专注画了张寿佛画给老夫人贺寿。
而与这几位好友相比,蒋雨浓画风的创新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准确来说,创新的不止是画风。
1942年,听说黄二南先生以舌作画,蒋雨浓觉得很新奇,决意闭门研习舌画之道。
一年四季,苦练了几年,终于领悟了其中的奥秘:
舌画乃气之静功也,心静则为之。气运舌尖,则如狼毫之尖锋笔,勾勒似折钗股,柔中见刚;
气运舌底,则如狼毫之秃头笔,渲染如云雨之润泽,以虚当实,墨气淋漓。
画理几年可以参透,可人生的苦难,蒋雨浓搭上后半生都没能明白……
1951年,蒋雨浓莫名其妙被扣上了嫌疑人的帽子,把他当犯人审了5年,最后只给了他一个解释,“扣错了”,就撤销了管制。
但说是说撤销,扣上的帽子哪有那么好摘。
蒋雨浓先是被送到黑龙江密山县兴凯湖农场劳动教养,又去往延庆县砖厂、房山县砂石厂劳动改造,直到1964年才被放回来。
回来没两年,又有新的帽子悄然而至,蒋雨浓家里被查,400余幅珍贵书画和200多方古砚被洗劫一空,几箱古书孤本全“葬身火海”。
80多岁的老母亲被活活折磨致死,好好的家全散了,当时蒋雨浓刚从呼和浩特回来,又被遣送回原籍后边庄村。
看似回去家乡,有种归根的错觉,但实际上,从这一刻开始,蒋雨浓便无家可归,一直在不停的流浪,谁都能决定他的命运,唯独他自己。
1967年,蒋雨浓又被撵回北京,窝在一辆废弃的汽车车厢过了一晚。
第二年再次遭到遣返,60岁的蒋雨浓蜷缩在不到六平米的屋子,只有一床勉为其难算被褥的东西。
说是屋子,其实是用玉米秸搭成的,夹成的,里外糊了泥巴,哪哪都透风,夏天还能挺过去,一到冬天,第二天能不能活着醒来都是未知数。
活得过来,就有掏大粪、挑尿、起猪圈的脏活累活等着他,哪怕是过春节,蒋雨浓也要赶着毛驴耙地,干完活自己才能在泥堆的小灶膛做饭。
但“屋子”漏风,刚起的火没两下就灭了,饭很难煮熟,蒋雨浓常常饿肚子。
刚开始,面对这一切,蒋雨浓是有牢骚可发的,他曾画了幅《炊烟图》,结果雪上加霜,被指控恶意丑化,他被拉着游街批斗。
1982年,万物复苏,但蒋雨浓的生活继续暗无天日。
他穷困潦倒,靠着村里施舍,给他盖了两间十几平方米的土坯房,屋里终日昏暗。
想画画,可没钱买桌子,蒋雨浓就把别人不要的棺材板背回家。
动手刨平,一端搭在坑沿上,一端卡着后山墙,上面再铺两张废旧报纸,就当是画案。
要没有毛笔了,他就出去“打猎”,看看有没有小学生扔掉的毛笔头可捡,没有就用猪鬃、马尾或公鸡颈翎毛做成长短毫作画。
外面草长莺飞,蒋雨浓只能借着画笔,给自己画天亮的世界。
蒋雨浓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可以说天亮后,他处境依旧,有一半来自蒋雨浓个人选择。
1983年,欲提名他为市政协委员,蒋雨浓连忙拒绝:
“我无故挨了一辈子,侥幸九死一生,躲之唯恐不及,现在为啥还要往上贴靠?”
甚至让他卖画赚钱,他也不乐意。
1986年一天,忘年交刘达威回忆,蒋老将自己一幅自画像及自况诗相赠,还说:
“小敏(蒋的学生)原想要这两件东西,我告诉他,别人不配要,只能让你刘达威保存……”。
岂料5天后,蒋雨浓患心肌梗溘然长逝,享年78岁。
没人把那天当作是最后的告别,可他就是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蒋雨浓生前住的那间小屋子,他戏称为“荒园”,他走后的荒园,更荒了。
下面是蒋雨浓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