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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随着娱乐节目形式的多样化,观众的审美和喜好也在不断变化。最近热播的两档喜剧类综艺节目中,不仅有优秀的脱口秀演员登场,一些单口相声演员也应邀参与,还有不少“跨界选手”亮相。这种同台竞技的表演模式,让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土壤的相声和跟随爆款综艺跃入大众视野的脱口秀碰撞出新的火花,引得无数观众在弹幕中热议,探寻两种艺术形式的异同。
乍一看,单口相声和脱口秀(talk Show),不都是一个人站着讲段子、“秀”嘴皮子功夫吗?这两种艺术形式虽然都以幽默和讽刺见长,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但它们却承载着各自独特的文化内涵与艺术追求。
一个人、一支麦
如今我们国内所说的“脱口秀”,实际上是“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这种表演形式发端于欧美,也可被译为“独角喜剧”“立式喜剧”“站立喜剧”等,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19世纪的英国音乐厅,演员们站在舞台上,拿社会弊病、政治丑闻当段子,用幽默与讽刺批判时事。20世纪70年代,美国的俱乐部和酒吧里充满了各种单口喜剧演员,政治、性别、种族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演员凭着一根麦克风和一张嘴,就能震撼台下所有的观众。
而脱口秀(talk show)往往指的是电视里的访谈节目,由主持人与嘉宾进行对话,《吉米今夜秀》《周六夜现场》等如今仍然在美国电视屏幕上占据一席之地的节目都属此类,这与我们国内翻译过来的“脱口秀”有很大的不同。在国外,脱口秀不是喜剧,主要的目的不是搞笑,更不会像单口喜剧一样,在酒吧、剧场表演给观众看。
20世纪90年代,中国香港演员黄子华将西方的站立式喜剧(Stand-Up Comedy)引入华人世界,并创造了“栋笃笑”这一术语(“栋笃笑”这个词语源自粤语中的“栋笃企”,意为站着,与英文“Stand-Up”相呼应),从此打开了脱口秀的大门。
2012年,东方卫视《今晚80后脱口秀》主持人王自健以经典的站立式喜剧形式,直面80后一代的困境,透过自我讽刺与反思赢得观众的共鸣。这档节目不仅打破了当时喜剧的常规模式,还挖掘了一批出色的脱口秀演员和编剧。
2017年的网综《脱口秀大会》使得从前“小众”的脱口秀在全国范围内迅速普及,掀起了一股井喷式的潮流。《吐槽大会》等节目更是成为现象级的文化产品,不断引发社会热点话题。
单口喜剧的舞台,历来是各行各业“素人”崭露头角的地方。从特警到医生,从退休老人到魔术师,从外卖员到厨师……如今国内涌现出的来自不同领域的脱口秀新星,表演时采用的都是西方舶来品的套路:让私人生活话题公共化、社会化。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西方的单口喜剧以其犀利的观点著称,但其成功的模式在中国本土却不应简单复制,原因在于语言艺术必须深深根植于本国的文化土壤之中。因此,国内大众喜闻乐见的脱口秀节目,往往都是将自己生活中的痛点巧妙转化为幽默段子,既贴近生活实际,又富有深刻的洞察力。例如哥大硕士呼兰谈“内卷”、哲学系学生于祥宇讲求职、“村里第一位全日制女硕士”唐香玉吐槽催婚……这些深深根植于个人经历的素材,正是脱口秀最纯粹、最自然的源泉,也是获得台下观众掌声和喝彩的精髓。脱口秀以风趣幽默的语言针砭时弊,揭露社会现象,使年轻观众在笑声中对社会、对自身有所思考,产生共鸣。
中国本土也有类似于Stand-Up Comedy的语言艺术,也就是单口相声。清末民初的街头巷尾诞生了一群“耍嘴皮子”的相声艺人,他们以“说学逗唱”四门功夫博得满堂彩。相声诞生于以自然经济为主体的农耕社会,是扎根于民间、源于生活、又深受群众欢迎的传统说唱曲艺艺术,这与脱胎于欧美工业化时期的单口喜剧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相声主打引人发笑,不过它不像脱口秀那样用一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就把段子扔了出来。相声的段子讲究层层铺垫,故事要几经转折,剧情要有头有尾,“包袱”要慢慢抖开,经典相声的故事也往往有“古今结合”的深意,时不时要插入历史典故或者文学作品中的角色,听众既笑得开心,还能学点儿文化知识。
比如著名的相声段子《关公战秦琼》,就是由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所演绎的经典之作。这段相声通过讲述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三国蜀国名将关公与隋末唐初大将秦琼穿越时空的“对战”,将历史事实与虚构创作巧妙地融合了起来。
再如相声名家刘宝瑞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以幽默诙谐的方式讲述了明朝皇帝朱元璋与乞丐之间因一碗看似普通实则珍贵的汤而引发的趣事。相声通过巧妙的情节设计,不仅展示了表演者深厚的语言功底,也体现了相声艺术中“抖包袱”的精髓。
要将一个个“包袱”抖得恰到好处,无疑是对相声演员语言魅力与表演技巧的极致考验。相反,脱口秀则不需要讲述完整的故事,而是借助演员的个人经历和观点进行笑料输出,“每个人都能讲5分钟关于自己的脱口秀”。相较于脱口秀这种可以依靠个人故事稍作加工即可上台的表演形式,相声这门需要拜师学艺、长年累月磨炼的艺术,其门槛显然更高。
而脱口秀看似简单,只需将个人见闻编织成段子就能上台,但实际上,将生活点滴转化为舞台内容也并非易事。每个人都能讲5分钟,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拥有名气与流量的脱口秀演员。
你站着讲,我走着聊
大家可能会发现,相声演员阎鹤祥在某档喜剧节目的决赛上表演脱口秀时,虽然没穿传统的长袍马褂,也不靠那些经典的“嚯!好家伙”“是嫩么个意思”等捧哏台词撑场,但依然是十足的相声演员姿态——他全程没有拿话筒,站在立式麦克风后,稳稳当当。这就是相声和脱口秀的区别了,二者在表演风格上有着很大差异。
单口相声,自带舞台仪式感。讲究的不只是“张嘴就来”,还得有一桌、一布、一扇、一醒木。演员站在桌子后,整个身体都在配合台词的节奏,比如郭德纲的《张小乙下南京》,一个包袱藏在故事铺陈中一步步递进,最后在精准的时机抖出来,观众才会“哄”地笑成一片。这种表演艺术就是那么严丝合缝,甚至演员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都要恰到好处,一丝一毫差池都可能影响到最后的效果。
相声大师刘宝瑞的《官场斗》,讲的是刘罗锅怎么巧对乾隆、智斗和珅,这可是小时级别的长篇段子,台下观众得耐心跟着剧情的发展:等故事中的悬念、冲突逐渐叠加,才能达到笑点炸裂的效果。这种结构严谨的叙事,需要多年舞台打磨才能掌握,观众跟着情节走,笑点往往是在峰回路转之时突然爆发。
而脱口秀则没有这么复杂的铺垫,更像是演员边走边“唠嗑”。比如《脱口秀大会》中的张博洋,他以“犁地式”走动风格出名,台上台下互动自如,一边吐槽一边自嘲,仿佛台下观众就是和他一起喝啤酒的“哥们儿”。这种随性、放松的表演方式特别适合年轻观众。脱口秀不需要什么道具,也不必站在固定位置表演。拿着麦克风边走边聊,随时根据现场气氛调整内容,享受观众理解的笑声或承受尴尬的沉默,这种表演更考验演员临场发挥(即脱口秀所谓的“现挂”)的能力。
单口相声故事性极强。无论是历史典故、文学改编,还是民间故事,都要讲得严丝合缝、叙事完整。传统相声讲求“说学逗唱”,演员们不仅要会讲故事,有时候还得唱一段小曲。
相比之下,脱口秀则不必拘泥于完整的故事情节,甚至可以在几个随意的段落之间跳跃。脱口秀演员更像是观点的输出者,他们站在台上,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分享生活中的琐事和见解,表演的结尾一般是“今天就讲到这儿吧,我是某某”。这种结束语,是由于脱口秀缺乏相声故事那种严密的起承转合,却恰巧在轻描淡写之中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让表演显得格外接地气。
徐志胜曾调侃自己的发际线:
“我这个长相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直到我开始脱发。随着发际线越来越高,脸还越来越长,我就感觉我的脸在跟头发抢地盘。”
这种自嘲不仅让观众哈哈大笑,还让人觉得“哎,这不就是我吗?”脱口秀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此——通过简单的生活细节,戳中每个人心里的“小痛点”,笑中带泪。
单口相声是一场精密的演出,节奏、韵味、表情动作都要经过严格控制,笑料的“抖”是经过层层铺垫、环环相扣才最终引发的爆笑。而脱口秀的随性则让表演者拥有更多的自由,他们的笑点不一定埋藏在深层的叙事中,可能就是随口一提的自嘲,或者是关于某个社会现象的观点输出。这种自由的表达让脱口秀更容易贴近年轻人,尤其是在网络时代,脱口秀演员的“爆梗金句”经常能迅速传播,成为“出圈”的关键。
相声“抖包袱”,脱口秀“玩梗”
可以说,听相声听的是演员怎么“抖包袱”,而听脱口秀则是听演员有什么“新梗”。
流传至今的经典相声作品,在很大程度上都充满了对人性弱点的无情嘲弄与对社会不良现象的深刻表达。比如,苏文茂的《文章会》讽刺了社会中虚伪的文人;马三立的《吃元宵》揭露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愚昧和搞笑;而马志明的《大保镖》则通过讲述古代英雄的荒诞故事,探讨了权力和身份的虚幻。这些作品不仅让观众发笑,还表达了普通百姓对不良现象的强烈不满。相声演员像是当时的“意见领袖”,用妙趣横生的述说在舞台上为观众“出气”,因此这些作品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满堂喝彩。
相对而言,脱口秀是一种更具原创性和个体表达的艺术形式,它的表演基础是“文本”,而这种文本则往往来源于演员的个人经验。脱口秀演员在台上讲述的,通常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情感与经历,这使得他们的段子更容易与观众产生共鸣。
“我不仅没扼住生活的喉咙,还让生活薅住了头发。”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讨好型人格,但没有一个人感觉自己在生活中真的被讨好过。”
“我这个人就是,躺的时候想卷,卷的时候想躺,永远年轻,永远左右为难,一切都是最不好的安排。”
这些自嘲性的段子不仅轻松幽默,而且直击听众心底,在喜剧的氛围中,观众能够在笑声中正视自己的缺点。这种形式的幽默,正是脱口秀的强大之处:通过调侃人生中的遗憾与不完美,来构建一种集体的心理舒缓。
相比之下,相声更多的是通过戏剧冲突和叙事结构来构建笑点,它需要观众具备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幽默。而脱口秀则跳脱了这种高语境的要求,直接从生活出发,用日常琐事、个人经历甚至是网络热点作为创作素材。就像呼兰说出了每一个上班挤地铁的人的心声:
“同样是挤地铁,早高峰和晚高峰人的状态都不一样,早高峰:别碰我,我要去干翻这个世界。晚上的时候往那一靠,被这个世界干得服服帖帖。”
这样的段子直戳当代职场人的心声,却又通过幽默化解了生活的压力。
近年来,随着脱口秀节目的流行,我们看到这种喜剧形式的边界在不断扩展。脱口秀不仅可以调侃生活中的小事,还能够讨论性别、家庭、人际关系等更深刻的社会议题。只要创作者对生活保持敏感度和洞察力,单口喜剧就能打破不同喜剧形式之间的屏障,创造出更多触动人心的内容。
单口相声和脱口秀,一个是中国传统的说唱艺术,讲究叙事结构、戏剧冲突和文化内涵,承载着丰富的民族特色;另一个起源于欧美工业化时代,反映现代城市生活的问题与反思,话题多聚焦现实热点或私人经历。两种艺术形式的起源和发展路径,注定了它们的风格与手法各自独特:相声带来的是一种文化传承中的经典智慧,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而脱口秀则更像是一面镜子,照出现代人的日常生活,揭露并调侃其中的荒诞与真实。但不管是相声还是脱口秀,笔者认为,它们艺术魅力的核心始终都是——笑着说真话。
参考文献:
郑石,张绍刚:《“单口喜剧”类节目的概念辨析及文化思辨》
贾毅:《狂欢创造与价值引领:站立式喜剧脱口秀研究》
中国青年报:《相声演员去说脱口秀?传统艺术如何探寻时尚的“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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