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图片1

引 子

读完王林梅的故事,我感慨万千,决定用自己的笔把她写下来。

老天,是一位神秘莫测的棋手。我们的一生,都在和他对弈。

奇怪的是,他对每个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对有些人,他下得极不认真,让他们轻易赢了棋局;而对另外一些人,他则拿出全部看家本领,一步步,一招招,让这些人只有招架之功,甚至把他们逼上绝路。

王林梅就是后者。

不同的是,上天把她逼到悬崖边,她凭自己一副残疾身躯,抵抗了几十年,并且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文章图片2

时间:1973年1月1日上午9:00

地点:唐山火车站广场

这里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到处都是头戴军帽的年轻人,那场面真的符合后来宋丹丹小品里讲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身高一米七五的王林梅和其他十几个女兵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今天是送新兵入伍的日子,市领导来了,王林梅的同学们来了,还有她的父母。

笑逐颜开的王林梅在一个不经意的回头瞬间,看到身后父亲和母亲直愣愣的盯着她,父亲的眼里,分明有泪光闪动。

作为一名因体育特长被招入伍的初中生,15岁的王林梅有足够自信,她在学校创下的百米纪录直到那场天灾后很久还保持着。

时间来到1976年。

总参运动会原定“八一”建军节在北京召开,从年初开始,各部队就精心组织,王林梅理所当然成为她所在部队最大的夺金希望。

天有不测风云。4月4日,清明节,数以万计的民众到天安门广场悼念周总理,当晚的活动被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之后,全国范围内排查,军队也在其中。

5月初,上级通知:运动会延期。部队安排服役四年的老兵回家探亲,给王林梅的探亲时间定在7月中旬。

王林梅非常兴奋,毕竟四年没回家了。她清楚的记得,列车到达唐山站的时间是傍晚,哥哥在出站口一脸笑意的等着她。

接下来,就是各种聚会:老师、同学、朋友。一转眼,半个月就要过去了。

哥哥给她提前买好返程票,返程时间是7月28日上午。

父亲说:“别整天和这个聚那个聚了,早早收拾一下东西,归队时间一天也不能晚。”

文章图片3

7月27日晚,王林梅照例和姐姐睡一张床,她的家是一座二层小楼,姐妹俩住在二楼。

平日里,王林梅睡觉很轻,稍有动静便会醒来,但不知为什么,那一晚她却突然有了婴儿般的睡眠,用她自己的话说,就像睡死一样:那么剧烈的地动山摇,她居然毫无察觉,直到朦胧中有什么东西碰了她一下。

事后,王林梅才知道,是一大块墙砖掉了下来,砸散了床头后顺势落下来砸到了她的腰。

站在床边的姐姐本能伸出手来拉她,摸到的却是一堆砖石。姐姐急了,大声喊道:“林梅,林梅砸着了。”

本来已经到屋外的父亲和哥哥又跑进屋里,冲上二楼。母亲把楼上的姐姐喊到楼下,还有王林梅的一个妹妹,把她们小姐俩推到外面,自己也上了二楼。

父亲和哥哥把王林梅往楼下抬,母亲在楼梯口伸手接应,余震像潮水冲击堤岸一样,时不时的就来一阵。

王林梅的母亲抓不住女儿,尤其是在楼梯拐弯处。后来,哥哥找来一条褥子,几个人拽着褥角,艰难的把她抬到了院外的一处空地。

怕女儿身下的褥子太单薄,父亲又一次冲进还在摇晃的楼房,搬出一块床板垫在她身下。

天开始下雨。

人们站在空场上,一个个提心吊胆。余震还在,人们担心,大地上会突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把他们生吞活剥。

远处有火光在闪,不时还有爆炸声传来。

全家人都围在王林梅身边。当父母的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的女儿看起来“完好无损”,却不能站起来。

王林梅感到四肢麻木,胃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往上涌。

“妈,我心里难受,想吐。”

“吐吧,没事,”母亲边说,边伸出双手。

王林梅脸憋的通红,哇的一下吐了出来,是血,很少的一口血。

文章图片4

父亲向不远处的卫生所奔去。

过了好一会,一位护士跑过来。护士看了看王林梅鼻子左侧的一小块伤口说:“不是内伤,没事,是鼻子伤口出血流到胃里,”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天亮了,周围的景物更加清晰。

整个院落,只有一户楼房完全倒塌,全家五口被埋,受重伤的,只有王林梅和一位老干部。

上午九点多,一辆大卡车开进来。那车是开滦煤矿的,沿街寻找需要救治的伤员,被父亲拦住。

王林梅和老干部被抬上大卡车。

7月28日中午,卡车来到二炮某团驻丰润的一家医疗所,医生为王林梅处理完伤口,发现她体温很高,为她做了进一步检查,诊断为脊髓休克。

医生一脸严肃的说:“我们这里没办法再给你治疗了,去北京吧。”

雨越下越大,公路上,进来的车比出去的车还要多。

载着各种救灾物资的车辆像蜗牛一样,缓慢向前爬行。出唐山的都是满载着伤员的车辆,大家都很关急,着急也没用,谁都急,大家都在救人。

卡车来到通县,那有一座269医院,里面人满为患,等了半个小时,父亲等不及了,他和司机商量:去北京军区总医院。

7月29日中午,卡车终于来到北京军区总医院。

想了很多办法,希望却在一天天减少,后来,王林梅接受了当时最具希望的治疗手段——颅骨牵引手术,却没有见到任何效果。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站起来了,所以不抱任何幻想,只有面对,但开始时,真的难以接受啊,”王林梅说。

“听医生说,像林梅这种情况,当时,绝不能又拉又拽,应该找一块木板,让她平躺上去。我们的那个做法对她造成了二次拉伤……那时候,咱也不懂啊,”几十年来,老父亲的这句话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认为,女儿之所以高位截瘫,罪魁祸首就是他这个当爸的。

从此,王林梅再也不能像豹子一样奔跑了,她告别了这个世界的喧嚣,变成一个连坐都坐不起来,十指无法自由屈伸的高位截瘫重症病人。

1979年五月,王林梅退役那天,她哭了。她被送到位于邢台的荣军疗养院。

她让人把书支在她面前,用下巴和嘴唇翻动书页。靠着这种坚持,她读完了《红楼梦》、《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她梦想着继续用文字奔跑,有一天写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文章图片5

她开始边看书边练习,练习屈伸手指。

不知道练了多久,有一天,她竟能以右手食指关节敲击键盘了。

王林梅侧躺在电脑前,每分钟只能“蹭”出几个字,最长只能连续工作一小时,因为时间一长,手指就开始麻木,嘴角就开始流涎水。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用废弃了26年已经变形的手,将键盘上的字母变成一段完整的文字时,那难以言表的喜悦,那一刻,我又流泪了,一种生命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自己难以置信。不是在做梦吧?那天,眼睛累得发酸,却不愿意合眼,我怕面前的文字在我睁开眼睛的刹那,倏然而去……”

2005年3月,她的散文集《期待每个黎明》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虽只有薄薄的16万字,但那里的住着的每个文字,都是她用铁匠打铁般的执着,一下下,一笔笔敲出来的。

这本书的最后一章结尾,王林梅这样写道:电脑——这个为整个世界带来巨大变化的尤物,给一个重残的人带来了新生,这大概是发明电脑的那位科学家没有想到的。

王林梅说:“每年初冬时,窗外那棵柿子树的树枝上都会剩下两三片树叶,它们是那么顽强,又是那么孱弱、孤独,任风雪怎么吹打,硬是不肯凋落。”

在邢台疗养院期间,王林梅病房外的一块地方,有一棵老槐树,每到冬天,树枝上也总挂着几片枯叶。风一起,她就担心它们会掉下去,然而,整整一冬,它们就是没掉,直到春天回来。

文章图片6

王林梅说,她总想起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叶子》,她特别感谢树梢上那几片枯叶,是它们给了自己信心和活力,捱过了一个个生命的冬天。

她说,我还是活了下来,我说不出什么道理,就是觉得活着挺好,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么多巧合都要给她一个人。

假如,1976年的“八一”建军节,全军运动会正常举行;假如,她早一天赶回部队;假如,她住在一楼;假如,那天晚上睡觉时,她一如既往的轻一点,哪怕半夜起来上个厕所……

遗憾的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上天,对王林梅如此苛刻,而她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难,才在拜访她的人面前,绽放出如花的微笑,才像古希腊神里的西西弗斯一样:尽管,知道每天晚上巨石会从山头滚落,还是在每个早晨,把它艰难的推向山顶。

期待每个黎明,因为,生命会在那一刻绽放暗香,致敬——王林梅女士。

#精品长文创作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