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想象中,大写意往往是随意挥洒,尽兴为之,因此在认识白石老人的作画程序时,以为是不打草稿。可是在北京画院秘藏的齐白石作品中,有一批鲜为人知的画稿,不仅揭开了白石老人作画是否打草稿之谜,而且为人们进一步认识齐白石的艺术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这批画稿有其自20岁前直至中年后临摹他人的摹本,有对景写生的写生稿,有默记印象的默写稿,有为创作而起草的画稿,有勾摹自己作品而成的画稿,凡此种种都记录了白石老人的艺术创作方式和发展轨迹。
1、临摹他人画稿。主要是在早期的学画阶段,以临摹八大山人、金农的为多。1907年,44岁的齐白石作《拟八大山人画鱼稿》画稿,题:“丁未夏客广东省城,有持八大山人画售者,余留之。约以明日定。直越夜平明,余阴存其稿,原本百金不可得,即以归之。”他在88岁时记《影钩填墨鹊稿》画稿:“吾邑胡何光柄以胡何二字分开为四字作号,号日:吉月可人。工画,为湖南今古高手,画鹊尤精。此鹊予从大幅上影勾填墨,置之座前,有不乐时观之,觉愁苦事化之为清气从口中而出。”还有一画稿是从“笺上勾来”,老人认为“此鸟可作为白头翁”,“知者一笑”。另有一《大涤子作画图》画稿(1929年),题:“余门人释雪厂画大涤子作画图呈于余,余喜之,遂存其稿,略为更改,他目裱褙成幅可矣。”以上可见白石老人为学之虚心。
2、对景写生。这类画稿以中年时为多,主要是外出游历时所作。在《寄园日记》中有一些山水画稿记录了许多场景、风物,比如画《远游写生双面画稿》题:“两粤之间之舟,无大桅,帆横五幅,上下二幅,色赭黄,中二幅,色白。”又题“亦有独桅者”。另又题:“将至平乐府,河中之州,砂高处皆碧色,有一高沙处碧草一丛,堪人画,故存其稿。”“余过此处时二月,此草色尚茂,想经冬不调,问名于土人,不知也。”又如1920年作《草》画稿,题:“此草不知为何名,略斜,斜向上生,亦可恋地而长。余四过都门画此稿,凡画长幅,无论花草果木从上垂下者,幅下必空,或布此草甚雅。”又题:“此草分枝无定,节节分节可矣,间二三节分枝可矣。”在1919年的《己未日记》中,有题:“公园图。”“柏树外绝无他物,好事者不时游览。”复题:“墙外淡墨水,余露也。”又图,题:“此地贫居,老萍愿家焉。”“此大墨点,秋末之红胜于春花,问之土人,知为’铁扫帚’。”还题:“以此式为好。”“此屋式以小屋式为好。”在白石老人的作品中画了许多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应该说也与他的写生有关。他画《花卉稿》,记“已开”“已开过之花”“未开者”“花九出三层,每层三出”。画《棉花稿》,记“棉花,夏秋开也”,并在各个具体的部位分别记述“一叶一花”“未开棉之壳,似桃子”“棉花也”“花瓣之里有文(纹)”“花五出”“此三出”。
3、默写。1921年,白石老人在旅行中,于“成(城)门外见此松,灯下画之”。共作两幅,在其一上题:“此松之身卧于地上,其枝如儿言有不同处,再画于下。”在下幅上题:“以此松为是。”1926年,题《胡子人头像》;“丙寅正月游厂肆,此有此脸,归来画之。
4、默记。“往余游江西,得见八大山人小册画雏鸭,临之作为粉本,丁已家山兵乱,后于劫灰中寻得此稿,叹朱君之苦心。虽后世之临摹本,尤有鬼神呵护耶。今画此幅,感而记之。”(题《拟八大鸭图》)“余尝于友人家见铜鸭香炉,通身有神味,非如流俗画家画鸭也。”又题:“此长者、中爪、中爪上短者旁爪足欲蹈未脂时,两旁之爪向上反,故旁爪在上,中爪在下。”(题《摹铜鸭香炉稿》)1919年,他与门人张伯任在北京法源寺羯磨察闲话,忽见地上砖纹有磨石印之石浆,“其色白正似此鸟”,遂以纸就地上画存其草,详记此事,并题:“真有天然之趣。”又,“曾居保阳于警察厅街某裱画店,其主人颇能知画,自言曾观过八大山人画一瓶插一牡丹,八尺纸之屏幅满矣,余恐忘却,拟画此记之,非八大稿也。”此为题《富贵平安》。
5、记事。题《山水写生图稿》:“余近来画山水之照,最喜一山一水,或一丘一壑,如刊印当刊一丘一壑四字,或刊一山一水四字印。”
6、造稿。如《乙丑造稿》《桂林为郭五造稿》等。1939年,题《猫》:“前年为猫写照自存之。己卯徐悲鸿以书求余精品画作,余无法为报…蓄其精神,画成数幅,无一自信者,太息。…有心为好,反腹手拙,如不偷窃前人,要于纸上求一笔可观者,实不能也。检得此幅以寄悲鸿。”“临寄时子存此稿。”
7、记画法。如《花朵稿》画稿,题“黄心头上一点墨”。题《双鹅》画稿“胫须长大三之一”,“胫须长,胫须大”。题《老鹰稿》画稿“胫宜往上提长三寸”“足亦宜长”,并于肩部记墨色之深浅。
8、为自己的画存稿。如1903年《为天畦造稿》,1919年《为法源寺 僧》“存之以付儿辈”。1927年,“为街邻作画造稿、其稍甚工雅, 随手取包书之纸勾存之,他日得者作为中幅亦可”。这就是《铁拐李白石老人的这些画稿,一般画在比较薄的元书纸上,有的画在记事或日记本上,有的则是画在普通的包装纸上,甚至还有画在面积很小的有颜色的包装纸的反面,可以说是信手拈来。著名的《搔背图》就是1928年(戊辰年,白石老人66岁)在包装纸上起的草稿。这些画稿大小不一,反映了老人在画这些画稿的时候比较随意,是偶然所得。这些画稿有的反复修改,有的一气呵成;有的工细、完整,有的粗率、奔放。老人对一些比较满意的画稿(往往是比较完整的),一般都加题加印,所以这些加题加印的画稿更是不同寻常,具有特殊的审美意味。
虽然这些画稿比较粗简,但对于老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其中有些记录了他往日的生活,凝聚了他丰富的感情。“少时粉本老犹存,如此工夫觉笑人。不忍轻轻却抛弃,污朱犹是劫灰痕。”这是1928年白石老人题《白描人物》中的诗句,又有跋云:“此稿乃余二十岁以前所借人之本影勾者。丁未家山兵战所污之朱,乃劫灰也。经劫犹存未忍轻弃,遂题记之。”“壬午秋,予年八十二矣,一日欲人画白衣大士像,心造此稿。此中年所造稿,大工,儿辈须珍重收用。”这是白石老人《白衣大士》画稿中的一段题跋。
白石老人41岁时客南昌,于某旧家得见八大山人小鸭子之真本,遂勾摹之。此后直至75岁时客居北京,一日忽然发现遗失,“愁余取此纸,心意追摹”,而成《鸭图》画稿。这些画稿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一段经历,一片真情,值得好好品味。(文/陈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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