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笃璜先生认为,苏州昆剧之所以得以延续至今,幸而当年有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建立(1921年)。
1921年,穆藕初、贝晋眉、张紫东等有识之士为保留昆曲血脉,创立了“昆剧传习所”,培养出“传字辈”的演员。虽然昆剧传习所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解散,但正是依靠传习所的这一批传字辈演员的努力,才有了当年人们称道一时的“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十五贯》。今天大家耳熟能详的昆剧演员,或是出自这里,或是他们的徒子徒孙。
1982年,苏州昆剧传习所在社会各界人士的倡导下重建成立,并由顾笃璜先生主持工作。新址选在了阔家头巷沈德潜故居,重建后的苏州昆剧传习所仍以抢救、恢复、并挖掘原汁原味的昆剧为目标。作为江南著名私家藏书楼“过云楼”楼主顾文彬第五代传人,顾笃璜不仅亲自参加培养了“继、承、弘”三辈演员,还曾对许多昆曲传统剧目进行剧本整理和导演加工,对老一辈昆剧艺人的口述及影像资料的抢救更是不遗余力。
2022年2月,“昆曲泰斗”顾笃璜去世,享年94岁。阔家头巷的沈德潜故居内,苏州昆剧传习所的故事仍在继续。
今年八月初,因为有工作上的问题需要请教,联系到了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工作人员顾树锋,线上沟通了几个来回,越发对这个顾老先生倾注了大半生心血、目前由顾老先生女儿顾其正女士接力的、仍活跃在圈内的剧团产生了深深的好奇。于是便约了一天他们的排练日前往探班。
昆剧传习所的排练日为每周一上午,演员、乐队、指导老师、行政人员碰头,聊当周事务,排练剧目。顾其正是传习所大家庭的家长,被大家喊作“阿姨”,阿姨自嘲陪着大家唱了这么多年的戏,自己却是连工尺谱都看不懂。但谈起往事,说起顾老与白先勇先生的多次会面,与昆曲大家的交往,却是如数家珍。
“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他们”,顾树锋指了指一旁的小生演员吴超越(吴坚珺)和花旦俞涵恬(俞坚萍)。因为在此之前对昆曲了解只是看过青春版《牡丹亭》,就像是刚认字便囫囵吞枣读上《红楼梦》,所以并问不出什么专业的问题来,只是简单问了他们学习昆曲的时长,两位演员都是从十二三岁进到艺校昆曲班开始学起。
当天小生与花旦穿着日常的衣服就着司笛伴奏,给我们现场唱了一小段《断桥》,演员与我们隔着不过一米,大家就那么随意站着,我们对着工尺谱,抬眼看人,低头看文字,还得顾着耳朵听,勉强跟得上唱词,这种近距离的VIP待遇,着实过瘾。明明上一秒还是在随意啃面包的人,下一秒就成了风度翩翩的许仙,戏的魅力,实在是妙。演员声音清亮,但据他们自己说,私下唱流行歌曲却不好听,不管怎么唱都带着戏腔。
光听排练是不过瘾的,得知八月中旬有厅堂演出,便赶紧早早购了票,(168元,两出折子戏,观众40人左右)
《狮吼记·跪池》(陈季常-吴坚珺 柳氏-汪坚芳 苏东坡-苏坚钢 苍头-史庆丰)
当天演的是《玉簪记·琴挑》(潘必正-陆婧怡 陈妙常-任薏)和《狮吼记·跪池》(陈季常-吴坚珺 柳氏-汪坚芳 苏东坡-苏坚钢 苍头-史庆丰)。演《琴挑》的是昆剧传习所的暑期实习演员,两位都是2005年出生的女生,陆婧怡演潘必正,任薏演陈妙常。演《跪池》的除了苍头(史庆丰老师)外,均是“90后”演员。
傍晚时分,到网师园附近时,听说演员已经开始化妆,便赶紧冲进了沈德潜故居第三进。
女小生的脸像只桃子
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扛桌子、熨舞台的布、熨衣服,后台演员正在化妆,堂前观众陆陆续续登场。台上是戏,台下也是戏。
顾其正在缝“潘必正”的长袍,小生衣服太长,演员上身晃晃荡荡的,需要改小一些。
反复进出后台和厅堂内的薛年椿是昆剧传字辈表演艺术家薛传钢之子,苏州昆剧传习所所长。薛老师给演员整理衣物,严肃的眼神里藏着温柔。
第二出戏的演员经验丰富,不急着化妆,“柳氏”的扮演者汪坚芳坐在观众席休息,我顺势提出疑问:“之前看过青春版《牡丹亭》,不知道是不是节奏比较快的原因,觉得柳梦梅简直就是登徒浪子,和杜丽娘认识没多久就要喊人家’姐姐’,还要换一处地方说体己话去,这在当下不就是妥妥的’下头男’吗?”汪作为演过杜丽娘、春香、红娘等多位女性角色的演员,若有所思地笑笑说:戏曲里的爱情就是这样,上头很快,可能爱情注定就是盲目的吧。
演出开始时我坐在了观众席第一排,可以看清演员们手指的动作、眼神的转换。
手势可真美啊
《玉簪记·琴挑》中书生潘必正与道姑陈妙常的初次邂逅是因为琴声,书生想要表达爱慕之情,但又怕唐突了对方,心急,但无奈,道姑心恋红尘,奈何被清规戒律所束缚,遇到心仪的公子,却只能藏着心思。
《狮吼记·跪池》讲的是书生陈季常惧内,妻子柳氏对他管束严厉,书生撒谎与好友苏东坡两人赏花,实则有妓女相伴,柳氏得知真相后大怒,罚跪丈夫,苏东坡得知后想来为朋友出头,没成想被柳氏一同教训。
可能是柳氏过于貌美,又可能是站在女性的立场,我一点都不觉得柳氏凶悍,反而觉得和陈季常有如此娇媚的夫人,却还要和好友胡来,真是该死。当天气温很高,演员脸上拼命冒汗,倒和戏中陈季常心虚的表现完全对上了。
被夫人抓包,急得满脸是汗
散场以后,人流渐渐散去,耳边仍回响着戏台上的唱词,眼前似乎还晃着柳氏闪闪的头饰,巷子里的风已经不热了,演员们应该也卸完了妆,回归自己生活中的舞台。“潘必正”发朋友圈说去吃了串串,有种穿越感,玉树临风的小生变回了天真少女。(戏曲演员并没有严格限制忌口,据说只是演出结束以后不能立马喝冰饮料,伤嗓子。)
2024年8月31日,郑培凯先生在锦帆路38号的章太炎故居带来了“昆曲的审美境界”讲座,当天下了场暴雨,现场仍是座无虚席。讲座结束闲聊时,郑先生问起友人:“沈德潜故居的苏州昆剧传习所现在怎么样了?”友人回答:“定期还是有演出,秋天的时候还会在复旦大学演《红楼梦传奇》。”郑先生连连回应:“蛮好、蛮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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