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农民老爹的“咔嚓咔嚓”
作者：熊琪
老爹通身是故事，却不是作田的故事。
老爹是个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肩上扛的却不是锄头，而是相机。
不论晴天雨天，还是凌晨黄昏，腊月也好，盛夏也罢，大街小巷，河边树下，老爹的身影穿来穿去，忽然忽如快枪手，掏出相机，“咔嚓咔嚓”，一阵阵的咔。
没料到，这一咔竟咔了四十多年，还咔成一只养家糊口的“铁饭碗”，把自己的名字也咔上了县报、市报、省报，直至《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摄影报》、《中国记者》等顶级报刊杂志。
也咔来2000多件作品、奖品、荣誉证书堆满一房，还有一波又一波的名流、同仁、爱好者前来参观、学习、交流。
前不久，老爹作出决策，将他摄影并收藏已久的平江籍张震上将、方强中将、裴周玉少将、方正少将的珍贵照片和多位开国将军的亲笔题词等重要文献，以及一批艺术风景摄影人文作品，共计三大类六十多件，全部无偿捐给了平江县国家档案馆永久收藏。
《中国档案报》、岳阳市和平江县政府官网给予了专题报道，受到社会各界一致好评。
老爹了却了一个深藏已久的心愿。
说来有些意外，老爹沾上这咔，却不是因为爱好和兴趣，而是一场大病。
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被作为培养对象的老爹离开本村永桂中心小学校长的位子，当上了大队副书记兼民兵营长，不料一场大病袭来，把老爹击倒，病床上一躺就是两年。
或许是阎王老子忽然想起这小子还有一份艺术天赋未用，就把他从阎王殿里重新掏出，又放回到了人间。
小命捡回来了，老爹却瘦成了皮包骨，更愁人的是膝下三个孩子哇哇要吃。在供销社上班的老婆那丁点儿工资早被家中五把嘴和一只药罐子化得一贫如洗，整天东挪西借，愁眉苦脸。
好不容易从病床上站起来的老爹已上不了讲台，当不了书记，更扛不动锄头。
靠什么养家糊口呢？
老爹苦恼着，瞄上了一件的东西。
那东西不重，背得起。
只是那东西得花钱买，而且还要有指标。
可钱在哪？指标又在哪呢？
“没问题，我送你一台。”远在南京又五、六年才好不容易回老家一趟的内舅子毫不犹豫地说。
果然，一个月之后，一台海鸥牌相机寄到了老爹的手中。
老爹如获至宝，比新婚还兴奋。
相机到手了，却不会用。老爹便拿出书本说明书，字字啃经，对照操作，几番鼓捣之后，便无师自通，背着相机，“咔嚓咔嚓”的做起了生意咔了起来。
好在那年月是改革开放初期，顾客拿着“萝卜象茴”的照片，虽然也唧唧喳喳的嚷，但还是感到新鲜，笑呵呵的拿走了。
照着照着，顾客满意了，老爹自己却不满意了。知识和技能的困乏，让老爹总感到“电力”不足，渴望着系统学习。
于是，便报考了中国摄影函授学院。
函授学习要到长沙去，一去就是半个月，一个月至少要跑一趟。
那时，坐拖拉机到长沙差不多要一整天，长沙话、普通话也听不懂多少，但老爹硬挺着。
函授两年，货真价实。老师手把手的教，老爹收益颇盛，“咔嚓咔嚓”的技能突飞猛进，眼界和心胸也豁然开阔起来。
1987年9月7日，老爹迎来了一个惊喜。
老爹的《汨罗江畔一沙滩》登上了《湖南日报》，而且是头版头条，占据了八寸大版面。
还被老师当作范例拿到课堂上一讲再讲。
老爹的兴奋一浪高过一浪。
1988年7月7日，老爹又迎来一个惊喜。
老爹的《乡村教师的困惑》赫然登上了《中国青年报》头版和《人民日报?新闻战线》，还获得《人民日报》“海鸥杯”全国摄影比赛优秀奖。
老师说：上报难，上《人民日报》难乎其难。
倔犟的老爹一直朝这个目标努力。
而今，目标成功实现。
老爹站上了一个高峰。
老爹的艺术闸门也溘然打开。
《村童的故事》、《渴望》、《报告队长》、《童心》、《人与土地》、《喜绣中国龙》、《如今老区生意人》、《切切话语找财神》等一系列作品哗啦哗啦的登上了《岳阳晚报》、《湖南日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摄影报》、《中国气象报》、新华社《中国记者》 等顶级报刊杂志 。
老爹出名了。
身上的头衔也多了起来：中国老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湖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岳阳市新闻摄影学会理事，岳阳市摄影家协会终身会员，平江县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还有岳阳市“模范共产党员”和湖南省“自学成才优秀青年”的光荣称号，不仅“专”，而且“红”。
在摄影生涯中，老爹总忘不了王东——《人民日报》顶级记者、主任摄影，轰动全国《小平您好》照片的拍摄者。
因老爹的作品屡屡登上《人民日报》，这对远隔千里的同仁成了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那年，王东得知老爹的老婆因乳腺癌住院治疗，立即寄来了300元慰问安抚。
那时老家一般人的月工资也仅几十元钱。
老爹那颗坚强的心抑制不住感动，虽说也寄去了芝麻、豆子、米爆、酱干等平江土特产回谢，但总觉得愧疚。
老爹很想见到王东。
1988年，机会来了。
4月18日，老爹的《耕地的背影》发表在《湖南日报》头版，又被新华社《中国记者》第七期封二及《中国土地报》转载，并获得“沪光杯”全国摄影比赛一等奖。
老爹要进京领奖，并且要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老爹准备着去。
但最后却放弃了。
这事说起来酸溜溜的。
原来那年，风光旖旎的汨罗江被一股乱开滥采的掏金热挖得百孔千疮。政府决意整治，乡长相约老爹拍照取证。
证照《耕地的背影》很快就发表了，而且引起了国家国土部门的高度重视，乱相很快得到整治。
但乡长却因此引咎辞职。
乡长是老爹多年的好朋友，而且还是本家，姓何。
老爹说：这奖我能去领么？这获奖感言我能说么？
在荣耀和情义面前，老爹选择了后者。
两年后，又一个机会来临。
1990年10月22日，老爹的《特大穿山甲放归山林》获《人民日报》“锦绣中华”摄影比赛优秀奖。颁奖仪式在北京进行。
老爹又准备着进京。
但关键时刻，一场脑梗阻袭向老爹，老爹不仅未能进京，还差点进了鬼门关。
两次阴差阳错的不巧，老爹便改变了想法。此后多次进京领奖的机会，老爹干脆全都放弃了。
1994年，王东退休；2018年，84岁的王东因病去世。
这对交往甚多的忘年交始终未能见面。
还是来说一说老爹另外两则故事，看看老爹的惊和喜吧。
那一次是1989年10月23日的一个晚上，派出所童所长在楼下大声呼喊老爹，抱怨手铐质量太差，要老爹拍照，向媒体披露报道。
原来一个嫌犯被铐着，手铐钥匙失灵，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手铐也无法打开，而且愈铐愈紧，嫌犯痛得哇哇大叫。
最后，用电钻才解决问题。
11月21日，老爹的《电钻开手铐警械质量忧》发表于公安部的《人民公安报》，惊动了公安部，王芳部长亲自作了重要批示，还获得“航明杯”全国公安摄影大赛优秀奖和年度新闻优秀奖。
但老爹忐忑不安。
那时可不象现在，披露公安部门的问题，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果然，几天之后，老爹被叫到了派出所。
一个由公安部、四川省公安厅和成都警械厂组成的三家联合调查组迅速到了长寿镇，坐镇办公，一大堆大盖帽围成一圈。
那阵势吓人，老爹两腿颤栗，冷汗直冒。
好在调查的结果是老爹的报道真实准确，手铐质量的确不行。
老爹如释重负，象逃过一劫。
1993年，尽心为农民维权的老爹“咔嚓咔嚓”又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那年5月，长寿镇东益村农民吴平恒购置了江西南昌某厂一辆农用运输车，因气缸爆裂、方向盘失控造成一死的交通事故。原本渴望脱贫致富的吴平恒一家陷入莫大的痛苦深渊。
老爹拍摄并采写了《一个农民痛切的呼唤》，很快就被《法制日报》、《人民日报》、《中国检察报》、《中国法院报》等多家大报发表转载，引起强烈反响。
6月，涉事厂家及相关司法人员一伙人忽然气势汹汹，闯入老爹家中，兴师问罪。几天后，又在《法制日报》“读者来信”栏中状告老爹“农民不思己过”、“歪曲事实”、“蒙骗新闻单位”。
老婆和孩子吓得不知所措。
历来视新闻的真实性为生命的老爹义愤填膺，迅速行动，查找铁证，还找到因购同一型号车辆而受害的六位农户，背着一蛇皮袋的证据和资料，直接向中央电视台“93质量万里行”打假特别行动组举证反击。
中央打假特别行动组深入调查核实，“93质量万里行”中央电视台特别采访团采访了老爹和吴平恒，并专题拍摄了“湖南省平江县农民愤怒控诉伪劣产品给他们带来危害”的特别新闻，于1993年8月23日晚上黄金时间，在中央电视台一、二、三台强档播出，彻底披露了伪劣车辆坑害农民的真相。
老爹和吴平恒洗去了不白之冤。
吴平恒一家激动得抱头痛哭，面朝北京，向中央电视台连磕三个响头致谢。
曾准备一死了之的吴平恒，至今逢人就夸老爹是救命大恩人。
重情重义，刚正不阿的老爹故事太多，作品太多，完全可以集结成书，举办一次高质量的省展市展。
但老爹指了指脑袋说：我脑梗阻，鬼门关已走过几回了。
话是这么说，却又背起相机，往汨罗江边走去。
江边满目青山夕照，霞光万道。金河广场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美如仙境。
七旬有三的老爹腰板挺直，但仔细瞧瞧，坚毅的眼神和面色仍难掩病后的倦容，我想劝一劝老爹休息。
老爹伸出食指，做了个按捺的摄相动作，微微一笑说：只要爬得动，我就不会停下“咔嚓咔嚓”。
我想起了老爹说过的一句话：生命不息，摄影不止。
还有李商隐那句家喻户晓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那些被恒心和执着浇铸了的追梦者，从来就不会停下跋涉的脚步。
本名何志贤，农民，湖南平江人，网名岳阳农民老爹，中共党员。
《村童的故事》获中国摄影家协会国际部1994年马尼拉国际摄影展览优秀作品奖；
《报告队长》获中国摄影家协会展览部1993年“黄海杯”全国摄影大赛优秀作品奖、《中国摄影报》“动物月赛”三等奖、《中国气象报》副刊“精彩瞬间”全国摄影大赛二等奖、《羊城晚报》93年“冰泉杯”全国趣味摄影大赛二等奖；
《童心》获湖南省青年摄影家协会第三届摄影艺术展览二等奖和建国后首届“中国当代女性风彩”全国摄影大赛艺术类优秀作品奖；
《喜绣中国龙》获《人民日报》、《中国摄影报》优秀作品奖、湖南1992“湘钢杯”摄影比赛一等奖；
《人与土地》获《中国土地报》1993年“沪光杯”人与土地全国摄影比赛一等奖；
《路遇不平·挺身相助》获《湖南日报》1992年“五一杯”全国摄影抓拍比赛一等奖；
《如今老区生意人》获湖南省记协1994年度全省优秀新闻摄影作品二等奖；
《我见到的方强老将军》获岳阳市文联“”征文优秀作品奖。
作者简介
图片：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