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四十七章。
在这一章里,我以为最核心的是这样一句话:
人的感情,尤其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
这里说的是田润生和郝红梅。
前面我们已经读到,田润生在一次开车回家的途中偶遇了背负着孩子卖馄饨的郝红梅,把她娘儿俩送回了家,了解到她已经跟顾养民分手另嫁他人,而她的丈夫又意外去世,留下她和一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后来就隔三岔五地给红梅送生活物资。
田润生是一个“身体瘦弱、不善言语”的年轻人,当他目睹了郝红梅的苦难后,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担负起帮助这位落难女同学的责任”。
由于郝红梅的寡妇身份,田润生的频繁上门已经引起了各种风言风语,并且他要承受的压力更大,但是他“仍然毫不在乎”,特别勇敢。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有个过程的。
起初,润生“这样慷慨地帮助红梅,纯粹出于一种同情心”,但跑了一段时间后,他“惊讶地发现:他的心情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要给她送一些维持生活的用品;而是渴望能见到她,坐在她的热炕头上,看着她亲切地侍候自己吃两碗香喷喷的细面条。尽管他长这么大,从没缺过吃喝,可他也从没吃过这么有滋味的面条”。
是他母亲烧的面条味道不好吗?当然不是,是因为那面条有着做面条的人投射的味道,所以他感到有滋味的,其实是做面的人:
他在这孔贫寒的窑洞里,那么多地体验了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是的,温暖。心灵的温暖。他每次坐到这个土炕上,一路奔波所带来的紧张和劳累立刻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呼呼的风声和马达的轰鸣;疲倦的眼睛视线可以放心地重叠在一起,甚至可以闭目养神。僵直的胳膊腿松弛了下来;浑身的骨头也可以一块一块散乱地堆垒着——那种舒坦和轻松,就像躺在澡盆的热水里一般……唉,一旦他坐在这个热炕头上,他就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明白了吧,田润生爱上郝红梅了。
其实在他们作为原西中学同班同学的时候,彼此都没什么深的印象。
特别是田润生对郝红梅,他“只知道她家成份是地主,但光景很穷,本人常面黄肌瘦,穿身破衣服,连个丙菜也吃不起”,然后是听说与孙少平关系有点好;后来因为郝红梅跟家庭和本人都很出众的班长顾养民好上了,“才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个郝红梅。他似乎也发现,她是班里女生中最漂亮的”。
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不是偶遇,他根本不可能想起她;而现在,他爱上了她。
说实在的,田润生虽然不是高大威猛的帅哥,又是农村人,“不可能找个端公家饭碗的城里姑娘”,但“要在农村找个对象,那的确不必发愁;甚至可以有挑有拣”。
因为他是在东拉河一带赫赫有名的双水村支部书记田福堂的儿子,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婚姻是很现实的。
而田润生非但没有什么“优越感”,甚至对女性有“某种恐惧心理”。因为他天性腼腆和胆怯,又目睹了姐姐和姐夫(特别是姐夫)不幸与痛苦。
进而又生成了一种矛盾心理:
他在有女人的地方立刻感到一种不自在,因此经常回避和女的接触。这同时造成了一种逆反心理:越是躲避女人,就越觉得女人的神秘;越是感到神秘,内心就越强烈地渴望得到女人的温暖和体贴。这种水深火热般的矛盾心理,在悄悄地、严酷地折磨着这个二十三岁的青年。
并且随着时间的延长,“他在女性面前渐渐自卑起来,觉得他一生也许再没能力去征服和占有一个女人的感情了”。
而这种心理障碍在遇到郝红梅后“神奇地消失了”。为什么?因为“红梅自己一开始就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一种难以掩饰的自卑感,反倒大大地刺激了他的男子气概”,使他感到,“他在红梅面前才是个真正的男人”,满足了他“保护女人的天性”。
田润生觉得,“觉得只有和红梅生活在一起,他这辈子才能真正感受到男女之间的温暖和幸福”。
看来,女人在丈夫和儿子面前表现得柔弱一点,也是激发他们男子汉气概的有效方式。
郝红梅结过婚且有孩子,这在开启第二段婚姻方面疑是一个减分项,但在爱她的田润生看来,却成了加分项:
正因为她结过婚,她也许就更知道怎样关怀男人;而正因为他没结过婚,她也不可避免在他面前有点难言的自卑,因此会对他的感情要求热烈响应,他就不必像姐夫那样饱受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了。……虽然穿一身农村妇女的衣服,但掩饰不住她那丰满而苗条的身材和没有丧失掉的文化教养。最使他心旌摇动的是,她是一个各方面都成熟了的女性——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立刻就能满足他那饥渴的男性欲望!
反正爱能修饰一切。
于是有一天田润生就向郝红梅表白了。
郝红梅其实也想过这事,然而她不可能妄想这能成为现实,她是真的认为自己配不上润生。并且她知道,婚姻并不是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行,田润生的父母怎么可能同意呢?
但田润生很勇敢,他坚信自己能说服父母。
爱也能冲破一切的。
其实郝红梅的担忧和判断没错,如今已经在徐治功的帮助下到县里做包工头的田福堂听到儿子说“要和一个带孩子的寡妇结婚时,就像头上被敲了一闷棍,一刹那间几乎要晕过去了”,都觉得老天不公,“女儿的婚事已经够他痛苦了,现在儿子又来活活地把他往死折磨”。
说起来,这个田福堂也真够惨的。可是,这实在也是咎由自取,当年还不是他亲手把润叶和少安给拆开的?
当然,情形有所不同的是,田福堂坚决反对润叶与少安好,润叶她母亲却是乐意的,而这回润生要娶一个寡妇,却连他母亲也反对了。
因为少安虽然是赤贫的农民,却也是村里的风云人物,润叶嫁给他不长脸,但也不丢脸;但是润生要一个寡妇,却实在是丢脸的。
田润生不死心,找了父亲当年的亲信孙玉亭出面劝说。玉亭倒是思想活泛,但这回田福堂不仅没听他的劝,反而骂了他一顿。
这样的话,田润生就没办法了。爱情受阻,走投无路,他变了个人:
田润生在几天内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本来就很瘦弱的身体又瘦了几圈;袖筒和裤管里伸出来的胳膊腿,竟像麻秆般纤细。他再也不跟他姐夫去开汽车了,整天神神魔魔爬上双水村周围的山梁,默默地淌眼泪。他思念远方的红梅;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他和他自己在激烈地斗争着……
田润生是真的痛苦,并不是一种策略,而客观上,这其实会成为一个办法。我们边读边看吧,而相同时间的另一个地方,郝红梅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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