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温一壶烈酒,等你

假雨

张建成

世人常感叹地说;如果谁家死了亲娘老子,儿子肯定会嚎啕大哭,伤心的眼泪就像下雨一般,纷纷滴落。可张江心里却嘲笑地说;未必。

今年夏天一个的早晨,秋葵去闺女家看护外孙,临出门对张江说:现在市场有卖假鸡蛋的了,咱不如买两只母鸡养起来,下蛋给外孙吃,省的买了假鸡蛋,让孩子吃出毛病来。老婆说的话,张江自然照办。半上午时分,他就溜达着去农贸市场,买回来两只母鸡。鸡买回来却犯了愁,鸡养在哪好呢?就寻摸着在屋里找地方。找来找去,觉着养在那儿都不合适,就走出了屋。他住的是一楼,走到北屋窗下,觉着把鸡养在这里比较合适。既然找到了养鸡的地方,就得给它垒窝。于是张江骑上电动车,找到一处拆迁工地,捡回来一些旧砖头。窝垒好,下午又找来一块旧铁皮,搭在上面做窝顶。看着垒好的鸡窝,他心里满意地想;反正自己晚上在北屋睡觉,谁要是来偷鸡,一有动静就能听见。于是走进屋把鸡拎出来,解开绑着翅膀的绳放了进去。当他拍拍手上灰尘要回屋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小学同学,城关镇书记段翔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段翔急迫的声音;他娘在妹妹家突发心脏病,送到县二院抢救去了,看样子情况不太好,让他赶紧过去。张江挂断电话,骑上电动车就走。平时有熟人请他去给尸体穿衣服,他不会急着去。因为他心里有数,医生抢救病人有个过程,与其早早赶到医院,站在抢救室门口等病人咽气,听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还不如赶着点到,废话说不了几句,看到医生和护士走出抢救室,就随着亲属进去,掀开尸体上盖的被单,对咧开嘴要哭泣的亲属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趁着尸体尚温,好穿衣服。他这么一说,亲属自然就会停止哭嚎,抹一把还没有来得及涌出眼泪的眼睛,急三火四解开包袱,拿出寿衣递给他。张江接过寿衣,说一句;直系亲属留下,其他人出去。然后用剪刀绞开尸体上的旧衣服,熟练地脱下来,让亲属拿毛巾蘸温水,给尸体净完身后,他就开始穿寿衣。寿衣穿好,担架上铺好金被褥,把尸体抬上去,再用银被单罩严实,抬头冲门口喊;帮忙的人进来。站在门口的人听到招呼,推门而入,弯腰抬起担架就走。

尸体被抬走,管事的人就会走到他面前,代表亲属说几句感谢话,然后往他手中塞一条烟两瓶酒,就忙着追赶担架去了。张江知道没有自己的事了,就手里拎着烟酒,心满意足地回家。他不是正规收敛师,只是没有职业,为了混碗饭吃,才跟着别人学会给尸体穿寿衣。他生性胆大,不管病人是什么原因死亡,死相如何难看,他都敢给穿,因此名声逐渐在县城传开,多有人请他给尸体穿寿衣。收敛师给尸体穿寿衣,一次收费三百元。他不计较这些,给钱收钱,不给钱给一条烟两瓶酒,也不说埋怨话。拿着烟酒回家交给老婆秋葵,秋葵就会送到胡同口小超市换成钱。

此时的张江,一改平常慢悠悠性子,骑着电动车急驶,这缘于他不但和段翔是小学同学,而且前年自己闺女找工作,还是求段翔给安排的。当今社会,给孩子安排一个体面工作,你就是再请客送礼,奉送上十万八万现金,没有掌权人说话也是白搭。更何况他当时拿着两万块钱给段翔,人家看着钱虽然想收,最后却淡淡说出一句话;以后再说。现在人家有事需要自己帮忙,能不提前赶去?

当张江浑身冒汗赶到县二院,已是傍晚时分。他小跑着来到抢救室门口,焦急不安的段翔,听到跑步声回头一看,张江已经来到面前。正是需要用人之际,通知前来帮忙的人,张江第一个赶到,他就显得有些感动,伸手抓住张江的手紧张地说;我娘进抢救室半天了,刚才医生出来说让准备后事。张江的手被段翔的手握住,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暗想;人家那双手是领导手,他在电视上曾经看见过,那双手被县长握过,被下基层检查工作的市领导握过。现在这双肥厚而温暖的手,竟然握住了自己这双被别人嫌弃的手,就显得有些不自然了,想抽回手来,又不知道该不该抽回来,只好看着段翔安慰说:别急别急,让我看看。他这么一说,段翔松开了他的手。张江透过窗玻璃向抢救室里张望;四五名护士和医生围在病床前,正在紧张地抢救病人。看了一会,见一个护士弯下腰,双手压在病人胸脯上,一起一伏按压起来,做最后心脏复苏抢救。就知道情况不好,回转身看着段翔,用婉转地口气说:段书记,你看这样好不好,给老人家准备寿衣冲冲喜?张江言外之意段翔自然明白。他向二弟段岭三妹段莲招招手,走到一边,商量起老娘后事来,随后段莲向医院大门急走。

帮忙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段翔看着帮忙的人到齐,简单诉说了老娘的病情后,就按排人谁准备去联系灵车,谁准备抬担架等事宜。张江一看来的这些人,都在城关镇上班,就不愿意凑过去。他知道人家看不起他,只有这些人请他去给尸体穿寿衣,才会正眼看他一眼,说几句客套话。等他给尸体穿好寿衣走了,以后再和这些人在街上遇见,人家也会装作不认识,谁愿意和他这种人说话呢?都是怕沾上晦气!

过了一阵子,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向外走,张江知道段老太太咽气啦,急忙喊了声:段书记快来。段翔听到喊话,回头一看医生和护士走出来,就急忙朝抢救室里走。张江紧随其后走进去,看见段老太太仰面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一名护士正在拔插在鼻孔里的氧气管。段翔走到病床前,弯下腰喊了声娘,见娘紧闭双眼,脸上灰白,就直起身,眼睛向身边人看。张江知道在找他,急忙凑上前说;趁老人家身子尚软好穿寿衣。段翔点点头,回身催促段岭说:三妹买寿衣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快去看看。此刻段岭已经吓傻,呆呆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段翔眼珠子一瞪训斥道:听见没有,快去看看三妹。段岭这才清醒过来,转身向外要走,恰巧段莲怀抱一个大包袱,急匆匆走了进来。

张江看见段莲走过来,伸手接过包袱说:直系亲属留下,帮忙的人出去。

功夫不大,张江就给段老太太穿好了寿衣。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如同熟睡一般。段家人看见老人家穿戴一新,显得富贵体面,心中的悲哀抹去不少。段翔眼睛红彤彤的,但是没有掉下眼泪,这大概他是老大,事情都靠在他身上,等待他拿主意,所以没有心思哭泣。段岭沉不住气了,突然大喊了声娘,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段莲倒是显得不怎么伤心,这好像是娘一直跟她生活,感觉自己尽了孝心,心里无愧吧。她站在病床边,嘴巴嘟囔着念叨:娘,你走好,娘你走好。张江怕段岭哭泣不停,耽误办老人家后事,急忙劝阻说:兄弟,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一劝说,段岭停止了哭嚎。张江扭头冲门口喊:帮忙的人进来。站在门口的人涌进来,在他吩咐下,小心翼翼把段老太太移上担架,抬起来就向外走。张江嘘了口气,知道此刻没有自己的事了,也没有等人给他钱或烟酒,就是有人给他钱和烟酒,他也不会收。他边往外走心里边琢磨;怎么趁着段翔办老娘丧事,自己不显山不露水,把欠他的人情还回去。

这天晚上的县城,空中无风,天气闷热异常,就连跳广场舞的人,也早早收场回家吹空调去了。张江骑着电动车回到家,已经浑身大汗淋漓。他一进门,张嘴就问秋葵:家里有多少钱?正在看电视的秋葵,听见问话转过脸,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说:问钱干啥?张江回答:随礼。秋葵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弹,用极不情愿的口气嘟囔着说:谁家的亲娘老子死了,还通知你去随礼?张江说:段翔的娘。他的话一出口,秋葵先是一愣,接着就痛快地说:这礼该随。你先吃饭,我给你拿钱。说完话,从沙发上起身,进了南屋。

张江脱下外衣,穿着裤衩背心到卫生间,洗一下脸走出来,站在落地扇前,拧开按钮乘凉。家是秋葵当家,钱都是她收着。平时张江花钱,都是冲她要。

张江吹了会落地扇,感觉身上凉快了许多,肚子也饿了,就把落地扇扭向沙发吹。北屋有空调,秋葵不让开,说开那玩意浪费钱,落地扇同样能乘凉。也就是到了伏天,才让他开那么几天。张江走到沙发前坐下身,秋葵在他回来前,就已经把饭摆在了茶几上;一碗绿豆汤,两个馒头,一盘凉拌黄瓜片。他伸手抓起一个馒头,拿起筷子夹着黄瓜片,狼吞虎咽吃起来。

过了一会,秋葵手里握着几小圈票子,从南屋走出来,伸手关掉电视,拿一个小凳子坐在张江对面,用身子挡着风,一五一十数起票子来。数完后抽出五张红票,往茶几上一放,大方地说:咱也体面一回,就随五百吧。

五百?张江嚼着馒头的牙齿停止了叩动,眼睛看着秋葵,心里想;求段翔给闺女安排工作时,他拿着钱放在段翔面前,人家虽然当时没有收,但是留下一句话;以后再说。现在想想,他当时应该怕出事才拒绝。现在随礼,是给他娘送香火钱,应该会收了吧?不管怎么说,必须把欠段翔的人情还回去,不然这事一直压在心头,总是一块心病,再说自己图恩不报,以后有事还怎么好意思再求人家?想到这里,就咬咬牙,含糊不清地说:随一万香火钱。

随一万?秋葵以为听错男人说的话,虽然她后背对着落地扇,但是额头上的汗珠子,还是马上顺着脸颊淌下来,有几颗往下淌的细汗珠子,被眉毛挡住,亮晶晶的就像眼泪,挂在眉毛上面。张江看出了秋葵的心思,伸手端起碗喝一口绿豆汤,把嚼烂的馒头送下肚后说:前年咱闺女找工作,我费了多大的劲,求了多少人,请了多少次客,也没人给帮成忙。后来要不是求到段翔,又赶上外企占城关镇土地,人家把招工名额给咱留下一个,咱闺女今天能有这么体面工作?人不能忘本啊。再说了,咱住的这一片地方,一直说要拆迁,咱以后还不得再求人家给办事?他说的这一番心窝话,秋葵听的是心服口服,就用商量的口气说:咱家哪有这么多钱?不行明天我去银行,把那快到期的两万取出来?

张江想了想说:这样吧,好好数一数家的钱有多少,还差多少,不行明天咱分头到亲戚家去借。给他们说好存钱到期,就取出来还他们。此刻他心疼的想;现在把存在银行的钱取出来,白白丢失几百元利息,可惜了的。

【槐树街183号】张建成 | 假雨

第二天清晨,张江两口子起床,分头去亲戚家了。半上午回家碰头,事情办的还算顺利。张江松了口气,把钱揣进兜里,骑上电动车就向殡仪馆走。路上不断摸一摸鼓囊囊的裤兜,生怕钱滑落出来。路过一家银行,忽然想到;拿这么多乱糟糟的钱去随香火钱,面子上不好看。就顺路拐进银行,换成了一叠新钱。

殡仪馆座落在县城西郊山下,灰色的围墙,黑漆木质大门。张江走进去已是十点多钟,里面的人正乱纷纷地往外走。他扫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是孝子贤孙,谁是前来吊唁的人。这太好区别了;孝子披麻戴孝,亲人尸体火花后,装入骨灰盒抱在怀中,就急急忙忙赶着送往公墓。孝子的那一双眼睛,已经不在流泪,好像完成了应尽的义务,脸上透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吊唁的人,随了香火钱,觉着对的起活着的亲朋好友,就三三两两结伴,小声说着话往外走,脸上透露着轻松的神情。张江躲避着迎面走来的人,向贵宾灵堂走去。他知道,像段翔这样在县城有头有脸的人,老娘尸体要是停放在一般灵堂里,那是说不过去的。儿子当官,娘死了,尸体也要摆放在体面的地方,给活人看,才显得自己尊贵。

贵宾灵堂门旁摆着一张桌子,坐在三个人,等着吊唁人随香火钱记账。一群帮忙的人,在灵堂对面树荫下闲聊天,看见有人举着花圈走来,就急忙迎上前去,接过花圈摆在灵堂门旁,然后引导吊唁人往灵堂里走。张江看见花圈,后悔自己没有买一个,转身向回走,走两步又犹犹豫豫停下来。他知道买这些东西的价格,以前在殡仪馆门外,三十五十就能买到手。现在不行了,在外面买的花圈,殡仪馆保安不让拿进来,说是焚烧这些东西污染环境,要送花圈就在殡仪馆里面买。殡仪馆出售的花圈,品相粗糙的一百元一个,精致一点的二百元一个。尸体被送进火化炉后,帮忙的人就会搬走花圈,放在亡灵塔前,和死人身上脱下来的旧衣服一同焚烧掉。好像焚烧这些花圈和旧衣服,冒出的黑烟就不污染环境似的。真是瞎扯淡,还不是变着法儿赚钱?张江踌躇片刻,感觉送的香火钱够体面了。就不想再花冤枉钱,转身又朝回走来。

张江空手走来,没有人上前迎接。他习惯了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事情,自顾自走进灵堂里,站在灵棺前向孝子贤孙看。孝子贤孙都认识他,对他的到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一个个好像是站累或是哭累了,懒洋洋地站在灵棺旁边无动于衷。只到坐在门口的司仪,抬起屁股走进来,高喊一声:来客站好了,向段老太太行礼。随着喊话声,孝子贤孙勉强站成一排,微微垂下了头。张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就不满地想:我不是县长或县委书记,如果我要是的话,恐怕你们这些孝子贤孙,早就跪在地上,亲娘老子干嚎了。想是这么想,但他还是规规矩矩站好,在司仪喊话声中,冲着灵棺规规矩矩行了三鞠躬。最后司仪高喊一声:孝子还礼。孝子贤孙微微点一下头,算是还了礼。张江直起身,眼睛看向段翔,想招呼他过来,把香火钱塞过去。段翔看张江向他使眼色,没有走过来,倒是他老婆显得懂礼数,左手拎着一个鼓囊囊黑包走过来。段翔老婆走到张江面前,抬起右手揉眼睛,好像要揉出眼泪来。眼泪没有揉出来。可能使的劲大了点,手一离开,眼睛就显得有些红肿。她漫不经心地冲张江说一声:谢谢了。

张江看段翔没有走过来,有些失望。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去掏裤兜。当他掏出来那一叠新钱时,就看见段翔老婆脸上,立刻浮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伸手拉着张江走到灵堂门后,从黑包掏出信封和笔递过来。张江心领神会,在信封上歪歪扭扭写下名字和钱数,把钱塞进信封,递给了段翔老婆,段翔老婆接过来,迅速塞进了黑包。张江知道,送这么重的香火钱,段翔肯定不会出面笑纳,因为他是官,知道该如何收礼,不会出面干那钻头不顾腚的事。何况前一阵子,县城就有传闻;说市纪委的人,有一天突然到殡仪馆,查看某些权贵的账单,把收礼和送礼的人吓的不轻。从那以后,县城里的权贵谁家再办白事,有头有脸的人把随的香火钱,改成塞进信封,直接给本人了。门口礼台明账记的钱,都是五十元,一百元,领导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随的礼,和领导没有半点关系,你纪委就是再查,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张江随完香火钱,觉着还完了人情账,无事一身轻,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灵堂,身后就传来段翔说话声:老同学,等等。张江转过身,纳闷的问:段书记,有事需要帮忙?

  段翔把他拉到一边,伸手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都是自己人,别人我也不放心。接着在张江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起初张江还犹豫,但是仔细一想,觉着这是人家信任他,何况以后有事还需要他帮忙,就痛快答应下来,伸手接过段翔老婆手中的黑包,随着段翔两口子走进灵堂。一走进去,段翔老婆热情的搬来一个凳子,放在门后暗处,让他坐在那里。本来段翔站在灵棺旁靠门口处,现在他和老婆换了位置。段翔老婆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瞄着他,好像在防贼一般。张江被瞄的浑身不自在,心中暗想;我虽然穷,但我是那种人嘛?

吊唁的人不断走进走出,那个孝子的好友来吊唁,那个孝子出面答谢。张江看见,段岭和段莲的好友和街坊邻居,吊唁完毕后,到门口随香火钱去了。段翔的朋友吊唁完,就站在灵棺前向他看。段翔自然心领神会,如果是下属,他老婆独自出面,如果来的人官衔和他同等,或是外企和私业老板,他就亲自走过来和人家握手,说几句道谢话。跟在他身后的老婆,看见这些人掏兜,就会把他们领到门后。看见随香火钱的人走来,张江就赶紧站起身,拿出信封和笔递过去,这些人自然心知肚明,在信封写上名字和香火钱数目,钱塞进信封,然后递给他。

张江手中的黑包,快到中午时分,就鼓涨的拉链都快拉不上了,虽然黑包很沉重,但他还是紧紧抱在怀里,不敢放在地上,怕一不小心出了差错,那可真是赔不起啊。他心里一直在嘀咕;我得给多少尸体穿寿衣,才能挣满这一黑包钱呢?

下午殡仪馆关闭前,帮忙的人往灵堂里搬花圈,段翔老婆就会提前往外走,张江怀抱黑包紧随其后。走到停车场,段翔小舅子推开车门,张江把黑包放进去,让段翔老婆上车,看着轿车驶去,他才如释重负松口气,骑上电动车回家。

就这样,张江在活人堆里,陪着灵棺度过了两天一上午。在这个时间段里,他看到了许多没有看到过的人间埋汰事。心里就暗暗埋怨起自己来;后悔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习,老爹辛辛苦苦挣的钱给他缴学费,他却把老师教的字又还给了学校。要是自己小时候也像段翔一样不贪玩,好好学习,上了大学,分配工作成了干部,同样会有人给自己送钱,那还用得着吃死人这碗饭?想到这里,他懊丧的恨不得抬手,朝自己脸上扇两巴掌。再看那些随香火钱的人,恭恭敬敬冲着灵棺鞠躬,就更恨不得灵棺里躺的是自己娘,他披麻戴孝,站在灵棺前答谢,然后让秋葵出面收香火钱,自己也风光那么一回。

没人来吊唁时,他就无聊地偷看孝子贤女。段翔呢,当官当出了花样,看见吊唁人走进灵堂,怎么也得装模作样干嚎几声。但是怎么哭也不见滴出眼泪。反而看见吊唁人随香火钱,脸上就会隐隐约约出现笑意。他也可能觉着在外人面前,不落下几滴眼泪说不过去,也可能是灵堂里没有空调,天气太热的缘故,脸上总是挂着汗珠子。当吊唁人和他说话时,张江就窥见,段翔总是抬起手,自然不自然地把脸上汗珠子往眼窝上抹,让人看见好像他的眼泪,在眼窝边打转转。只有张江看得明白,那是假泪。再看段莲,不断拿着手帕擦眼睛。起初吊唁的人来,还哭泣几声,后来就不怎么哭了。这可能是段老太太生前,总是偷偷把养老金,瞒着她给段岭,心里自然出怨言,就不那么伤心了。只有段岭哭的厉害,只要吊唁人一来,不管是不是他的朋友,都哭的鼻涕眼泪往下淌。张江知道,他以前有工作,但是后来下岗了,又和哥哥段翔说不来,两人见面就像仇人似的。段翔心里瞧不起他,也就不帮衬他。他靠打工过日子,一家人生活过得紧巴。眼下老娘走了,也就是说以后没人再惦记他了,所以哭的最伤心。

段老太太尸体火化后,段翔在县城一家酒店订了酒席,答谢帮忙的人。这是张江有生以来,吃的最豪华的一顿饭。他坐在桌前,吃的满嘴流油,好酒一杯杯往嘴里灌,好像要把随的香火钱,给吃喝回来似的。最后自己怎么回的家,连他也不清楚。回到家忘记了秋葵的嘱咐,歪歪斜斜走进北屋,打开空调闷头大睡。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睡着就听见,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他勉强睁开眼睛向窗外看,天空光线暗淡,心里就模模糊糊地想;下雨啦?本来还想再闭上眼睛睡一会,突然想起窗户下面的鸡窝,要是顶没有盖好,鸡淋了雨就会生病死掉。如果鸡死了,还得花钱去买。于是勉强爬起身推开窗户看。傍晚的天空虽然积云很厚,都是没有下雨。心里就纳闷起来;没有下雨怎么有滴滴答答的响声?就把身子探出窗户抬头上看。这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窗户上面空调管,滴出的水珠,落在鸡窝铁皮上砸出的响声。他突然好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孝子贤孙看见有人随香火钱,为了掩饰脸上的笑意,偷偷拿汗珠子当眼泪,人家图的是钱。你说你这空调往下滴水珠,下假雨糊弄人,图个啥?

作者简介

张建成,1961年出生河北邯郸市。中共党员。由于自己喜爱文学,业余時间写作,曾在邯郸日报,晚报,电视报以及邯郸文学杂志上发表过近百篇通讯报道、诗、散文以及小说。

槐树街回顾:

【槐树街183号】张建成 | 老院人间烟火味道浓

老板丨婉清扬

老板娘丨夕夏

管家丨六郎

店小二丨安默 / 小七

门客丨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