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如日中天之时,爆发了“天京事变”。
在这场浩劫中,如果说洪天王是导演,韦昌辉是男一号,秦日纲是男配角,那么本期视频要讲的,更是位重量级人物,因为他——是编剧!
前面我们讲了太平天国第七顺位“钢铁直男打工人”秦日纲。自古有卧龙必有凤雏,今天我们就来聊聊他的“homie”(老乡,好朋友):太平天国第八顺位,“天京事变”隐藏编剧,清廷“天京大捷”成就缔造者,满清镇压太平天国第一“巴图鲁”——佐天侯陈承瑢。
他与陈玉成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究竟做了什么推动了“天京事变”的爆发?
关于陈承瑢的史料不多,文中关于“天京事变”的内容主要来自《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纪实》和《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详记》。
(《裨治文通讯》,1857年1月2日写于上海,刊于1857年1月3日上海英文报《North China Herald》华北先驱周报。简又文译作《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纪实》)
图片来源:《华北先驱周报》
(《麦高文通讯 》1857年1月27日写于宁波,刊于1857年5月9日《North China Herald》华北先驱周报,简又文译作《 太平天国东北两王内讧详记》)
图片来源:《太平天国史译丛》
两篇文章都来源于一位名为肯能的,自称是秦日纲手下的外国人的口述,分别由传教士裨治文、麦高文整理发表。
但该史料尚存在一部分争议,比如肯能相隔不到1个月的两次口述中,存在一些前后矛盾的内容。
因此本文也仅为各位观众提供一个视角,是真是假,您自有判断。
佐天侯的奇幻漂流
陈承瑢,生年不详,藤县大黎里西岸村人,家境贫困,身材矮小,靠给人赶车为生。
有一种说法,他是陈玉成的叔父,由于陈玉成父母早亡,只得由陈承瑢一手带大。
清朝末年,朝纲祸乱,割地赔款,土地兼并…
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爱民如子”,试图用这些新政,激励平头百姓继续努力、奋斗。
这样类似的“政策”在历史上经过多次验证,涌现出了诸如朱八八、黄巢、李自成,包括洪天王等一批先进的创业者,于是陈承瑢便带着侄子加入了洪天王的队伍。
底层、灵活就业、贫困、饥饿,这不是投身起义的标配“buff”吗?
然而,今天要讲的,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个故事。
如果说前面讲过的几位太平天国系列人物早年的经历,基本上都是“朴实无华且枯燥”,那么陈承瑢的早期经历,可称得上是“佐天侯的奇幻漂流”。
他的故事,还得从另一个人说起。
位于藤县西南方,几十公里处的桂平县宣一里寻线村有个传说,村里有人参加了太平军,因祸得福封了王,这个人叫“四眼狗”。
欸~没错,这人正是我们前面讲过的英王陈玉成。
当地人又说了:
陈玉成八岁时父母双亡,由叔叔陈文绅抚养。
十三岁那年,这二人在族中闯下大祸,叔侄二人亡命天涯,最后逃到了藤县大黎里西岸村,灵活就业,赶上了太平天国起义。
至于闯了什么祸,有说是因为陈玉成元旦舞狮子,误伤了同族亲戚的;
有说是陈叔叔交不起谷租,地主上门讨租,威逼太甚,防卫过当,失手打死地主的等等…
年少气盛、闯下大祸、亡命天涯、投身起义…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意思?
然而,今天要讲的依旧不是你想的那个故事。
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副研究馆员陈小波先生,深入走访当地群众得到一则猛料——陈文绅因强制猥亵、杀人,畏罪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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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关于陈玉成的祖籍问题》一文中表示,陈家原本是“书香门第”,有点儿小环境。
而陈文绅却不务正业,和韦昌辉一样热爱赌博。
如果说韦昌辉在考科举前赌输了长衫,属于是“大赌伤身”,那陈文绅可谓是“强赌灰飞烟灭”。
家里赌破了产,欠下了同村地主陈维刚的赌债,还不起就一直拖欠。
都说年底债务清零,图个吉利,于是大年三十,俩人江口圩相遇。
陈文绅面对债主,自然是吉利不了一点儿,想必二人免不了一顿嘴炮。
一番互怼之后陈伟刚怒了,表示:“说好的三天就还,结果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一年都快过完了你个扑街!”
图片来源:网络
然后当街拿鞋底板儿,扇了陈文绅几个大耳瓜子。
这还没完,转头又跑他家里抢走了一口锅子,才暂时消停。
陈文绅破防了,退一步越想越气。
“你抢我锅子不要紧,但你居然羞辱我?忍不了,根本忍不了!”
于是他利用大年初一、初二两天暗中谋划,大年初三天还没亮,便安排小玉成先去村口等他。
他自己干嘛去呢?
原来陈文绅正单枪匹马持刀去往债主陈维刚家,准备来个偷袭。
路上偶遇陈维刚家中妇女早起,到村外的大井挑水。
不知是突起色心,还是有意报复,把人家给就地糟蹋了。
事后冲往债主家中,把正在熟睡的陈维刚做掉。
随后,赶到村外和小玉成碰头,开始逃亡,一直流窜到几十公里外的藤县大黎。
为了掩人耳目,侄子小玉成改名——陈丕成,陈文绅改名——陈承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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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藤县分别靠着店铺打杂和当包工头为生。
身负两大重罪,还能掩人耳目,带着陈玉成,一路流窜到藤县,还能不被抓到,还能灵活就业,是个狼人。
然而这事儿还没完。
老年丧子的老母亲陈五太,不可能善罢甘休。她下血本悬赏,一边追查,一边打官司。
好不容易在儿子被杀后的第二年,打听到陈承瑢流窜到了藤县大黎,火急火燎派人去揪人,却没想到这叔侄俩已经参加太平军去了,只能无奈咽下了这口气。
“陈承瑢的奇幻漂流”给老家桂平寻线村留下个烂摊子,村里人认为这些都是伤风败俗的事,家丑不外扬。尤其是债主陈维刚这一房的人,直到几十年后仍然心怀芥蒂。
所以村里人为避免旧的矛盾激化,一般不敢公开聊这些事,以至于近代的学者去村里做田野调查,他们都改口回避。
诶?文章开头不是说过,陈承瑢是藤县大黎西岸村人吗,到了这里怎么又成了桂平寻线村人?
别急,这故事还有反转。
前面说过,上面这段描述,来自陈小波1981年,在广东、广西两省区,纪念太平天国金田起义130周年学术讨论会上,宣读的《关于陈玉成的祖籍问题》一文。
文章通过作者的田野调查结果(据说是陈小波一个人为期三天的调查)汇总归纳而成。
质疑和反驳了钟文典先生1979年发表的《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籍贯考》中,陈玉成的祖籍是“藤县大黎里西岸村”的这个结论,并认为陈玉成叔侄二人都是桂平寻线村人。
从同时期的其他论文中的描述来看,陈小波先生的反驳和结论,得到了一部分研究太平天国的学者的认可。
然而这还没完。
第二年(1982年)钟文典先生,又发表了《陈玉成籍贯再探讨——兼评<关于陈玉成的祖籍问题>》一文。
文章中对陈小波先生的质疑和反驳做了逐一回应,并拿出了头一篇文章中没提及的,更为详尽的采访资料,支撑了自己的观点。
拜读完这篇文章之后,真心佩服学者严谨的学术态度。
钟文典先生在文中表示,他们的调查是从1972年11月开始的,直到1978年10月结束,分四次,前后大约30人,在桂平和藤县,一共调查了57天。
(1972年11月,钟文典等四位同系教师组成《金田起义》编写小组,桂平江口公社的江口镇、寻线村、石头脚等地,调查4天。
1974年夏,钟文典系72级师生共22人,又到桂平上述地区,调查40多天。调查中不论访问谁,起码是两位同志一道进行,有闻必录,调查资料都有存档。
1976年12月,钟文典和另一位教师,藤县大黎圩和西岸、古制、谷盘、寨顶、武林、周村、堂楼等十多个村庄的60多位群众,为期5天。
1978年10月,钟文典和另外两位教师,藤县大黎圩和西岸、古制、谷盘、寨顶、武林、周村、堂楼等十多个村庄的60多位群众),为期8天。)
主要以寻访到的四本陈氏族谱为依据,结合受访群众的描述推导出以下关键信息。
1974年,根据桂平寻线村陈业友(陈朝业曾孙)老人家中,看到的《陈氏族谱》抄录的陈朝业一家世系如图所示:
陈小波先生也根据这本族谱抄录了一份世系图:
两份抄录稍有不同,第二份在陈文绅名字后面标注了“外逃”。
按照陈小波先生的说法,陈承瑢是陈朝业的小儿子陈文绅,一共兄弟六人;而陈玉成是老五陈文经的儿子,原名叫陈维成,因为十三岁外逃,所以名字没有进族谱。
然而钟文典先生表示,陈文经的侄孙陈裕安曾口述,他父亲讲过,太平天国时期,确实有过家族中人打死同房兄弟外逃的事情,但打死人的是他的六公太,这一脉一共有九房人。
因此寻线村确实发生过兄弟斗殴伤了人命的事情,但不是陈文绅一代,而是“同房有九兄弟”的陈朝业一代,根据族谱,杀人外逃的应该是陈朝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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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在1974年看到的《陈氏族谱》中,陈文绅名字后面也并没有“外逃”二字。
接着我们来看钟文典先生所采信的,在藤县大黎西岸村看到的,一份名为《陈颖川堂上历代族谱宗图》的族谱:
根据这份族谱,陈玉成祖父叫陈拔兰,父亲叫陈朝礼。但是族谱中关于陈玉成父子二人的内容,是在1946年由原西岸村陈防的祖父加进去的。
陈小波先生文中表示,在那个年代,婴儿出生后,在当年或者第二年的清明节祭祖的时候,新生儿的父母都会及时请报族长,记谱入祠,很少有人拖延。
但是陈玉成的名字13年了都没有入谱,说明他根本不是出生在这里,总不可能他的家人,提前预知自己的儿子十几年后,会参加太平军,怕遭到株连,所以提前在族谱中隐藏了父子俩的姓名吧。
那为啥会对族谱进行修改呢?
据群众反映,是1946年何亮辅在《藤县志稿》的时候,看到陈玉成在自传中说自己是藤县人。
为了给县志找个史料依据,组织把全县所有姓陈的祖宗都查了一遍,最后认为放在大黎附近的西岸村比较合适,就让陈防的祖父补进了族谱。
另外还有一些质疑点,比如胞叔陈承瑢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藤县的这个族谱之中;
又比如“玉成”这个名字是洪天王起的,原名“丕成”,族谱中记述的不是原名,不合理等等。
以上是陈小波先生针对《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籍贯考》一文的质疑和驳斥。
再来看看钟文典先生是怎么应对的。
首先以韦昌辉为例,同治年间,韦昌辉的侄子韦以琳修族谱的时候,只记到韦昌辉了爷爷那一世,后面的几世,直到1937年才补充上去。
同样,1891年(光绪17年)立韦氏三氏祖韦才绒墓碑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清朝抄家灭族,提到韦昌辉的祖父一代时,不是“道光年间无以稽考”,就是“道光年间其后无考”。
这种对族谱的“隐讳缺载”与事后“补进”,和藤县的《陈氏族谱》不能说大同小异吧,只能说如出一辙。
而且如果这个理由成立,那陈小波先生所推演的陈玉成是陈文经的儿子,因为十三岁外逃,所以并没有列入《陈氏族谱》,岂不是也不成立了。
其实藤县大黎周村的《覃氏族谱》中就明确记载,补登族谱这事,并不犯忌讳。
(“本宗填注谱发图系,原有式样,今后填注,必成人后,当于祠中命名,照行次登籍,庶免妄谬,亦无犯讳”)
另外,陈小波文章中提到的,1946年何亮辅在《藤县志稿》的时候,看到陈玉成在自传中说自己是藤县人;
而事实上《陈玉成自述》是罗尔纲先生,在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藏书中发现的(《杂抄咸同疆臣奏疏》),1953年才公开。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最后钟文典先生还表示,将陈玉成父子补进族谱是194几年的事情,那个时候陈玉成的名字已经闻名中外。
藤县也早就建了纪念太平天国的“四王台”“四王亭”;太平镇有“太平天国四王故里”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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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情况下,补登“陈玉成”这个名字不足为奇。
再有,陈小波先生在文中说陈玉成家是“书香门第”,就明显和大部分的史料记载不符。陈玉成家境贫困,不然父母也不会因为治不起病过世。
因此他应是像罗尔纲先生说的那样,是“千灾万难的贫雇农家庭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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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研究陈玉成和陈承瑢的籍贯这事让人非常头疼,感觉学者们都各有各的道理。
但是陈小波先生和钟文典先生一来一回的这三篇文章,也让人看得非常畅快,甚至有些意犹未尽,就好像在网上吃瓜看两位意见不同的知识区的博主相互交流一样。
不知道面对钟文典先生的驳斥,陈小波先生有没有再次回应,我自己是没有找到后续,如果有了解的观众朋友,也麻烦在评论区指点一下。
这三篇文章中还有很多细节,限于文章篇幅,就不多说了,非常推荐大家自己去阅读一下。
陈玉成的籍贯至今都还有争议,但随着《陈天贵墓碑》的发现(立于1846年),陈承瑢的籍贯已经基本有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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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中所示的“陈承瑢”、“陈承琏”、“陈业宽”、“陈承瑚”、“陈承琪”五人,都可以在太平天国相关史料中找到记录,总不可能这么巧五个都是同名吧,这块墓碑中的陈承瑢,大概率就是太平天国左天侯本人。
因此,陈承瑢实际是桂平县白沙镇旧峡村人。
综合对比藤县的《陈颖川堂上历代族谱宗图》、桂平的《陈氏族谱》和《陈天贵墓碑》上的信息,可以推测,陈承瑢并不是陈文绅,也不是陈玉成的胞叔,关于他早年的一些经历,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
其实就我个人来说,无论陈承瑢背着人命官司畏罪潜逃这事儿,是真还是假,这种手段狠辣、心胸狭窄、城府极深、且心理素质超强的性格特征,倒是和“天京事变”中的他挺一致的。
不信,您接着看。
腹黑的佐天侯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职场生涯,总能有幸遇上几个“腹黑”的。
这类人不会亲自下场搞事情,却总能掀起惊涛骇浪;
这类人不一定能干实事,却总能身居高位;
这类人表面对你客客气气的,背刺你时总能做到快准狠。
以上几点,陈承瑢全占,属于典型的生在阳光下,活在阴影中。
“天京事变”是太平天国由盛转衰的分水岭,不仅损失了大批能臣、兵勇、土地,随之而来的翼王出走、信仰崩塌、烂封王爵等问题,逐步将太平天国带向毁灭的深渊。
而这一切追根溯源,都少不了陈承瑢的参与。
“天京事变”这出大戏,处处不提陈承瑢,又处处不离陈承瑢,真要跟他安个位置,那我唯一想得出来的就是——编剧。
正是他的告密、挑唆,得使太平天国高层间,由来已久的矛盾瞬间激化,酿成巨变;
又是他从中巧妙地密谋、调度,韦昌辉、秦日纲这两位打手才能“不讲武德”一个“左正蹬”一个“右鞭腿”血溅东王府。
据我们的老朋友大清007张德坚的记载:
“陈承瑢,短小精悍,有权谋。”
参加金田起义后,初任羽林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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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2年十月至长沙升任后正侍卫,12月升殿左三指挥。
1853年1月攻克武昌,升任右二检点,太平天国初期检点可是大官儿,陈玉成出名时的官职也是检点。
进了天京,陈承瑢又被封为地官副丞相,屁股还没坐热,几个月后又升天官正丞相,升迁速度一路“狂飙”。
自金田起义至定都天京仅两年,从侍卫发迹,至百官之首,厉不厉害你陈哥?
这都还没完,第二年春即被封为兴国侯,几个月后又改封佐天侯,至此走上人生巅峰。
太平军中那么多老广西战士,陈承瑢凭什么能爬上高位?
根据罗尔纲先生的记载,陈承瑢“以御车为业”。
好家伙,原来是位老司机。
给谁当司机?
当然是给领导当;
能给领导当司机的都是些啥人?
自然是领导的心腹。
加上他脑子灵活、工于权谋,能聆听领导教诲、能陪领导发牢骚、能揣摩领导意图、能帮领导出点子。
这种人就算是搁现在,放到什么位置都能快速地打开局面,打下码头。
从陈承瑢的履历来看,一开始为羽林侍卫时,就是待在洪天王身边,是贴身侍卫,这意味着啥?
我举个例子,朱八八的亲兵就有开国后出任封疆大吏的。
这起点可不低,作为近侍,他和洪天王的关系可不一般。
征途中又经过杨秀清的栽培和提拔,成为东王幕僚打下手。
定都天京以后,朝中大小事务都由陈承瑢向上传达,看过韦家兄弟那篇文章的观众朋友应该还有印象,韦昌辉干的也是这个活。
所以这两个人长期共事,在这个过程中,赢得了韦昌辉的赏识。
据张德坚记载,陈承瑢受到了东王杨秀清和北王韦昌辉的倚重和信任,朝中的一切往来文书,都由陈承瑢收发。
(《贼情汇纂》“杨韦诸贼倚任之,所谓伪朝内官也,贼中往来一应文书皆承瑢收发”)
像不像司礼监?
没有史料具体描写他与秦日纲是如何成为“homie”的,但通过“马夫事件”、“帮妖事件”都能看出这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马夫事件”时,东王雷霆震怒,北王、翼王都不敢求情,陈承瑢这么“精明”的主,居然能跟着受了委屈的秦日纲一起辞职抗议,还陪着他脱了裤子,扛了两百下板子;
“帮妖事件”时,又是他俩一起被东王点名“敲打”,可见这俩绝对是老铁。
由此可见,在太平天国的管理层中,他的地位虽然不算顶尖,但在各个派系之间都能吃得开。
突然间想到一个词——结构洞。
陈承瑢就像是我们身边,张口闭口“我有一个朋友”,然后白嫖几个朋友的社会资源,经过整合,就能干成一件事,赚笔过手钱,混得风生水起,真正实现“空手套白狼”这种人。
但不能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人家能消化的事情,咱们未必能承受,不过这种左右逢源的主,也总有翻车的时候。
杨秀清那两篇文章中我们分析过,作为已经拿到世俗君主权力并能代天父传言的杨秀清,既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因此我们比较倾向于杨秀清没有“逼封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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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有“逼封万岁”,那洪天王又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杀心?
这就不得不提到“天京事变”的导火索——“告密者·太平天国第八人”。
太平天国领导核心,除开首义六王,第七顺位是燕王秦日纲,第八顺位原本应该是豫王胡以晃,但他在位才几个月,就因为六安战败,被革除了王爵,并且在天京事变爆发前半年左右,就已经病死在了江西前线。
(《金陵续记》“病毙于江西临江府城”《太平天国史稿》“乙荣、丙辰间(1855年底至1856年初),随石达开出师江西,所到有功,不久病死于江西临江府城”)
那么第八顺位基本就是佐天侯陈承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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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承瑢卷入“天京事变”的动机,应该和秦日纲差不离,主要还是因为“马夫事件”和“帮妖事件”,但因为史料没有明确记载他参与了数次大规模的屠杀行动,常被学者忽略,因此他在“天京事变”中的存在感相当低。
然而,我个人认为,他的破坏力,跟韦昌辉比,都是不遑多让的。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说,如果没有陈承瑢,“天京事变”或许还是不能避免,但也可能不会如此惨烈。
“天京事变”爆发的十八天前,杨秀清假借天父下凡,下诏:秦日纲邦(帮)妖,陈承镕邦(帮)妖。
(“秦日纲邦(帮)妖,陈承镕邦(帮)妖放亮(火)烧朕城了矣,未有救矣”)
“帮妖”的大帽子扣上,这俩随时掉脑袋。
可陈承瑢与秦日纲不同,秦日纲能带兵,领兵在外反而相对安全;他自己却每天“伴君如伴虎”,东王杨秀清脾气反复无常,哪天要是触碰了逆鳞,遗书都没时间写。
洪天王、杨秀清之间相互看不顺眼,早就不是秘密,两人都不太体面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陈承瑢心想:
何不由我捅破这层窗户纸,来个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当然是洪天王的刀。
作为杨秀清心腹的陈承瑢,利用职权搜集杨秀清“谋反”的证据简直易如反掌。
比如杨秀清抱怨、发脾气时说的话、做的事,都可以捕风捉影当作证据。
结合杨秀清本来就跋扈的作风,加上陈承瑢曾经是洪天王贴身侍卫的身份,容不得洪天王不信。
光是告密也不行啊,《三国演义》里的经典小故事“衣带诏”了解一下?
剧本推演至此,洪天王该坐不住了,东王势力那么大,这可如何是好?
陈承瑢适时献上一套“东王清除计划”:
主上勿忧,依微臣之计,我有两个朋友韦昌辉、秦日纲,保证杀东王一个片甲不留。
恐怕这就是陈承瑢高明的地方,不仅能提出问题,还能准备好参考答案。
韦昌辉、秦日纲的部队能瞒过东王杨秀清顺利到达天京城下。
按照典章制度,无东王军令,任何部队不能随意调动,更不允许随意进入京畿重地,而这俩打手竟能悄无声息摸进天京城。
部队进城了还没完,天京城是天国心脏,处处把守、节节设防,还配有巡防口令,东王府更是戒备森严。
韦昌辉、秦日纲又能暗影疾行包围东王府,陈承瑢这个编剧功可谓是不可没。
秦日纲部下爱尔兰人肯能口述:所有通往东王府的街道都“诛杨小分队”占据。
趴一下很快啊,第二天清晨,东王及部下文武官吏、男女老幼,没有一人幸存,简直“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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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陈承瑢这个编剧作为东王府内应,就凭洪天王、韦昌辉、秦日纲三个人干得成吗?
以数万之众、亿万之饷、多年征战都铩羽而归,陈承瑢仅凭自己一个辅助,外加韦昌辉、秦日纲两个dps(主力输出),在一夜之间就帮助清廷实现了“天京大捷”。
我要是咸丰皇帝,高低给陈承瑢评一个“满清第一巴图鲁”,赐黄马褂,赏一个在天安门骑马,在军机处行走。
这还没完,前面说过,陈承瑢破坏力不亚于韦昌辉,所以他在内讧中的作用还不止于此。
东王虽死,但势力不可小觑,陈承瑢作为东王心腹向天王“告密”,加上后续的一系列操作,等到东王部下回过味儿来,能放过他吗?
怎么办?
当然是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诱导韦昌辉进一步将打击面扩大,固然是洪天王“加封万岁”拱的火,但这中间有没有陈承瑢的献策呢?
当韦昌辉具体执行时,又有没有陈承瑢在一旁煽风点火呢?
天京号称“金陵小天堂”,却沦为人间地狱。
东王部署几乎被杀尽,唯独陈承瑢一帮安然无恙。
洪天王闭门不出,韦昌辉、秦日纲、陈承瑢三人在天京城内,敢反对的杀,沉默的杀,敢不大声赞同的杀,终于惹到了实力派翼王石达开。
石达开调兵“奉天靖难”,北王韦昌辉伏诛。
翼王临朝主政,第一个条件就是杀秦日纲、陈承瑢。
秦日纲在前篇文章里说过,大概是给石达开掺沙子的棋子,石达开对他早有不满;
陈承瑢作为秦日纲的好基友,又是事件的深度参与者,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洪天王猜忌、偏信;
杨秀清跋扈、专擅;
韦昌辉阴险、野心;
秦日纲盲从、愚忠;
陈承瑢伪善、狠毒…
“天京事变”怎么看都是个“全员恶人”的局!
东王杨秀清被铲除,韦昌辉被作为弃子伏法,然而在石达开面前,秦日纲、陈承瑢这对卧龙凤雏又被洪天王“丢卒保帅”拿去献祭。
以上就是太平天国左天侯陈承瑢的故事。
看到这里,有没有感觉到陈承瑢的人物性格,和陈小波先生论文中的陈文绅多少有些相似。
如果他真是陈文绅,如果早年的那段逃亡经历是真的,那他的死真是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
杀人、强制猥亵,早该处以极刑,时也命也,让他混进起义队伍多活了几年,位极人臣却不知悔改,自作孽,不可活。
唯一的功劳,可能就是将陈玉成带进了起义队伍吧。
故事的最后,我想到一段古文:
园中有榆,其上有蝉。蝉方奋翼悲鸣,欲饮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后,曲其颈,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
(《说苑·正谏·吴王欲伐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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