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 歌
子由新修汝州龍興寺吳畫壁
丹青久衰工不藝，人物尤難到今世。
每摹市井作公卿，畫手懸知是徒隸。
吳生已與不傳死①，那復典刑留近歲。
人間幾處變西方，盡作波濤翻海勢②。
細觀手面分轉側，妙算毫釐得天契。
始知真放本精微，不比狂花生客慧③。
似聞遺墨留汝海，古壁蝸涎可垂涕。
力捐金帛扶棟宇，錯落浮雲卷新霽④。
使君坐嘯清夢餘，幾叠衣紋數衿袂。
他年弔古知有人，姓名聊記東坡弟。
【創作背景】
紹聖元年（一〇九四）閏四月下旬作於汝州。案，蘇軾南遷英州，閏四月十八日至陳留，其後繞道赴汝州見蘇轍。元祐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蘇轍罷知汝州，紹聖元年四月二十一日到任。（案，元祐九年四月十二日改元紹聖）
吴畫壁：吳道子所作壁畫。蘇轍《汝州龍興寺吳畫殿記》：“後東游至岐下，始見吳道子畫，乃驚曰：’信矣，畫必以此為極也。’……紹聖元年四月，予以罪謫守汝陽，閒與通守李君純繹游龍興寺，觀華嚴小殿，其東西夾皆道子所畫，東為維摩、文殊，西為佛成道。比岐下所見，筆迹尤放。然屋瓦弊漏，塗棧缺弛，幾侵於風雨。……時有僧惠真，方葺寺大殿，乃喻使先治此。予與李君亦少助焉。”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四：“余時隨家先文康公至汝州，嘗至龍興寺觀吳道子畫兩壁。一壁作維摩示疾，文殊來問，天女散花；一壁作太子遊四門，釋迦降魔成道。筆法奇絕。”
注 釋
①吳生已與不傳死
吳生：吳道子。
不傳死：《莊子·天道》：“斲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應于心，口不能言，有數存乎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句謂吳道子已死，其技未傳於後。
②人間幾處變西方，盡作波濤翻海勢
謂人間所畫西方變相，有幾處有吳道子一般雄放之筆勢。
變：變相，佛教繪佛像及景文中變異之事稱為變相。
波濤海勢：謂筆勢雄放。蘇軾《鳳翔八觀·王維吳道子畫》：“道子實雄放，浩如海波翻。”
③不比狂花生客慧
狂花：不依時序或不遵常規而開的花。《晋書·五行志上》：“元帝太興四年，王敦在武昌，鈴下儀仗生華如蓮華，五六日而萎落。此木失其性。干寶以爲狂華生枯木，又在鈴閣之間，言威儀之富，榮華之盛，皆如狂華之發，不可久也。”白居易《早冬》：“寒櫻枝白是狂花。”
客慧：浮泛不實在的智慧。此句，趙次公曰：“今此云’不比狂花生客慧’，此是畫上譬喻，但未詳其所出。然蓋亦畫者特幻出形相耳。而善畫者本於精微，則與真無異，此所以不比狂花之無實”（《蘇詩佚注》卷上）
④力捐金帛扶棟宇，錯落浮雲卷新霽
扶棟宇：《魯靈光殿賦》：“神靈扶其棟宇，歷千載而彌堅。”
錯落浮雲卷新霽：句謂除去壁畫上污垢浮塵，畫煥然一新，如同雲散天晴一般。
集 評
鄧椿：東坡又曲盡其理。如“始知真放本精微，不比狂花生客慧”，“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非前身顧、陸，安能到此等語耶？（《畫繼》卷九《雜說·論遠》）
查慎行：“始知真放本精微”二句，古人不輕作草書，正得此意。（《初白庵詩評》卷中）
紀昀：【’細觀手面分轉側’四句】至言可佩。於此知詩家喜作迷離惝怳及豪橫語者，皆狂花客慧耳。○前詠王維竹曰：“交柯亂葉動無數，一一皆可尋其源。”語可相參。（《紀評蘇詩》卷三七）
翁方綱：蘇公之詩，惟其自言“河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二語，足以盡之。○又云“始知真放本精微”，此一語殆亦可作全集評也。（《石洲詩話》卷三）
方東樹：起二句凡語。“那復”句凡語。收四句有味。（《昭昧詹言》卷一二）
趙克宜：落筆便刻露。（《角山樓蘇詩評注彙鈔》卷一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