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饴甥这个名字有点怪，他叫饴，封地在阴，是晋侯的外甥，所以称他为阴饴甥。阴饴甥是晋国大夫，他的封地很多，吕、阴、瑕这些地方都是他的封地，所以他的名字也很多，吕饴甥、吕甥、饴甥、阴饴甥、瑕吕饴甥。甥其实是他的身份，他是晋国国君的外甥。到底他是晋武公还晋献公的外甥，这个不太清楚。阴饴甥作为晋国的大夫会秦伯，其实不正常。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两个国家的国君相会，也就是晋国国君去会晋伯，为什么会是晋国的一个大夫去会秦伯呢？晋国国君去哪儿了？晋国大夫阴饴甥去和秦国国君秦穆公谈判，因为晋国国君晋惠公被秦穆公捉走了。
秦穆公是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在位期间，秦国的实力是很强大的。有个成语秦晋之好，这两个国家一开始应该关系不错呀，为什么发生了战争呢？秦国和晋国最初时联姻，秦穆公娶了晋国国君的女儿，秦穆公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晋国的下一任国君，两个国家世代交好了很多年，但是秦国与晋国在一百多年间是相爱相杀的，因为两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尴尬，互相威胁，要么结盟，要么征服对方。秦国想向东方扩张之路正好被晋国堵着，西方发展实力又有限，所以秦国想要进驻中原的话必须要跟晋国搞好关系。对于晋国来说也是一样的，它如果想要进驻中原，西部边防有一个巨大的威胁，就是秦国。
1
骊姬之乱
此时晋国的国君是晋惠公，晋惠公之所以能成为晋国国君是有秦穆公巨大的帮助在背后，晋惠公叫夷吾，晋献公有八个儿子，晋惠公夷吾是晋文公重耳的哥哥，当时晋国发生了历史上非常出名的“骊姬之乱。”
晋献公烝齐姜生了一女一子，烝是指不合礼法的结合，齐姜本来是晋武公的妾，晋武公年纪大了，齐姜就和还是世子的晋献公纠缠在了一起。他们的女儿嫁给了秦穆公，就是《宫之奇谏假道》中说拿虞国君臣作陪嫁的那位穆姬，儿子世子申生封地在老家曲沃。晋国周边多戎狄，所以晋献公的后宫中异族美人也很多，其中有一对狄族姐妹花姓狐，姐姐狐姬生了公子重耳封地在蒲，妹妹少戎子生了公子夷吾，封在屈。这三个儿子既有能力又有贤明，特别是世子申生端正纯孝而且军功显赫。后来晋献公攻打骊戎，骊戎又献了一对姐妹花给晋献公。姐姐骊姬生了公子奚齐，妹妹少姬生了公子卓子。
骊姬动了让儿子奚齐做晋侯的野心，陷害三位公子，说他们合谋要毒杀晋献公，晋献公真的就相信了骊姬。僖公四年，就是《齐桓公伐楚盟屈完》那年，晋献公逼死了世子申生。僖公五年，晋献公派兵攻打重耳和夷吾的封邑，重耳没有抵抗，自己逃亡去了姥姥家狄国，夷吾起兵反抗保住了封地。僖公六年，晋献公又攻打夷吾的封地，这次夷吾抵抗失败，逃亡到了秦晋之间的梁国。于是晋献公立奚齐为世子。僖公九年，葵丘会盟那一年，当年九月晋献公去世，在去世前他把奚齐托付给了荀息，荀息就是献计假道虞国以伐虢国的那位，但是朝中大夫多是三位公子的支持者，晋献公生前还能压服他们，现在晋献公死了，血腥的纷争也就开始了。
十月世子申生的支持者大将里克弑杀晋侯奚齐，荀息拥立卓子为晋侯，十一月里克又当朝弑杀了卓子，荀息自尽，可怜了两个小朋友成了骊姬野心的牺牲品。骊姬的结局正史未载，《列女传》里说她被鞭而杀之，用鞭子抽死的。除了申生，重耳的名声也非常好，大夫们都想拥立重耳，这里面也包括里克。但是夷吾先派人去找姐夫秦穆公说，您护送我回去，我即位后把河西的土地送给您，又写信给里克说，您拥立我，我把汾阳封作您的封地。僖公十年，秦穆公派兵送夷吾回国，里克拥立他即位，是为晋惠公。齐桓公也参与了这件事，毕竟帮助诸侯国平定内乱也是霸主的权力和义务。结果晋惠公即位后马上就不认账了，派人去秦国说大臣们不让我把土地给您，所以我就不打算给了。这就是《烛之武退秦师》中提到的“且君尝为晋君赐矣，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同时在朝中又逼死了里克，还诛杀了亲近里克的数位掌管军队的大夫。秦穆公也没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他折腾。
晋惠公夷吾私德也非常不靠谱，秦穆公的妻子叫穆姬，她就是夷吾的姐姐，虽然不是亲姐姐，她是太子申生的亲姐姐。穆姬当年在秦国见到夷吾，叮嘱过夷吾：你回国之后一定要管理好内政，把流亡的兄弟叫回来，让他们有个家。管理好后宫，照顾好长辈的女子们。结果回国之后，让他照顾的长辈他自己娶来当老婆，让他叫回来的兄弟，他派杀手去杀。晋惠公失信于秦穆公、失信于重臣、私德不修。最重要的是在用人上也有很大的问题，在指挥自己的军队上也很有问题，导致当时整个晋国内外都不看好晋惠公。
2
僖公十三年，晋国饥荒向秦国求助，秦穆公这个姐夫做得真不错，同意向晋国大量出售粮食，帮助晋国渡过了难关。当时运粮船在秦晋之间的河道上络绎不绝，史称“泛舟之役”。这也是我国历史上记载的第一次大规模内河运输。其实秦穆公也有私心，想借着送粮食之机，看看去晋国的路线怎么走。
僖公十四年，晋国大丰收，但秦国遇到了饥荒。秦穆公于是派人向晋请求购买粮食。结果晋惠公说，之前我没有信守承诺把土地给您，已经得罪你了，这次也不怕再得罪你一次。所以我就不帮你了。而且晋惠公觉得秦国遇难了，是个好机会，趁你病要你命，发兵攻打秦国。你说气人不气人，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一代雄主秦穆公了。我们现在用小舅子来骂人是不是也和秦穆公有关系呢。
所以僖公十五年，秦国度过饥荒后，在九月就出兵讨伐晋国。晋惠公逼死里克后，清洗了军队，能打的基本都被杀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晋惠公做的事不地道。秦国来进攻是晋国活该的，军队也士气低落。韩原之战，韩原已经是晋国腹地了，晋国三战三败。晋惠公被秦国给俘虏了。
晋惠公不靠谱，但是晋国大臣还是忠心耿耿，全都披散着头发跟着秦军队伍走。秦穆公也比较有意思，他说，你们感动了我，就和晋国大夫们约定会让惠公回来的，加上晋惠公大姐也靠谱，请求劝解秦穆公。秦穆公终于同意和晋国讲和，估计做姐夫的教训小舅子也不想闹得太僵硬，所以晋国大夫阴饴甥就过来谈判。就有了这一篇文章中的故事。
这就是为什么阴饴甥会去对秦伯，其实阴饴甥的处境是非常不利的，第一，你的国家本来就理亏，你做了对不起秦国人的事，你名不正言不顺。第二，你有把柄在秦国人手上，晋国国君此时正被关在秦国。你一句话不小心，国君的脑袋可能就搬家了。所以你怎么跟秦穆公对谈，非常重要。
这篇文章非常有名，号称千古辞令之祖，千古第一外交辞令。在历史上你能够找到搞外交的辞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超越阴饴甥，阴饴甥是春秋的顶级外交官。甚至有人说《左传》里到处都是著名的外交家，著名的外交辞令也很多，但是如果非要评出个第一来，一定是这篇《阴饴甥对秦伯》。
3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
十月份，晋国大夫阴饴甥拜会秦穆公，在王城订立盟约。
[注释] 阴饴（yí）甥：晋大夫，名饴，甥，指他为晋侯的外甥。因封于阴（今河南陕县至陕西商县一带），故又称阴饴甥。王城：是秦晋边境一个城市的名字，不是秦的国都，秦的国都当时在雍。
秦晋韩原之战是九月，此时到了十月，晋惠公已被俘虏。秦穆公绑着晋惠公回到秦国时，他的下属从前方送来一套衣服，打开一看大吃一惊，是一套丧服。一打听，原来是他的妻子穆姬送来的，穆姬是晋惠公的姐姐。穆姬托人给秦穆公带话：我现在正带着咱们的儿子、女儿，踩在柴火堆上了。你要是早上把我弟弟绑进来，我晚上就死给你看。不信你就把这丧服穿上。穆姬其实是以生命来威胁秦穆公来救弟弟。
此时的秦穆公很尴尬，一方面是自己老婆的威胁，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晋惠公当年被秦穆公抓走时，晋国的大臣曾说过：我们的国君都被抓走了，我们要跟着国君走。那时秦穆公曾答应过晋国大臣说：你们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国君的，晋国的大夫们就说你说话要算数，我们就在下风口向你朝拜，等着你。此事后来还留下一个成语：甘拜下风。秦穆公在抓到晋惠公后，面临着三重困境：一，后院起火，妻子以死相逼。二，自己曾经向晋国大臣许诺不会伤害晋惠公。秦穆公真正的目的不是杀人泄愤，他真正的目的是让秦国强大起来，让晋国能够帮助自己进驻中原，称霸中原。三，如果此时放了晋惠公，秦国可能会再次受到危害。因为晋惠公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
于是秦穆公就对晋国大臣们说，找一个你们晋国能主事的人，过来跟我们谈一谈。晋惠公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派了一个大臣回去，你们不要找别人，就找阴饴甥。晋惠公知道，只有阴饴甥才能救他。
阴饴甥去见秦伯的核心目的就是要让秦穆公把晋惠公放回来。但有一个问题，你要求别人帮忙的时候，别人如果不帮你怎么办？很多时候别人决定帮你还是不帮你，不仅取决于他，还取决于你自己。在请求别人帮忙时，自己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阴饴甥在见秦伯之前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首先，他跟前来报信的晋国大臣说，等会你要当着所有晋国大臣的面前说，国君不是让我阴饴甥去救他，是有别的命令：我们国君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对，对不起大家，要把晋国的田地财产分给大家。其次，即使我晋惠公被放回来，我也没脸再当这个国君了，请立太子圉（晋怀公）为储君。
当报信的大臣把这一番话通告给晋国大夫和大臣们之后，阴饴甥就出来演双簧了，说：我们国君太了不起了，自己的命都可能保不住，还想着我们每个人，还想着我们国家的未来，还有什么样的仁君比这样的国君更值得我们追随。阴饴甥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晋国人团结，可以同仇敌忾。必要时，还能兴兵攻打秦国。还有一方面，阴饴甥如果不提前说这番话，即使秦穆公放了晋惠公，以晋惠公之前的所作所为，即使回到晋国后，晋国人会真心迎接他回国吗？所以阴饴甥在去跟秦穆公谈判前，先做好自己的准备，让自己有底气，才能不畏惧。不管你放还是不放，我两头都有准备。做完这些事后，他才去见秦穆公。
4
秦伯曰：“晋国和乎？”
秦穆公问：听说你们晋国现在很和睦，很团结？
[注释] 和：和睦，和协。这里引申为意见统一的意思。
经过阴饴甥之前的一番假传国君命令来拉拢晋国人心的操作后，整个晋国突然间变成了铁板一块，大家开始征兵，修缮兵器，立新君，部队开始空前强大起来。此时秦穆公开始担心了，晋国日益强大，一旦放回晋惠公，按照他的性格会不会攻打秦国？但他不能直接这样问，只是委婉的说，听说你们晋国最近挺团结的？阴饴甥该如何回答秦伯有“言外之意”的提问？如果直接回答：是的，很团结，你怕不怕。那就直接硬刚了。如果说：不是的，我们一点都不团结，就显得你非常虚伪，特别假。
对曰：“不和。
阴饴甥回答说：不团结。
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
没见识的人以国君被俀为耻辱，哀悼韩原之战中战死的亲人，不怕国家征税修缮武备要拥立公子圉为国君。
[注释] 小人：指小宗之人，地位低下的人，没有太多文化见识，跟德无关，而跟文化见识有关，这是和官员贵族相比的。惮：害怕。征：征税。缮：修整武器。圉：是公子圉，晋惠公的儿子。
我们晋国里现在有一帮没见识的人，大家觉得你们抓了我们的国君，这是我们国家的耻辱，你们杀掉了我们的士兵，这是给我们的亲人造成了伤痛，所以他们准备征兵，立新的太子，立新的君王来对付你们秦国。
曰：’必报仇，宁事戎狄。’
说：必须要报仇，宁愿去侍奉戎狄外族。
我们一定要报这个仇，哪怕我们去联合那些少数民族，以前看不起的部落。那时候的外族主要有蛮、夷、戎、狄，西北就是戎狄，这两族都和晋通婚。
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
君子们敬爱国君，但是知道国君是有罪有过错的，所以他们也开始征兵，是为了报答秦国，以后唯秦国马首是瞻，为秦国效犬马之劳。
[注释] 君子：指代贵族阶层。
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
说：必须要报答秦国的恩德，宁死也不生二心。因此国内不和，意见不统一。
同样的一个行为在阴饴甥那里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解释，晋国人现在在大规模征兵、立新君是为了什么？小人是为了报仇；君子则是为了报恩。但是不管哪一个，他们的共同行为都是征兵，哪一个更占主流呢？其实阴饴甥已经回答了，想报仇的叫小人，想报恩的叫君子。晋国的主流还是希望报答秦国，但如果秦国对晋国不利，小人那派就要发兵报仇了。阴饴甥对秦伯的谈话，又要哄着他，又要吓着他。阴饴甥自己不表态，用“小人”派吓唬秦伯，用“君子”派哄逗秦伯。有礼也有兵，先礼后兵，先君子后小人。
阴饴甥这段先说小人主张报仇，君子主张报德，貌似意见完全相反，但双方都不惮征缮，都在备战。其实是将选择权给了秦穆公，你不要问我要怎样，要想想你要怎样，是仇还是德。你送还我们国君我们会记得你的恩德，你不送还我们的国君，我们也不怕和你死磕到底。本来晋国就国力强盛，而且我们还有强大的外援，有姻亲关系的戎狄。
秦伯曰：“国谓君何？”
秦穆公说：“你们国内对你们国君是怎么评价的？”
秦穆公真正关心的其实是两件事：一是晋国会不会威胁到秦国，二是晋国会怎么对待晋惠公。秦穆公此时正在试探阴饴甥的想法，我如果把晋惠公放回去，你们晋国人会感激我吗？如果不放他回去，你们晋国人会恨我吗？
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
阴饴甥回答说：“小人悲戚，认为您不能免去他的罪过，君子则非常宽容，认为您一定会放他回来”。
[注释] 戚：忧愁、悲哀。
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
小人说：“我屡次伤害秦国，秦国怎么能归还我们的国君呢？”
[注释] 毒：毒害，得罪。指晋惠公与秦为敌。以前晋国发生灾荒，秦国输送了粮食；后来秦国发生灾荒，晋国一点也不给。
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
君子说：“我们知道错了，秦国一定会归还我们国君的”。
小人君子都是推己及人，还是让秦穆公作选择，你是和小人想的一样还是和君子想的一样呢？可谓是貌似软弱实则强硬，接着继续以君子的角度分析。
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
我们的国君晋惠公背叛了秦国，所以您俘虏了他，他认错了您就放了他，没有人比您（秦穆公）的仁德更厚重了，也没有任何的刑罚比这种做法更有威慑力了。
[注释] 贰：背叛。舍：释放。
您现在如果把我们国君放了，反而是好的。不放的话显得您斤斤计较，放了的话显得您大度，不服从您就管，管好了也不计仇，这是您的大度。这一句和《郑庄公戒饬守臣》中对郑庄公的评价，“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基本相同，这是那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您作为大国国君遵从礼制做时代的楷模。
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
如果您把我们的国君放了，我们这些佩服您的人会感怀您的恩德，那些背叛您的人畏惧您的威严，经过这次战役您秦国可以称霸了。
这话说的多好听啊，您释放了晋惠公，不只获得了名声还能称霸，那个年代的大国国君，谁没有一颗称霸的雄心。特别是秦穆公自从得到了百里奚和蹇叔的辅佐，国力日强，也一直在扩张领土。阴饴甥这一句算是说到秦穆公心坎里了。接着阴饴甥趁热打铁，作出一幅非常了解秦穆公的嘴脸。
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
如果您不放我们的国君，本来晋惠公就是您扶上位的，现在却又不帮他稳固地位，要废掉他，但又不另立新君，这就不是把对晋的恩德变成了晋对您的怨恨了吗，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注释] 纳：收容，这里指秦穆公送纳晋惠公回国继位。
阴饴甥虽然没有直接表明立场，只是列出我们国家小人和君子的想法，其实阴饴甥是倾向于君子派的。同时小人派只讲了两句话“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则说了一大堆。把好话用君子的口吻说出来，把狠话用小人的口吻说出来。这就是不卑不亢。如果做到不卑不亢？让自己有底气，让对方有面子。
阴饴甥确实善于辞令，先说小人君子，一反一正，用婉转的言辞表达了强硬的立场，然后让秦穆公自己选择，你是要做小人还是要做君子。再之后，放低姿态承认错误，向秦穆公奉上两顶大高帽子，您是时代的楷模，诸侯的霸主，一定会做出英明的选择，这放谁也顶不住啊。
秦伯曰：“是吾心也。”
秦穆公说：“您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啊。”
改馆晋侯，馈七牢焉。
马上提高了晋侯的待遇。改让晋侯住在了宾馆里，用国君之礼相待，送他七套太牢以供食用。
[注释] 改馆：换个住所，改用国君之礼相待。牢：指太牢标准的伙食，一牢就是猪牛羊各一头。七牢是当时款待诸侯的礼节。
本来晋惠公是被囚禁的，现在准备放他回去，让他继续当晋国国君了。所以开始对他以诸侯国君的礼仪相待。也证明了阴饴甥的讲话有多么成功，直接讲到了秦穆公的心坎上，而且给他解决了后顾之忧。就是你放心，我们晋国人会感激你的，我们国君也知道错了，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称霸，我们晋国人会感恩于你，会服从于你，而且再也不敢背叛。但这话说得一点也不低三下四，非常有礼有节。
通过阴饴甥的对话，也给我们带来启示：求人办事前，先让自己有底气。换位思考，学会发现言外之意。主动给别人提供帮你的理由，就是别人为什么要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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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饴甥的言辞确实精彩，但是要了解，秦穆公对晋惠公的态度却并非因他的言辞而改变，而是在招他来盟约前，秦穆公已经定好了和谈基调，释放晋惠公让世子圉来作人质。
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呢？首先晋国臣民虽然不耻于国君的作为，但是仍能一心对外，囚禁或杀害晋惠公对晋国实力影响不大，反而能使晋国上下凝聚起来和秦国对抗，这是秦穆公不想看到的。第二，晋国经过晋武公、晋献公两代，国土扩张，国力增强，又有异族的帮忙支持，有足够的实力和秦国相抗衡。第三，秦、晋本身就是姻亲，而且关系并不远，能够友好相处，当然是双赢的选择。而且后面世子圉来秦国作人质后，秦穆公对他也非常好，也是为了继续拉近两国的关系。
所以十一月晋惠公就回国了，这一年晋国又饥荒，秦穆公不记前嫌再次送他们粮食，帮他们渡过了难关。八年之后，晋惠公病逝，终其一生对内清洗异己杀害大臣，对外委曲求全又言而无信，差点把父亲辛苦积累的家底糟蹋一空。直到他的哥哥公子重耳回国继位，励经图治才使晋国再次昌盛，成就了百年霸业。
6
晋惠公本是秦穆公的舅老爷，他靠姐夫的帮助，回国登了君位，却以怨报德，和秦国打了一仗，结果兵败被俘。阴饴甥奉命到秦国求和，实在尴尬得很。但是，他在回答秦穆公的时候，巧妙地将国人分为“君子”“小人”，恰到好处。因此赢得秦穆公的尊敬，决心做个顺水人情，放回晋惠公。经阴饴甥努力，晋惠公获释，两国缔结了盟约，晋惠公的儿子太子圉到秦国为人质。
阴饴甥的辩词，确实很精彩。但是须注意，这并非是谈判的开始，而是事件的整体结果已经明确，他的辩词不过是尾声随笔而已。不是阴饴甥保住了晋惠公的命。
当然，从客观史实来看，秦穆公没有杀晋惠公，是有多种原因的，绝非是被阴饴甥吓住了这样简单。其中有周天子的干涉，天子以晋和周同宗为由，不允许杀；而晋惠公的姐姐，也即秦穆公的夫人“衰绖（cuī dié）涕泣：穿着丧服哭着向秦穆公求情”也是功不可没；最重要的还是晋惠公的态度。因此外交只是其中的重要一环，最后起作用的是各种综合因素的叠加。
当然，更重要的是，晋惠公本身不是有威胁的对象，韩原之战已经证明其国力。惠公本身就是背信弃义、心胸狭隘的小人，国人是不顺服他的，如果死在国外，国人尊严也是受损的。
晋惠公的态度，已经埋下了他与秦穆公无法真正和解、也是秦晋将继续为敌的伏笔。实际上他回国后，两家都未停止行动。晋惠公马上杀了亲秦的重臣，秦穆公也消灭了梁国。这梁国是夷吾逃亡避难的处所，也是太子圉母亲的娘家，得知这一信息，作为会盟后的晋国人质，太子圉就产生了逃跑回国的念头，并很快地付诸行动。他的逃走和继位后的作为，促使秦穆公下定了决心，辅助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