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课堂,被老师们慧眼发现,用于德育、心理教育、美育、科学教育等;在教师自我学习的精神角落,电影成为唤醒职业认同、陪伴生命成长的亲密伙伴;走出课堂、走出学校,电影对普罗大众而言,亦能使他们在时间之河中照见自己,穿过电影这条轻盈的小径,再一次认识世界、认识社会、认识自己。

专注教育电影创作的导演徐立认为,好的教育不仅在学校中发生,也在社会各个场景中发生。他秉承陶行知先生的“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理念,拍摄了《巅峰体验》《戈壁行者》等作品,呈现社会现象,呈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呈现令人意外的无限可能,带给观众思考和启发。

徐立曾师从著名导演贾樟柯,深受贾导电影的人文性和社会性影响。从贾导身上,他感受到了电影的责任和担当,那就是关注社会中的一些不同现象,关注社会上每一个独特的个体,希望能启发人的心智,激发人的正向品质。在四川宜宾凉水井中学拍摄的《未来学校》系列影片,就是从这个角度出发创作的。

称自己为“教育电影使者”的徐立导演,将电影与教育行业深度嵌套,拓展了教育电影的可能性。他希望更多的电影工作者、教育工作者可以参与进来,让教育电影成为一个爱的纽带,链接社会、学校、家庭成为学习共同体,让世界更美好。


徐  立

教育电影导演;1983 年出生于山东菏泽,2004 年开始影视工作;广东省南粤公益基金会未来教育发展基金主任;中国教育人戈壁生命探索之旅发起人;代表作品有《未来学校》《戈壁行者》《生命旅途》《勇气之路》等。

发现电影的更多可能

我从小就对这个世界有着很多思考,比如为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不同的人生背后的意义又是什么?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对各种问题的思考中,我走进了高中。

对我来说,学习的压力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成绩一般,对未来没有什么远大期望,也就不存在什么压力,只是受哥哥影响,对艺术还是有着很多兴趣和向往。就这样,在面临着高考的人生转折点时,我听见内心有个声音:我要离开这座小城市,去外面的世界实现自己的理想。

之前经过两年的美术培训,加上或许本就有一些天赋,在高二试考艺术专业时,我通过了一所普通综合高校的影视摄影专业的考核,之后进入高三,经过三个月的文化课训练,我考上了那所大学,改变了命运。

2000年入学后,我开始花大量时间观看来自全世界的优秀电影,以及自学北京电影学院的教科书,在热爱的这条路上开始积累。大学期间,创作了多部实验短片,其中《舞者》入选北京电影学院举办的ISFVF国际学生影视作品展。大学毕业后,我在北京与上海之间选择了到上海工作,上海的开放与自由吸引着我,我想在这片土地上开拓一份独特的事业。

2006年,我在上海创办极乐影业,独立制片与导演了电影《云在青天水在瓶》。影片入选第四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德国Exground Filmfest电影节亚洲单元;独立制片、导演的作品《平等》,入选第五届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

2007年,我入选“贾樟柯青年导演训练营全国20人名单”,此后多年,与贾樟柯导演(注:导演、编剧、制片人、作家,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长,平遥国际电影展创始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紧密合作,担任其部分电影作品副导演,如《河上的爱情》《海上传奇》《天注定》等。

徐立(左一)早年工作场景

2009年,在恩师贾樟柯导演的提携下,我加入了贾导的电影团队,正式进入电影创作领域。在这个领域,我接触到了正规的电影制作流程,以及很多大明星、大导演、制作人,也接触到了很多商业客户,这个过程让我对电影多了更多深度的理解——电影不是一个人的独舞,而是一个工业化的团队工程。

跟随贾导的6年,眼见贾导对社会小人物命运的关注,让我认识到电影除了娱乐和休闲功能之外,还具备对社会的一种责任,需要用影片来引发观众对人生、对社会的思考,不断推动社会进步。但同样,我也看到了行业的一些问题,涉及人性、名利,涉及不同的价值观,让我既有收获,又感迷茫。

所以我又停下来思考。经过十多年的电影探索,走了这么多弯路,我该如何规划自己的电影生涯?

2017年时,我重新思考未来应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样的作品,以及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我想了很多,发现社会的所有这些问题的根源,都来自教育,教育是一切的根本。

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副主席、新教育实验发起人朱永新提出,“让教师从电影中汲取教育的力量,是一种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教育办法,值得我们更多地尝试与推广。”

在朱永新的著作《未来学校》的启发下,我萌生了拍摄《未来学校》教育电影的计划,开始在教育电影领域深耕。这种尝试让我对电影的看法发生了变化,我认识到,电影是可以和教育很好地结合的,电影因此可以更好地发挥其文化媒介的价值。

在教育电影中,教育为体,电影为用,我将利用电影的手段,展现教育的本质。虽然我不是教育专家,但通过拍摄电影,将教育家们的理念和实践过程展现给更多人,让更多家庭、学校以及社会认识到教育在未来的发展空间和可能性。这同样符合我最开始进入电影行业的初衷,同时也拓展了电影行业的边界,让更多电影人意识到,电影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徐立(左)与恩师贾樟柯在一起

呼唤真正的“教育电影”


在电影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许多包含着教育元素的电影,展现了教育的意义和目的。例如2004年上映的电影《放牛班的春天》,至今仍在教育领域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

这部电影主要讲述一位怀才不遇的音乐老师和被大人放弃的“野孩子”之间的故事。电影讲述了教育的方式方法对孩子命运的影响,同时向我们呈现了教育的本质,即“引导孩子看到希望之光”。很多家长和老师反馈,观影之后多次反思自己,认识到偏见和歧视可能会让天性纯良的孩子出现心理问题,“为人师者,不光要心有善意,还要擅用方法,因材施教”。

引进于2017年的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故事中的父亲用与众不同的教育方式,激发孩子内在潜能,将自己的两位女儿培养成了世界摔跤冠军。影片的核心教育意义,在于强调家庭教育的重要性,特别是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引导作用。该影片获得了不俗的票房,通过商业传播,影响和感染了一大批观众。许多家长在观看电影后深刻反思,家长究竟在教育中起到什么作用?究竟该如何在逆境中激发孩子的潜能?影片中,阿米尔·汗饰演的父亲马哈维亚给予了许多家长启发——真正的家庭教育并不是对孩子严格要求,更多的是以身作则。

上映于1989年的电影《死亡诗社》,是一部探讨教育、自由思想和青春成长的电影。影片中的威尔顿预备学院,本以升学率和学习成绩为主流,而文学老师约翰·基汀的到来打破了传统教育的桎梏。他鼓励学生追求自由思考和个人理想,积极探索生命的意义与本质。这部电影对现代教育体制提出了质疑,强调个性化教育和独立思考的重要性,对现代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

我国电影人也一直在教育领域不断探索,电影《银河补习班》以父子关系为主线,意在反思传统的家庭教育,但电影着重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父亲形象和固化的父子关系,忽视了电影的“教育实践”意义,有票房,却没能得到教育界的一致认同。

《树上有个好地方》是近些年国内少有的优秀教育电影,它画质朴素,表演真实,重点关注真实的师生关系,也关注学生在成长中告别童年,告别“真我”的复杂过程,生动地为我们呈现了一名“好老师”对学生命运的影响。但因为剧情设定的局限性,难以在城市观影群体中广泛传播,因此评价高,票房低。

近期热映的《抓娃娃》,用诙谐幽默的剧情,揭露了现阶段家庭教育的弊端与通病,反思教育的空心现象。影片揭示了传统家长“我给你选的一定是最好的”这样的观念,父母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孩子,让孩子在重压之下成长,以此提示我们需要对教育进行改革。该影片虽然获得了不俗的票房,但是集中展现的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其本质还是揭露、提醒而非变革。

综上,多年来,相较于每年几百亿的电影票房,国产教育题材电影比较少,目前教育电影以动画片、传统老片或红色主旋律作品居多。一些影片虽具有浓郁的校园元素,情节也发生在校园,貌似教育题材影片,实则是“青春爱情片”或“青春疼痛片”,无法应用于学生教育领域。虽然也引进了一些国外教育题材影片,但因为文化差异或缺乏深度解读,常常有口碑,无市场,不利于传播。

国产教育电影的问题,显示了我们国家教育电影正面临的根本问题——很多“教育电影”只是教育题材电影,教育成为元素,而非以展现教育本质为母题。题材虽有现实意义,但还是以商业价值为导向,观影以娱乐化为主,难以形成教育课程,未能真正进入教育实践。

《树上有个好地方》是近年国内少有的优秀教育电影

用电影为教育赋能

2017年夏,我作为队员参与了一个历时63天,从上海出发去往拉萨的公益环保骑行活动,回来后用时两年,将简陋零碎的素材剪辑拼接,制作完成纪录电影《巅峰体验》,计划于2020年在国内公映。


2019年秋,《巅峰体验》龙标初审通过,因电影本身并不具备太多商业价值,便开启了一种基于团队观影互动的模式。通过互动,我们链接了来自全国的公益组织、U型理论等社群,也接触到了很多企业家、创业群体,还结识了企业家戈壁徒步的主办方。

封面故事丨一位导演的教育“转身”
2020年初,《巅峰体验》开始在线上为教育人开放公益观影,很多校长看到了影片的生命教育价值,看到了影片中团队出现的冲突以及化解的过程,认为都是极好的教育案例,非常适用于教师培训以及学生电影课程。

徐立作品《巅峰体验》被不少老师用于生命教育的课堂

这时我才了解到,国家自1984年起,就陆续出台了许多关于教育电影的政策。2018年,教育部和中宣部发布了《关于加强中小学影视教育的指导意见》,提出力争三到五年,实现全国中小学影视教育基本普及。可见,国家已经认识到电影在教育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了解了国家关于教育与电影的政策指导后,我开始筹划拍摄一系列关于“教育创新”以及“未来教育”的纪录片作品。

2020年,在朱永新的著作《未来学校》的启发下,我萌生了拍摄《未来学校》教育电影的计划,在四川宜宾凉水井中学泡了整整一年,三次推翻电影拍摄的内容,一次次修改电影的结构框架,力求找到一个实践案例,让“未来学校”办在“当下”。

我们在北京师范大学项目学习课题组等教育机构和专家以及一线教育工作者的支持下,完成了PBL项目式学习《新生体验营》课程的开发。以课程为底层逻辑的教育电影《未来学校》,全方位地展现了真正以学生为中心的项目式学习的实践案例。这里有跨学科、混龄学习、能者为师、学者为生、信息化课程、教练型老师、家校共育等落地的实践成果,我们希望用原创的教育电影+教育课程的形式,为“双减”下的中国教育赋能。

影片得到了全国各地校长和教育工作者的热议,影片中的新生入学课程在全国超过500所学校进行落地实践,真正通过电影让更多学校享受到了优质教育课程资源。

2021年,根据第七届“千人走戈壁”暨故事原型创作的《戈壁行者》开机。这段时间,我继续潜心创作多部教育电影,如《生命旅途》《未来学校2–社会情感学习》等。

2023年,发起并主办了首届中国教育人戈壁体验之旅及与知名校长们共创《勇气之路》纪录电影,同年开拍残奥游泳冠军、中国首位参赛残奥铁人三项的运动员王家超的生命故事纪录片《不曾消失的左手》。

2024年,与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合作主办第二届中国教育人戈壁生命体验之旅暨生命创新教育论坛,得到教育界的广泛关注及参与校长的好评。体验是教育之魂,戈壁徒步体验是大自然下的教育体验。年底,《戈壁行者》将于院线公映,以致敬戈壁徒步活动在中国迎来20周年,并推广戈壁徒步背后的生命教育理念和实践。

这些年对教育电影的深耕,让我们探究出了一套关于教育电影的新思路。教育电影本身并不局限于院线和票房,但其对教育的赋能影响更加深远。电影聚焦个体成长,让观众看见主角在成长过程中的生命力量,同时通过全面展现未来学习的模样和可能性,让教育电影拥有更多的教育价值延伸。
《未来学校》聚焦四川宜宾凉水井中学的教育创新改革


让电影深度嵌入教育

传统电影工业流程大致是创作、拍摄、发行、宣传四个步骤,是一个专业性很高、相对独立又前后流程相互影响的过程。每部作品走完这四个流程,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创作者进入另一个创作过程。主创人员与影迷的互动很少,更谈不上共创的可能性。在商业化模式下,电影是商品本身,其社会价值来自影片主体,其经济价值来自电影票房。


而教育电影的发行受到“U型理论”(注:U型理论在于通过一系列步骤,帮助个人和组织发现内在的智慧和创造力,以应对快速变化的环境和挑战)的影响及实践总结,我们关注影迷伙伴及系统性治理。教育领域的进化矩阵显示,“3.0”是以学习者和学生为中心,学习者是学习伙伴,教师是引导师,教学关系是探寻+对话,组织是网络式的开放,系统治理是学习型系统:机构型反馈循环。而“4.0”则是以共创和创新为中心,学习者是共处伙伴与创新者,教师是园丁、助产士、生成式教练,教学关系是生成式,组织是生成系统真正开源,系统治理是创新生态:永久型反馈循环。

这意味着,教育电影本身就是教育生态的一环,其意义不仅局限在电影本身上,让其传播的教育理念、重构的教育生态落地生根,才是教育电影的广阔意义所在。

《巅峰体验》《未来学校》系列、《不曾消失的左手》等电影,早期以公益形式放映。通过观影会,我们积累了大量校长、教师、家长、学生观影人群,还有行业用户及潜在用户。在还没院线公映时,我们已经积累了发行、宣发模式,同时这些影迷也能有机会共创,参与其中,如提供创新教育的选题、教育本质实践探索、愿意成为行业引领者或标准制定者、参与新包场观影互动模式的发行及口碑私域宣传影响公域流量呼应。

徐立发起的中国教育人戈壁生命探索之旅

影片本身的教育意义,赋形在观看影片的观众中,他们以电影的方式接触到了教育的本质与未来学校,意识到重建教育生态的目的和意义。如《巅峰体验》观影会,联合多方教育机构展开,其中包含了超过135位校长和老师的线上观影+互动分享;1200位语文老师参与线上观影、课程设计、打卡分享;9城12校学生集体观影、教师课程培训。我们发现,教育电影的观影只是“教育”的开始,而知行合一,才是我们继续探索与追求的过程。


基于《巅峰体验》的发行模式,我们总结出从电影拍摄到线下观影会,再到教育电影工作坊的培训新模式,即让教育电影所展现的教育观念真正落地,发挥其教育的属性与优势。

在《未来学校》系列和《不曾消失的左手》中,我们将观影会与工作坊结合,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将观影会的影响体验扩大。2023年,我们展开了震撼人心的“百校千师”《生命旅途》教师沉浸式工作坊,利用观影+交流、线上+线下、“1—2—4—all”的 分享方式,以及勇气卡片、原型画布等方法,展示了教育创新的多元形态,也为教师如何激发学生兴趣提供了生动活泼的模板。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扩大教师工作坊的普及范围,引发教师在教育变革中的思考。

2024年,我们举办了第二届“百校千师”教师沉浸式工作坊,除教育电影观影外,还增添了专题讲座、主题研讨等活动,将教育成果传播给更多人,让更多教师、学校和教育工作者切身感受到教育变革的成果。

2024 年底,《戈壁行者》将于院线公映




电影,爱的纽带

电影作为艺术类型之一,艺术相随、雅俗共赏、寓教于乐,天然就具备或大或小、或显或隐的教育属性,而“教育电影”广义上就是具有明确教育意义的电影。在我看来,教育电影拓展了电影的边界,其本身并不是一种“类型电影”,而是一种“电影类型”。我们通过对教育电影的探索,打造了一套针对教育的电影模式,而未来的教育电影将如何发展?我认为不应仅仅局限在固有模式与现状中,教育电影的发展本身就伴随着教育改革的发展。

未来教育电影的发展具有极为宽阔的空间和内容。现阶段,我们所拍摄的教育电影集中在人物成长、项目化学习等纪录影片中,实际上,教育生态的命题十分辽阔。其中不同学段、不同学校、不同区域都有着不同的差别。在接下来的拍摄中,我们会放眼全国更多优秀案例,将集中一个校园、一门课程,发展为多个区域、多种学科结合。

在徐立眼中,教育电影就是一条爱的纽带,链接社会、学校、家庭

我们也会聚焦职业教育现状。在教育变革的语境下,职业教育有着重大意义,但受限于传统教育观念,家、校、社对职业教育的认识仍然存在偏差。我们希望将教育电影赋能在教育中,让重构教育生态的理念在更广阔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当然,未来教育电影的发展,依然具备商业电影的价值。未来我们可能会拍摄几部院线电影,将未来教育的理念融合在现实主义题材中,充分发挥电影作为艺术媒介的功能。2025年,我们甚至会为教育电影筹备一场电影节,让更多电影界同仁发现和发掘电影在不同领域中的更多可能性。

我将自己的使命看作是践行生命教育电影之路、传播生命教育文化、用影像的力量传递生命价值,让教育电影成为一个爱的纽带,链接社会、学校、家庭成为学习共同体,让世界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