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夜话四一八:《断章》原是卞之琳向张充和的剖白

原创 王雪飞 雪山飞狐Leda 2024年10月10日 23:15 江苏

今天晚上,市民盟文化支部的窦、缪二位盟友开车给我送来重阳糕的同时,还给我带来两本《盟讯》。

这是我在印象城附近即将接受重阳糕时被偷拍的镜头

回到家里,发现《盟讯》第一期上有一篇关于卞之琳的文章,题目是《现代新诗界的一弯新月》(作者是民盟海门区综合支部的叶松)。该文写道:

“北京民盟提供的档案资料显示,1952年8月,卞之琳经北大同事胡世华、叶汝琏介绍加入民盟,隶属民盟北京大学支部,后因工作调动组织关系转入民盟中国社科院二支部。”“之后的日子,卞之琳除诗歌、散文的创作以外,倾注主要精力从事外国文学翻译和研究工作,先后翻译了《布莱希特戏剧印象记》、《莎士比亚悲剧论痕》、《西窗集》、《维多利亚女王传》、《阿道尔夫》、《阿左林小集》、《新的粮食》、《紫罗兰姑娘》等著作,而其重要的译作《莎士比亚悲剧四种》,代表了中国莎士比亚作品翻译的最高成就,荣获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成果奖。”

说到卞之琳,我还曾因为《南通广播电视报》投去一篇题为《南通人与卞之琳有认同感么?》的稿件,因而引起时任电视台长夏平建先生的关注,于是,台里一位郑姓女记者奉命专程北上京城采访卞先生,不久以后,郑女士出差新疆还把一只喷香诱人的大馕带回来赠送给了我。此外,南通另有一位专程前去探访卞之琳的不是旁人,乃是我的文友严晓星先生。最近看到一篇文章提到,抢在卞先生辞世之前对其进行探访的另外两名南通人(可惜我没记住姓甚名谁)。

此时此刻,我首先想到的是,1964年南京大学陈嘉教授为纪念莎士比亚诞辰400周年而带领英语系师生演出了四出莎剧片段期间,莎翁研究专家卞之琳专程前往观看,并且盛赞南大做成了“在北京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

顺便一提,我的南通人与卞之琳有认同感么?》一文结尾时结尾是这么写的:“你在北京看家乡,看家乡人在南通看你。文坛铭记了你的名字,你却记着江边的梦。”这显然是套用了他老人家《断章》的句式。

说到《断章》,该诗背后隐藏着一位美丽聪慧的江南女子被卞之琳这位出生于南通海门的杰出诗人爱慕长达半个世纪的千古佳话。其实,《断章》这首诗是当年英俊倜傥的卞之琳为一见倾心的才女张充和所作。

这里说的江南美女就是周有光与沈从文的小姨子张充和,她同时被誉为“民国最后一位才女”。她1913年出生于上海,是不折不扣的“豪门之女”,她乃淮军主将、两广总督署直隶总督张树声的曾孙女,苏州教育家张武龄的幺女。张充和的同乡余英时,曾撰文高度评价她“以通驭专”的精神,代表了中国精英文化的精髓。

张兆和、张充和与两个姐姐张元和、张允和被并称为“合肥四姐妹”。姐妹四人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叶圣陶就曾评价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女孩,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可想而知,风华正茂的张充和是怎样惊艳了时光的一个才女。彼时的她不过19岁,青春明媚,在书香世家的熏陶下已经出落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模样。

这一年的张充和刚刚成为北大中文系的一名新生,来到姐姐、姐夫的家,当着一群文人的面,她就兴奋而热烈地分享起了自己一天的见闻。她的到来,让整个屋子立即变得活泼起来。彼时说得正热情洋溢的张充和没有意识到,人群之中,有个戴眼镜、穿长袍的瘦书生一直盯着她目不转睛,并自那一刻起,再难忘怀她的容颜。后来,巴金等人在北平创办《文学季刊》,卞之琳与张充和又恰好同在主编团队之中。中间的笔墨往来,终于让两人相互熟络。而卞之琳自己当时则在北大外文系念书,他师从徐志摩,在新月诗坛已经小有名气。

卞之琳喜欢张充和,但是作为一个内敛的文人,他羞于露骨的言辞,只是想方设法地希望张充和能进入自己的感情世界看一看。于是,卞之琳将自己引以为傲的诗作一首又一首地分享给张充和。卞之琳每次送过来的诗,她往往只是礼貌性地收下,看完之后撂在一边而不做评价。

可是现实中,张充和的这种做法反而让卞之琳越挫越勇。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况且此前还有沈从文以百封情书成功追求张兆和的案例,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放弃的理由。日子久了,卞之琳对张充和的苦恋逐渐成为文化圈里公开的秘密,甚至有热心者特意设宴代卞之琳邀请张充和,想要撮合他们。张充和始终不为所动,后来干脆连宴会也不参加了。

任是卞之琳再写来如何连篇动人的情书,她的回复始终是五个字:我们不合适。在接二连三被拒之后,卞之琳自然也就明白佳人无意。他其实早该想到,自己是固执沉闷,沉溺于个人精神世界的诗人,而张充和则是活泼开朗,生活在灿烂阳光下的大家闺秀。自己这样一个无趣而沉重的灵魂又如何配得上她?

1935年,张充和因病离开北平,回到了苏州疗养,也间接带走了卞之琳的一颗心。在爱而不得的失意之中,他开始写明月,写窗子,写风景,他写的是张充和,也是自己。在日夜思念的折磨中,他一路追随张充和从北平到了苏州。张充和也尽到地主之谊,带着卞之琳游玩。在春水碧雨天,画船听雨眠的烟雨江南,卞之琳心有不甘般又一次明确地表达了心意,却依旧遭到了张充和的拒绝。

后来,他还将曾经洋洋洒洒写给张充和的爱慕诗,整理到了诗集《装饰集》中送给她,也第一次受到了张充和的回信,卞之琳以为是爱情迎来转机,没想到得到的却是“缺乏深度”的批评。事实上,这是张充和早就想告诉卞之琳的,只是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她迟迟没有开口,如今的回应,只为真正断绝他追求自己的念头。果不其然,这次回应确实也让卞之琳痛不欲生。这是人生当中的第一次,他的爱情,连同他引以为傲的才学,一并遭到了否定。心碎之中,卞之琳决定离开这片伤心之地,远走异乡出国留学。离开的那天,张充和来送他。然而,纵使相见,两人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1948年,张充和结识了北大西语系的德裔学者傅汉思,对方开朗阳光,十分帅气,一切都符合张充和的择偶标准。在相识相恋不到一年后,两人便步入婚姻的殿堂,并双双赴美定居。

1955年,45岁的卞之琳娶了34岁的青林。结婚后,他仍然默默收集张充和的诗歌、小说。

1980年,卞之琳赴美访问,终于与张充和重逢。1986年,张充和回国演出昆曲《游园惊梦》,她专门邀请卞之琳观看。上台前,她对卞之琳说:“散场后不要马上走,我们一帮老朋友再聚聚。”但曲终人散之时,张充和发现卞之琳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从此,两人再没有相见。2000年,卞之琳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在北京去世,享年90岁。他去世后,女儿将他珍视一生的张充和书法长卷,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至此,卞之琳与张充和的这段“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

由于不曾找到卞之琳先生对其著名小诗《断章》的英文翻译,我就根据自己的理解作了如下的翻译尝试——

On a bridge as you are enjoying the scenery,

Upstairs the visitor is watching you;  

The bright moon adorns your window,

But you adorn another’s dream.

南川夜话七十五:读罢《断章》,兼说卞之琳家乡诸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