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林悼友錄》作者郭熙(1827 -1895)字容光,秀水(今浙江嘉興)人。工書畫,書法倪雲林,畫善花卉翎毛。結交多名士,“搜緝維勤,見聞頗廣,俾昔賢芳躅,悉得表章,亦詩人忠厚之意也”。此乃光緒十六年(1890)嘉興許榮奎《藝林悼友錄·序》所稱矣。
《藝林悼友錄·二集》李修易小傳曰:
李修易字子健,號乾齋,海鹽學諸生,居虎尾浜。工山水,兼能花卉,初從楊樵穀(埰),晚年師事愈少甫先生,更得清雅之趣矣。室人徐寶篆,號湘雯,能畫士女,無脂粉氣。
李修易《山水圖》
因有謂李修易“海鹽學諸生”,海鹽屬嘉興,故翻閱《近三百年嘉興印畫人名錄》(以下簡稱《名錄》),果然收有李修易的小傳,曰:
李修易(1811 -1861)字子健,號乾齋。海鹽人。諸生。著《小蓬萊閣畫鑒》。
《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山水花卉俱合古法,與妻徐寶篆氏合筆尤佳,為時所珍賞。
《墨林今話》:終日握管,未嘗少輟。
《藝林悼友錄》:初從楊樵穀埰。晚年師事俞少甫岳,更得清雅之趣。
新纂:刻印殊精,朱文尤工致可觀。道光癸卯賣畫禾城,始交殷雲樓。晚年山水蒼秀鬆靈,花卉精到,得意之作輒鈐透網鱗一印,為一時冠。
徐寶篆《昭君出塞圖》
《名錄》李修易小傳所載三種著作《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墨林今話》和《藝林悼友錄》,隨後將分別从這三種著作中錄出李修易的行誼。但《名錄》漏了《愛日吟廬書畫叢錄續錄》(以下簡稱是《續錄》),《續錄》不僅收錄李修易,還收了徐寶篆,下面分別錄出。因徐寶篆所錄在夫君李修易之前,故先錄徐女史:
清徐寶篆《麻姑仙像》軸紙本,高四尺一寸,闊二尺三寸四分。一主二婢,身約二尺五六寸長。主捧芝,婢一執如意,一抱胡盧。或隨或待,皆粉面,淡色衣,取法於王鹿公者。無補景。
癸酉冬伸,湘雯女史徐寶篆繪於瘦月吟廬,時年六十又四。印二。寶篆。白文方印。湘君。朱文方印。右壓角印一。瘦月吟廬。白文方印。
湘雯女史海鹽人,爲乾齋李修易之室。乾齋工山水,與程式伯、朱青笠同時而名亦相埒,間爲湘雯所寫美人像補景爲合錦圖。園林樹石,秀豔天成,端不減曉樓風致,洵一門風雅之徵也。
徐寶篆《昭君出塞圖》局部
《續錄》收李修易四屏與夫人合作的美人屏,曰:
清李修易徐寶篆合作美人屏,紙本,凡四幅。每幅高四尺七寸八分,闊一尺一寸。
徐湘雯每幅寫一美人及舟漿琴扇之屬,其餘樹石花竹、山坡遠岸,皆乾齋補筆也。
第一幅。美人捧扇玩視,倚大樹立,面前背後皆湖石。石畔滿布春海棠。
消損嬋娟鏡裏容,一春如夢忒惺忪。酒闌憶遠蘼蕪雨,病起知寒芍藥風。 愁草草,恨重重。幾時織在扇羅中。淚痕累作烏絲格,寫取新詞餞落紅。調寄[鷓鴣天]一闋,子健李修易補圖。印一。李修易補樹石。白文長方印。 右壓角印二。徐寶篆印。白文迴文方印。湘雯女史。朱文方印。
第二幅。美人席地坐,橫琴於膝,作手彈狀。背有梧,旁有石,前後皆綠竹。
釵影動雲鬟,華氣如煙,蘭心悽怨倩誰傳。未必知音隨處有,自寄纏綿。 遄事薄華天,羅袂香絃,美人如在楚詞篇。一曲金風梧葉舞,涼在秋先。[浪淘沙]一闋,子健補圖。印二。李修易。白文方印。子健。朱文方印。右壓角印二。徐寶篆印。白文迴文方印。湘雯女史畫記。白文長方印。
第三幅。美人立湖石畔,手弄五連環。面前坡上有卷石、丹楓,梅花一枝橫於其後。
峭寒輕閣。正歸來月下,五銖衣薄。鎖黛痕、依約淩波,認瓊珮綺環,是君還錯。一片秋聲,問何處、江蘺搖落。料盈盈待語,碧海青天,總怨離索。 相思錦牋誤托。聽啼鵑萬里,還更淒泊。縱伴我、翠羽明璫,早簾杳香沉,髩影非昨。夢雨難招,被萬疊、湘雲迷著。又誰知、素紈剩寫,舊時瘦削。修易補圖。印一。子健。朱文長方印。右壓角印一。香紋畫記。朱文長方印。
第四幅。美人坐舟蕩槳,半掩於石岸秋林。蘆荻中又見對岸一痕。
淩波瘦影,髩上秋痕冷。醉得江楓紅不醒,好賣鱸魚移艇。 蘆華深處歌聲,鷺飛點破空明。細雨斜風歸去,被人誤喚樵青。[清平樂]一闋,道光戊申夏五月中澣,補圖於小蓬萊閣之南窗。子健李修易。印二。李修易印。白文迴文方印。乾齋。朱文方印。左壓角印二。徐寶篆印。白文迴文方印。湘雯。朱文方印。
此即乾齋補景、與夫人合作者,前幅已詳論之。
從所收伊們夫婦的五幅作品看,是極重徐寶篆仕女的,對應著了時人所謂“能畫士女”。並且款印、題識中透出頗大的資訊量。若徐氏《麻姑仙像圖》署創作年月“癸酉冬仲”,落款“時年六十又四。”“癸酉”當是同治十二年(1873),據“時年六十又四”,便可推定畫家生於嘉慶十四年(1810)。從《美人屏》中透出,徐寶篆“每幅寫一美人及舟漿琴扇之屬,其餘樹石、花、竹、山坡遠岸,皆乾齋補筆也,躍出了夫婦各擅勝場的畫筆。
《墨林今話續編》所收亦李修易、徐寶篆夫婦錄在一起,曰《夫婦合作》:
李乾齋,名修易,字子健,海鹽諸生。山水深得古法,終日握管,未嘗少輟,藝遂益進。花卉亦蒼古。室徐氏寶篆,號湘雯,工美人,夫婦合作,尤為時所珍賞。
《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由北通州(今河北通縣)畫家李玉棻所輯,從同治四年(1865)始,至光緒二十三年(1897)成書。全書共收有清書畫家近千人,分滿清王宮宗室名家、書畫名家、釋道、名媛諸卷、以年齡為序,各撰小傳,一家同擅書畫或師承密切者附全一傳。
李修易小傳即屬於“一家同擅書畫”者共錄一傳:李修易字乾齋,號子健。浙江海鹽人。山水花卉,俱合古法,與妻徐氏合筆尤佳。張仰山處士藏有設色《秋葵石竹》小立幀,徐氏補墨蝶作飛狀,左角署款某寫某補蝶。
筆者與徐寶篆緣分尤深,在新冠元年(2020)初冬拍得過伊一幀《昭君出塞》美人圖,當時撰成文章發表在拙“自由書畫談”公眾號,並編進待出版之《閨秀書畫》一書。文中有曰:
王昭君既為當時天下無雙的美女,又有那麼多故事,自然後世畫家廣為圖之,最著名的題材便是《昭君出塞圖》。最早所傳,有宋代畫家李公麟所作《昭君出塞圖》,是被收注在《宣和畫譜》中的,所見實物,清初冷枚的《昭君出塞圖》被譽為“最美昭君出塞圖”。昭君豔裝騎在白馬之上,前僕牽馬,後僕抱琵琶,另有一僕高舉起大號紈扇,可擋風遮日。佈景青山綠水,且有幾個穹廬氈帳,掩映在樹叢之中。至於詩詞,亦多有感吟昭君者,元代王思廉有七言絕句詠昭君出塞:
黃沙堆雪暗龍庭,馬上琵琶掩淚聽。
漢室禦戎無上策,錯教紅粉怨丹青。
上述皆為述古,下面貼近一下現貨吧!余去年京都拍得一軸徐寶篆的《昭君出塞圖》,剛拍回後,因仇滿蒙惡匈奴欺淩大漢美人王昭君,故一直未撰賞析文章。及年底想撰文章時,武漢肺炎又席捲而來,且又遲遲不肯退去,嚇得遲鈍了許多,恐怖得沒有撰文的激情。近幾日美國大選川普連任在望,心情大好,似乎壓著了“惡匈奴”和“武漢恐怖”,於是乘興展玩一番“昭君”後,開始坐定下來撰寫此文了。
具體到余手上之《昭君出塞圖》(143X35cm),圖中王昭君席地坐在荒蕪的道邊,上下天光,一片冰涼。伊懷抱未退布套的琵琶,一臉的憂慮傷感,似乎這會兒也沒有鳴彈的性趣。她的邊上是一頂穹廬,只以一條半細綫勾勒出來,尖頂是華美的頂蓋飾物,顯出王家氣派。天空中一行大雁,有“雁南飛”的詩意。似乎聽到了大雁的嚦嚦鳴叫,頗有荒漠的淒涼之意,同時亦讓人聯想到“沉雁”。可憐見的絕色美人要被野蠻的匈奴王蹂躪。“一昔王昭君,遠嫁單于去”,昔為養尊處優的大漢宮妃,竟至淪落到匈奴野蠻民族的部落之中,將要過居無定所,茹毛飲血的苦日子。堪歎!堪歎!實在不忍再述矣!
畫上署款:“辛未嘉平月,偶仿西楳居士於瘦月吟廬之南窗下。武原女史徐寶篆繪,時年六十有二。”鈐印“湘雯”朱文方印、“寶篆印”白文。右下角押“香紋畫記”朱文長方印。“辛未”是1871年,畫家生於1810年,時年正好62歲。“西楳”清中期畫家顧洛(1763 -1837)的字,亦作西梅,“香紋”應是畫家的另號。
畫中“湘雯”朱文方印與“香紋畫記”朱文長方印,應與《愛日吟廬書畫叢錄》所記“湘雯。朱文方印”和“香紋畫記。朱文長方印”是相同的。
創作時間,此《昭君出塞圖》的“辛未嘉平月”比《叢錄》所記徐寶篆《麻姑仙像圖》的“癸酉冬仲”早了整整兩年。
李修易(1811 -1889)享年78歲,徐寶篆(1810 -1889)享年75歲,伊們生年錯一年,捐館差三年,按20歲左右結親,亦在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金婚”矣。“夫婦合作,尤為時所珍賞”,五十年的人生中,夫婦一定合作過不少作品,讓人堪稱琴瑟和美,只羨鴛鴦不羨仙,亦期望能遇到夫婦合作的“美人”,並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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