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柏泉千年古井
清·张叔珽《倚云楼集·序》
噫嘻,此余元配江氏《倚云楼集》也!余不见宜人者七年矣,今睹其集,能不泣下沾襟耶?忆是集之贻,余于风尘奔走,未尝贮载行笥中。即或家居,往往瞻顾妆台,为之泪落,宁忍披阅手迹以增悲感乎?
甲申秋日,儿坦快手奉是集跪请曰:“儿母即世,儿才十龄。曾记大人留滞金台,儿母口授《临江仙》一阕,彼时亦不知所云。迨母亡后,细味其旨,盖忆大人作也。每一诵之,不禁泪涔涔下。日来承命检阅群书,于箧中得是集。奉读之下,如为儿母生时所作诗古文词也,痛哉!儿离母之慈颜,桮棬识痛,矧以墨迹淋漓,未得一为表彰,儿罪殊难逭。敢求大人序以行之。”
鹄严公(讳叔珽)所撰《倚云楼集·序》
余曰:“唯唯,否否。岂不念尔母之遗是集耶?盖余之意,即尔母之意也。纺绩而主中馈,妇人之道则然。拈弄笔墨,岂闺门事哉?况尔母生平行谊,详余《悼亡诗》,尔宗伯父、夏锺翁有传,尔世兄蔡怡青有铭。宇内名公诔辞诗章,几至盈尺。即一二德美,亦足以传当时而流后世,乌用是雕虫小技为也。”儿涕泗被面,跪而弗起。余因是悽然泪翻然感于怀也。曰:“儿起。吾为尔成其志。儿试思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言亦岂易易哉?况妇人而识字涂鸦,亦足洗铅华之陋。乃能缵柳絮之遗风,步织锦之芳轨,岂不称巾帼中女士也哉?即付之剞劂,亦于义无悖也。”
爰是洒泪濡毫,删繁就简。去其风云月露,惟存有关壶范之旨。阅五昼夜而卒业。因诏儿子曰:“尔母心血,为我删订已定矣。独是士有百行,以孝为先孝莫大于显亲。尔祖箕裘,尔父蹉跎岁月,未遂显扬。今尔亟亟以母集是请,岂遂足以云孝哉?务必善体父志,手摩黄卷,足附青云,使他日纶有锡,焚黄有典,学问事业,加人一等,则尔母之所为不朽者更有在,岂徒立言也哉?若夫雕虫小技,灾及梨枣,不特非尔母之志,并非尔父之志也。尔小子识之,尔小子勉之。”
都察院左都御史江蘩为其妹江兰《依云楼集》作叙
【译文】
哎呀!这是我的原配夫人江氏②的《倚云楼集》②啊!我已经七年没有见到我的夫人了,如今看到她的文集,怎能不泪下沾襟呢?回忆起这部文集的由来,我在风尘中奔波的时候,未曾把它放在随行的箱子里。即使在家的时候,也常常望着夫人的妆台落泪,又怎么忍心翻阅她的手迹而增添悲伤之感呢?
甲申年(1704年)秋天,儿子坦快恭敬地手捧着这部文集跪着请求说:“我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曾记得父亲您滞留在京城的时候,母亲口授《临江仙》一阕③,那时我也不知道词中所表达的意思。等到母亲去世后,细细品味其中的意旨,大概是思念父亲您而作的。每次诵读,都不禁泪如雨下。近日遵您的命令检阅群书,在箱子里找到了这部文集。恭敬地阅读之后,感觉就像母亲在世时所作的诗、古文、词一样,悲痛啊!我离开了母亲慈祥的面容,看到杯盘之类的物品都感到悲痛,何况是母亲墨迹淋漓的作品,若不能加以表彰,我的罪过实在难以逃脱。恳请父亲为这部文集写一篇序以便流传。”
《倚云楼集》(含倚云楼文选、倚云楼诗词选)
我说:“嗯,不。我难道不想念你母亲留下的这部文集吗?只是我的想法,也就是你母亲的想法。纺线织布主持家务,这是妇人应遵循的道理。舞文弄墨,哪里是闺门中的事情呢?况且你母亲一生的品行道义,在我的《悼亡诗》中有详细记载,你的宗伯父、夏锺翁写有传记,你的世兄蔡怡青写有墓志铭。天下的名人所写的诔辞诗章,几乎有一尺厚。即使是其中一两点美德,也足以流传于当时并传于后世,哪里用得着这些雕虫小技呢。” 儿子泪流满面,跪着不起。我因此心中凄然,感慨万千。说道:“儿子起来。我为你完成这个心愿。你试着想想,最高的是树立德行,其次是建立功业,再次是著书立说,著书立说又哪里是容易的事情呢?何况妇人识字涂鸦,也足以洗去脂粉气的浅陋。竟然能够继承谢道韫的遗风,追随苏蕙织锦的美好风范,岂不是称得上巾帼中的女中豪杰吗?即使把它付梓刊印,在道理上也没有违背之处。”
于是我洒泪提笔,删繁就简。去除那些风花雪月的内容,只保留与妇人品德规范有关的主旨。经过五个昼夜完成了这项工作。于是告诫儿子说:“你母亲的心血之作,我已经删订完毕了。只是读书人有各种品行,以孝顺为首要。孝顺没有比显扬父母更大的了。你的祖父的事业,你父亲我蹉跎岁月,未能显扬。如今你急切地请求为母亲的文集写序,难道这就足以称为孝顺吗?一定要好好体会父亲的志向,手捧书籍,努力追求功名,使将来有恩诏下达,举行祭祀的时候有典仪,学问和事业都超出常人一等,那么你母亲真正不朽的地方更在于此,哪里仅仅是著书立说呢?至于这些雕虫小技,若印成书流传,不仅不是你母亲的志向,也不是你父亲的志向。你要记住,你要努力。”
汉阳柏泉风光
注:
1.江兰(1667—1696),女,汉阳县人,系同县丰乐里(今东西湖区柏泉农场)张叔珽(另有传)妻。出生于书香、官宦世家。父亲江道殷为进士,官至按察使;长兄江蘩由拔贡生官至监察御史;兄江藻由岁贡生官至刑部员外郎;弟江芑为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江兰自幼聪慧,受家庭影响,博览群书,闲来赋诗言志,有《倚云楼诗抄》行世。摘自《东西湖区方志》葬于蔡镇喻家巷西首子山。
2.江兰在世时把自己的诗集称为【厂楼集】(厂字发音为an),【倚云楼诗抄】是她过世后,其夫张叔梃整理出版亡妻的诗词作品时所用的名称。
3.附:文章中提到江兰《临江仙·忆夫子》:
花气芬芳芳草绿,画栏干外凝眸,流光茬苒实多愁,可怜雯燕子,特地上䉀钩。
记得临行频嘱道,长安万里悠,休得离恨挂心头,虽然如此说,日望蚤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