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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197师无线电连队战士吴东亮:

大地震那天,我抢出唐山唯一一部电台

收发电文11份

1976年,我22岁。

那年夏天,我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唐山某部通讯营无线电连当报务员。

“八一”节,连队要举办文艺活动,我们连定的目标是要在晚会上拿一等奖。

7月27日晚上,我们赶排文艺节目,一直到11点。

回营房休息了一会儿,28日凌晨1点17分,我来到通信枢纽部一号战备网报房值班。

我们的报务房是东厢房尖顶,双层门窗,外面有一条走廊,里面用隔音板装修。

我穿了件衬衣,脸朝北,坐在东头一张椅子上。

靠墙放着三张桌子,上面是一拉溜大小不等、型号各异的无线电台。

收讯机的信号灯始终亮着。3点零3分,我打开发报机,同上级指挥机关的电台联系了一次,一切正常。

我扶着耳机,全神贯注捕捉着天空中传来的“嘀哒、嘀哒”的电波声。

3点42分,我突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一道亮光,特别刺眼。亮光一过,紧接着就是闷雷声由远及近,如同火车从脚下隆隆驶过,随之而来的是大地上下剧烈的颠簸。

我从椅子上摔倒,电灯灭了,头上的耳机也被甩掉。

地震,我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

电台的影子在桌上来回摇,眼看要跌落下来,我心里特别着急,挣扎着起来去扶电台,但刚一起来,又仰面摔倒在地。

调压器滚落,砸在我左脚上,只觉得大拇指针扎一样疼了一下。

报用的电键也砸在我的头上,鲜血顺着头发淌了下来。在同一时间,报房辟拍乱响,天花板碎片纷纷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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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钢筋挤得紧紧的隔音板吱吱的响,一会就整块整块地往下掉,把我右肩膀子蹭掉了一块皮。

腰部,腿部全被砸伤了。整个报务房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电台是部队对外联络的耳目,如果电台受到破坏,中断和上级的联系,一旦发生突然事件,下情不能及时上报,上情不能及时下达,后果是很难想像的。

我双手抓住窗下的暖气管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扑向工作台,紧紧抱住摇晃的电台。

大地还在不停的晃动,报务房上下左右仍然在咯崩咯崩怪响,房梁、墙壁都在扭动。

我抱起电台直奔门口,但大门已经变形,被碎砖烂瓦堵得死死的,开不开,出不去。

晚一秒钟就有机毁人亡的危险,通讯联络就难以保证了。

我看窗户还没有坏,急中生智,一下子跳上窗台,也不知当时哪来那么大劲儿,伸手一把戳透窗纱,抓住窗户,一手紧抱着电台,飞起一脚踹开了双层玻璃的窗扇儿,钻出窗外。

正要跳下去,我发现窗台下放着一个钉满三角铁的大电缆轴,前边还有几个拉电线杆用的三角铁架。

大地仍在不停摇晃,营区里的大烟囱被震断了,大礼堂倒了,一排排营房露了天,战友们从里面夺命而出。

我一手扶窗,一手抱着电台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恰巧,电台台长及相林跑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电台,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咬紧牙关,猛地将卡在电缆轴三角铁中的脚拔出来。当时,扭伤的腰腿竟没有疼痛的感觉。

连里的同志们已整好队,出发去其他营区扒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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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营房四周的电源全被震断,抱出的这部电台必须有交流电或者手摇发电机才能工作。电源断了,手摇发电机一时挖不出来,怎么办呢?

我忽的想起屋里还有一部备用的“八一”小型半导体电台,决定冲进报务房,抢出那部备用电台。

大震刚过,余震没停,天空又下起雨来。砖头、瓦片从空中斜着往下砸。

与报务房相连的器材仓库正在轰隆隆的倒塌,呛人的烟尘卷着砂石杂物刮到我身边。

我迎着房屋的倒塌声,穿过烟尘,从窗户冲进报房,在黑糊糊的房间里,没用几秒钟就摸到了备用半导体小型电台,箭一般从窗口冲出来。

备用“八一 ”小型半导体电台抱出来了,但还不能工作,还缺少耳机、电键、转换插孔插头、联络文件等必要的附件。

我鼓足勇气第二次冲进报房,在碎砖乱瓦中摸到了耳机、电键、自制的电键插孔插头、联络文件和闹钟,然后跳出窗外。

但还有些东西没有找全,我又第三次冲进报务房,摸到了电报纸、电台日记、收报登记、发报登记等,尔后跳出窗外。

已是3点50分。在短短8分钟内,我四出三进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的报务房,取出了收发报用的全部东西。

电台和附件有了,当我准备就地开设电台时,发现原用天线已被地震摧毁了,我决定把电台转移到另一个值班室。

雨越下越大,战友张俊青拿着雨衣准备去抢险,我把他喊过来,我们俩一起,把电台转移到北边100米处的另一个电台值班室。

那里的房子已经倒塌,但天线还没有完全损坏,只是天线的一头被一块水泥板死死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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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小刀,迅速把240根铜丝组成的天线割断,接在电台上,并用雨衣遮盖住电台和附件。

凌晨4点,我抢出的电台开设完毕,开始急促呼叫。

那时,我的心嘣嘣直跳,盼望着对方的回答。

4点零3分,上级电台的信号终于出现了。对上级联络通了,我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

马上发报!时间就是生命。

但那时机要部门还没有恢复工作, 密码也没有抢出来,电码没人翻译。

没有密码电报,报务员是不能发报的。我决定先用地震专用密语发出去,但此密语两年没更换,早已作废,发出后怕对方译不出来。

我准备用电台勤务用语组成句子,把情况发出去,虽然用语不多,表达能力受到限制,但也可以说明情况。

于是,我果断向上级电台发出紧急信号:

“嘀嗒 …… 嘀嗒 ……这里紧急!这里紧急!”嘀嗒 … 嘀嗒 ……请转告老台长(首长)!’

对方回电:“完全清楚,同意转告。”

在大震之后生死攸关的21分钟里,我这个部队报务员听到了上级电台的回音,心里激动万分。我想,在这紧急关头与上级取得了联系,唐山有希望了!

我来不及起草电文,边想边按电键向上级发出:

“请老台长(首长)速转告党中央和毛主席,河北省唐山市发生了强烈地震,房倒屋塌,夷为平地,人们埋在废墟之中,火速派部队来唐救援…… ”

发完电文,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急切地等待着上级的回电。

4点45分,上级发来了一份特急电报,这是唐山地震后收到的第一份电报。

6点零7分,部队党委用这部电台向上级详细汇报了唐山的灾情。

电报往来不断,唐山地委、市委、外交部来唐执行外事任务的同志及在唐山的新华社记者和驻唐山的其他部队,都 通过这部电台简要转报了灾情。

后来,我才知道,这部电台是当时唐山市唯一能用的,也是第一个与上级沟通联络的电台。

28日当天,我在机上值班近20个小时,收发电报11份,全台共收发电报21份,及时向上级报告了灾区情况,传达了上级指示。

地震中我身体虽多处被砸伤,腰椎错位,腰部和腿部经常疼痛麻木,但当我想起在那危急关头,一个通讯战士尽到了职责,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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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中共唐山市委书记张乾:

地震后,最困难的一天

地震时,我同其他市委干部一同住在西山口市人民武装部院内的住宅楼。

7月27日夜间,天气炎热,我睡得很晚。

睡梦中,巨大的晃动将我从床上甩下来,觉得天旋地转先颠后晃,就像坐在筛子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整个房子倒塌,我被压在下面。

早晨5点钟左右,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同志将我从废墟上扒救出来。

当时,我的儿子也被救出,他正在扒埋废墟下的母亲和姐妹。

我顾不上老伴和其他孩子,向市委赶去。

刚走出“院子”的时候没多久,我遇到了市人武部的常部长,他身带重伤躺在地上。

我问他家里人怎么样了,他呜咽着说:“全完了,全完了啊。”

我心里一惊,走到他的住处,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在扒土,我问他下边有人吗,他说下边是常部长的女儿振英。

我顾不上其它,奋力扒土救人,不一会儿,振英露出了头和胸口,恢复了呼吸,孩子被救活了。

随后,我又碰到了被救出来的市委第一书记许家信,市委书记毕新文,人武部长孟华,人武部政委陈仁泉等,大家赤脚露背,蓬头垢面,有的人伤口还在流着血。

我们不约而同的聚到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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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城市变成了一座废墟,不时传来呻吟声、呼救声和救人的吆喝声。

我们几个人在路边上简单的碰了一下,决定第一件事是向上级报告情况,寻求救兵。

报告情况的任务交给了市委宣传部长赵俊杰同志。

他去飞机场找通讯设施向中央汇报,结果没有联系通,又去遵化空军某部,在那里向中央报告成功。

寻求救兵的任务交给了毕新文同志,他6点钟出发去小泊农场找部队救援(结果小泊农场也震平了,又去汉沽部 队,那里同样也遭到了重大损失)。

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我走到地委机关驻地,看到房子全倒塌了,也见不到人。

在返回的路上,碰到一辆212吉普车,说明情况后,把我送到某部驻地,想到那里求援,看到营房也都倒塌了,出来的战士们正自救互救。

从部队回来后,我在西山口的马路边上同许家信等同志商量了一下,认为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建立抗震救灾指挥部,以稳定民心,号召群众起来自救。

开始的时候,我们站在马路边上向过往的行人喊,让他们告诉广大干部和群众,市委还在,市委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办公地点在西山口,干部们尽快来这里报到,大家要做好自救互救工作。

约8点来钟,市公共汽车公司党总支副书记李玉珍同志来到西山口。

这位女同志当时刚20多岁,她27日值夜班,是带着伤来这里了解情况的。

她看到我们冒雨在露天工作,开来了一辆大轿子车,作为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办公地点。

大家到了汽车上,年轻的同志开始抹眼泪。我心中也非常难过,但想到肩头的责任,就和许家信同志一起向大家做了简单动员:大家不要难过,要镇静下来,现在就像在战场上打仗一样,只要活着,就要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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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珍同志和公共汽车公司宁玉柱、张一凤同志在开滦招待所附近找到一辆没砸坏的吉普车。我们委派他们开着这辆车去搞宣传。

他们用纸壳子卷成小喇叭,沿新华道向西,告诉人们市委还在,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已经成立,大家要开展好自救互救。

在大轿子车上,刘宴同志起草了一份宣传提纲,他给在场的人们念了一遍,大家表示通过。

这个提纲后来叫一号通告,大体内容是:一、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已经成立,成员有哪些人。二、全市人民要发扬自救互救精神,尽最大力量救人。三、要相信党中央毛主席会派人来救援我们。四、要保护公共财产,提高警惕,防止破坏,发现情况立即报告。

驻唐空军杜政委看到了我们宣传工作的困境,派来了一辆装有广播喇叭的212军车,我们马上找了几个人乘车广播1号通告。

路线是从西山口出发,穿过永红桥到南刘屯一带绕圈。

近中午时分,我们派人找来了负伤的开滦矿务局党委书记赵成彬,他身上裹着绷带,拄着棍子到了抗震救灾指挥部。

我们得知开滦煤矿井口的设备已经震坏,井下还有很多职工没有上来,情况不明。

我们当即决定,迅速打开各矿的备用通风口,组织力量解救矿工弟兄。

不少干部听到广播后,陆续来到指挥部,我们责成各区、办事处和企业的干部们回去建立救灾组织。同时,指派刘宴同志下去解释群众担心的尸体怎么办,没吃的怎么办等问题。

转告大家,掩埋尸体问题正在研究解决办法,扒出来的食品大家可以分着吃,一切困难都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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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抗震救灾指挥部接待了第一支救灾部队。这支部队是驻蓟县装甲兵某部的部分官兵,因他们的主力在 张家口演习,带队的是刚刚脱下军装还没离队的两位老同志。

我们立即向他们布置了任务,让他们迅速扒工人医院、开滦招待所、商业招待所的被压人员,并在工人文化宫开设医院抢救危重病人。

下午两点,驻昌黎某部政委赵江赶到了抗震救灾指挥部。

他和我们都熟悉,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们都没死啊!”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很不顺耳,那时却包含了老战友之间的急切、惦记、关怀之情。

他说:“你们需要什么东西?”

许家信说:“我们想要一台收音机,听听中央的声音。”

正巧赵江同志带着一台熊猫牌收音机。这台收音机为我们及时听到中央的精神,组织抗震救灾发挥了很大作用。临走时,赵江同志又把上衣脱下来给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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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点左右,辽宁营口的同志们赶来了。

这是据我所知,地方来的最早的一个救灾慰问团。他们带来了最急需的食品药品,还带来了抗震救灾的宝贵经验,如先扒医院、先救医务人员就是他们提出来的。

在他们转交药品、食品的同时,拿出来了一件汗渍斑斑的上衣。

那是一个老大爷,听说他们来唐山慰问受灾群众,从身上脱下来带给唐山人民的。

当天,当人们都急于救人时,个别地方出现了哄抢国家财产的情况。

市抗震救灾指挥部立即责成市人武部,组织民兵小分队上街巡逻,在银行、重要仓库设置了值班人员。

在28日下午6点多钟,唐山市又发生了第二次大余震。很多地方出现了地裂、冒水、冒沙。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地方谣言四起,有的说,唐山还要有更大的地震,有的说,唐山要陷下去。

当时一些群众携老抱小,四处奔散,秩序混乱。为稳定群众情绪,我们研究,立即向群众做工作,采取各种手段宣传唐山已经发生了大地震,不会再有大震,说唐山陷下去纯属谣言,世界上没有这种情况,大家还是要抓紧自救互救。

经过艰苦细致的工作,群众的情绪和社会秩序逐渐稳定下来。

夜深了,雨还不断下着,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透过星星点点的灯光,可以看到救灾的人影在晃动,听到呼救声、呻吟声不时传来。

7月29日上午,河北省抗震救灾前线指挥部成立,办公地点在唐山机场。

紧接着,唐山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也正式纳入省前指管理,唐山抗震救灾工作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