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祝往来,一如年节。”—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
常言道,冬至大如年。
冬至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是中国民间非常重要的传统节日。
尤其在古代,冬至前后,商旅不行,百官绝事,祭祀祖先,冠盖相贺,宛如过年。
正如《东京梦华录》所言,到了冬至这一天,即使家境贫穷,也要穿新衣,祭祖先。
那么,这么重要的一个节日,古代的诗人是怎么度过的呢?
今天,我们就跟随唐朝两位著名的诗人,一起感受数千年以前的冬至情思。
一位是诗圣杜甫,历史上关于他冬至的诗篇留存颇多,基本展示了冬日习俗与情感;
一位是诗魔白居易,他关于冬至的诗篇最为经典,仅以一首就流传千古。
《小至》
唐·杜甫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浮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关于小至,历史上颇有争议,有人认为是冬至前一日,有人认为是冬至后一日。
还有一种说法,小至即冬至,杜甫的这首诗歌题目在后世流传中出现抄写错误。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妨碍我们感受古人冬至前后的快乐。
这首《小至》,在杜甫关于冬至的诸多诗篇里,情感最为明快,生活气息也最为浓厚。
《汉书》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杜甫首句即咏叹冬至乃吉日。
四季流转,世事变换,冬至一来,阳气初生,春意萌动。
一个“催”字,更增添了岁月流逝的紧迫和飞速之感。
接着杜甫在颔联和颈联,详细展示了冬至前后时节与世事的变化,并展现了冬至习俗。
冬至到,白昼日渐长,刺绣姑娘们的工作量也日益增大,添丝加线,赶制新衣。
而受地表蒸腾影响,玉管里的葭莩灰飘飞出来,就知道冬至节气如期而至。
冬至过后腊月也马上到来,到那时河边的柳枝迎风舒展,山中的梅花冲破寒意傲然绽放。
春回大地,梅柳含情,正是人间好时节。
此时杜甫漂泊在夔州,不由得想到了故乡与之相差无几的良辰美景,开始思乡情切。
但杜甫并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而是劝说小儿干尽杯中美酒,莫辜负了这人间美景。
这种冬至情思,正如晏殊笔下,“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样的冬至,对于杜甫来说,是少有的冬日明朗,是宦海浮沉里难得的圆融通达。
《冬至》
唐·杜甫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
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
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
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见三秦。
这首《冬至》,与上一首《小至》大都作于公元767年,为杜甫宦游夔州时所作。
《登高》中的千古名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就作于此期间。
这个时期的杜甫,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动荡,人到暮年,可依然心系苍生,充满故国哀思。
这首诗,正是杜甫每逢佳节倍思国的情感写照。
每年到冬至这一天,他总是漂泊在他乡,这已经是他自飘零以来在夔州度过的第九个冬至。
恍惚之间,贫穷与愁苦已经把他逼入绝境,简直折磨死人。
这些年江湖飘荡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面容枯槁,独自老去。
尤其在这个冬至大如年的节日里,那些人情与风俗各自热闹,各自相亲。
而他什么都没有,只能扶杖踏雪独行,踱步到满是丹山红岩的荒山野壑里。
可这还是让杜甫不由得想起曾经的紫宸殿宫门,文武百官上完早朝离去的盛况。
群臣散去,衣服上的佩玉叮咚作响,好一派大唐气象。
可越想到这,诗人的心仿佛完全折碎,一寸都不曾留下,迷失了归途。
敢问路在何方,他要站在什么地方,才能看到故国,回到故土。
这样的冬至,对于杜甫来说,是故土之思,羁旅之愁,比平时的哀苦更重。
《至后》
唐·杜甫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
青袍白马有何意,金谷铜驼非故乡。
梅花欲开不自觉,棣萼一别永相望。
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
这首诗,虽然写在冬至之后,但早于前两首,写于公元764年,杜甫在剑南做幕僚期间。
正如他首句所说,冬至之后白昼渐长,远在剑南的他是多么想念洛阳的故人。
如今他在剑南虽然过着青袍白马的幕府生活,可这种看似惬意的闲职有什么意义。
这里虽然也有与洛阳相媲美的金谷园、铜驼街,可毕竟也不是他的故乡。
尤其,洛阳也是物是人非,“金谷铜驼,洛阳遭乱矣。”
此时梅花含苞欲放,可堂棣之华早就谢落了,他是多么想念远在洛阳的那些兄弟。
李白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而杜甫我是写诗消愁愁更愁。
本来在冬至之后写这首诗,是为了排解忧愁,没想到越写越凄凉,越写越哀愁。
这样的冬至,对于杜甫来说,是故友之思,家国之愁。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邯郸冬至夜思家》
唐·白居易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王勃说,“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古人宦游在外,最难熬的就是节日,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
白居易的这首冬至思家,描写的正是宦游在外佳节思家的心情。
这首诗之所以经典,不是在于它写出了冬至思家的情深愁苦,而在于它写出了每一个独在异乡漂泊之人共同的思念哀愁。
尤其,白居易的这个画面,放在哪个节日都通用,放在哪个时代哪片土地都能引起共鸣。
冬至深夜,白居易抱膝独坐灯前,是多么形单影只。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而没有家人的陪伴,再明亮的灯光,也形同虚设。
白居易也思念家乡,思念亲人。可他不明说,而是遥想家人思念他的画面。
这个夜晚,他们相聚在一起,相伴到深夜,一定谈论着记挂着我这个远行之人。
这种不写自己思念,反写对方思念的写法,古诗里也经常出现。
杜甫《月夜》里,“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王建《行见月》,“家中见月望我归,正是道上思家时。”
而这样的冬至,对白居易来说,一地相思,两处闲愁,家人的思念也可以如此牵肠挂肚。
这就是杜甫与白居易笔下的冬至,或明快或哀愁或孤独,都离不开对故土、故人的思念。
而当下的我们,虽然没有了冬至大如年的古朴,但也少不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圆。
今日冬至,愿我们都能情暖之至,无处不至。
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冬至,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