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里明亮的光
文/孟婷婷
天气预报说夜间有雨。父亲从地里回来没顾得上吃饭,就赶忙去屋后的小树林。母亲在厨房做饭,打发我拿着手电筒和父亲一起去。好几亩地的大蒜全在小树林里了,大蒜很娇气,不能曝晒,否则蒜皮脱落,蒜瓣儿“龇牙咧嘴”卖不上好价钱;也不能受潮,否则发霉发黑依旧卖相难看。
这么多年来,我们姐妹仨上学就是指望着这些的。
我给父亲打着手电筒,父亲推着小车走在前面。小树林的西边是田地,它在我很小的时候是一个很大的场院,我们经常放了学就在场院里疯跑。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上了庄稼,还盖了一间厂棚,吞噬了我们童年的快乐,只剩一条又短又窄的小路从田里伸出来,被拖拉机碾压无数次,导致凹凸不平,甚至还有些车轮沟壑。
在这条小路的边上一棵枣树抻着身子,撑着很大的树冠。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很壮了,每年都会结很多大枣,如今更显慈祥。树冠上密密地织着或粗或细的枝条,枝条上无数枣叶铺天盖地,在白天就会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斑驳。有一部分大蒜就被堆成垛状,卧在树底下,像极了一个孩子睡在母亲的怀抱里。
父亲打算将零散的几袋大蒜重新垛在大垛上,我想要上手帮他抬,他拒绝了,“不用,不沉,你光拿着灯就行”。我凑得更近一点,好像这样就能让父亲轻松一点似的。他抱起很大的蒜袋子,腰往后一趁,右腿抬起,抵着蒜袋子,借力把它放在了蒜垛上。松了一口气,他又说,“你别老站一个地方,动弹动弹,有蚊子。”
开始起风了,风从小树林北面吹来,路过小河,带着一些凉意,瞬间就把白天的热吹走了不少,让人一下子舒展开来,想要化成风。那风里还有一些枣花的淡淡香气,扑在脸上,毛茸茸的,挠人心肺。父亲弯下腰去,拉起蒜垛旁边的塑料布,拽起塑料布,在垛角上方用力扬起——塑料布就轻轻落在了蒜垛半腰。那些之前落在塑料布上的枣花也随之洒在了空中,落在大蒜上,落在草丛里,少数散在风里不知所踪。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苏轼的那句词,“簌簌衣巾落枣花”。
我们转到蒜垛的另一头,父亲又掀起塑料布,很快地盖好了蒜垛,并且拿砖头压实。在雨点来之前,我们将所有的蒜垛都盖好了,父亲又巡视了一圈,然后放心地说,“走,回家吃饭去”。他拿着脱下来的背心抽打着身上的土和碎蒜皮,这时候我才发现,白天在田里干活时暴起的土和着他的汗水变成了泥一样黏在他的头上,脸上,脖子上,胳膊上,小腿上——抽打不掉。
土地,永远是父辈们生活的全部背景。粮食,永远是父辈们生活的全部内容。他们扎根土地,为我们撑起一片明朗的天空;他们努力种地,让我们踩着堆起的粮食离开这片土地……
我依旧走在父亲后面,打着手电筒,父亲头顶上的夜空里还散落着一颗星子,微光孱弱,寂静无声,在一切的黑暗里显得格格不入,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了,然而它却是我手中的灯光之外唯一的光了。
哦,不,还有父亲后背上流下来的汗,在灯光下晃动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