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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故事的开头加一段文字。

我们70后,包括70后,前的60后、50后、40后等等后们,可能对上世纪80年代印象深刻。

那真是一个魔幻的年代,一个激情迸发的年代。

那时候,前一年,你可能还天天吃粗粮,而且还吃不饱,后一年,土地承包到户,种上了水稻、棉花,你不但吃饱了,还有了钱花。

那时候,尤其是农村,人们思想保守。我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是个高个子美女,有一个从师范毕业的小个子男老师喜欢上了她,也不敢离得近了说话,就那么离一米远,面对面,有点古怪地聊天。

后来,村里议论的人越来越多,男老师就调走了。现在想想,真的没什么啊,两个人都未婚,谈个恋爱岂不太正常了。

那也是个思想开放的时代,村里的小伙子,大部分都烫了大波浪的头发,穿个裤腿二尺宽的喇叭裤,拎着录放机,跳迪斯科。

我印象特深刻,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们村里的一对夫妇不育,托了很多人,也没有合适的。后来,经与在东北某个城市的我大伯联系,从他们那个城市抱回来一个大胖小子,给了那对夫妇。大伯说,是医院里一个护士帮着联系的,生孩子的是一个未婚女孩,孩子月份大了,想打胎,打不了了。

那个年代是一个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只有那个时候,才可能出现各种所谓的“解放”。

那个年代,好像人人的眼睛里都有光,人们干劲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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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赤身裸体的我

几位解放军战士齐刷刷背过身去

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谷中兰,出身于唐山的一个工人家庭,1976年地震发生时,刚刚年满十九岁。

我自写这个故事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她的父母也一定是个有文化的人,谷中兰,空谷幽兰,多好的名字。

唉,可惜的是,名不符实,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去享受生活赋予她的平静与美好。

在唐山大地震过去后的第十三个年头,在市劳改队的女犯大队谈话室,谷中兰喷吐着来访者给的香烟,一句“他妈的!”随着烟雾喷吐而出,也吐出了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她穿一身灰中透兰的囚服,留着齐耳短发。皮肤依然白皙,透着营养不良的菜色,眼角已被岁月刻上细碎的皱纹。

只有那对眸子小兽一样的明亮。

据说,这是囚犯共同的特征。

她长得说不上很漂亮,却有着一种极特异的韵致,使人联想起民间最为流传的故事中的狐妖。虽已度过了六年的铁窗生涯,狐媚之魅不减当年。又不是人们通常想象的妖冶,倒极似文静。

我刚苏醒的时候?

谷中兰稍稍叹了口气,是第二天吧,是上午,过了三十多个小时了。也不是人事不知,半昏半睡,晕沉沉的。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娘胎里该就是这种感觉?我头几天看了本什么科普杂志,上面说胎儿的感觉,我就想起了那一场。

我妈死了,爸也死了。他们省心了。谷中兰笑一笑,有些苦涩。

有个人在喊救命,我听着,就醒了。我身上没别的伤,就是头疼。我接着就知道是地震了!

“我家住得是楼,一楼。我没砸死,实在挺奇怪的。楼全塌了,偏就有几块楼板倒了大半的墙上,护住了我。

什么也没有,一点杂物也没有,水泥地上就只有我,干净得让人想起来就怕。有两块楼板还留出了点缝,能透进光来。我就喊,真是没命的喊救命。

谷中兰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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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发生后的当天,第一批援驰援有解放军就赶到灾区。

刚好有一个班的军人在此路过,听到谷中兰的喊声。十指已是鲜血淋淋的军人们就如得到命令,寻声来到困住了谷中兰的“囚笼”。

军人们放弃了工具,完全凭借双手的力量和感觉,终于,一块楼板被安全移开,生命通道被打开了。

生存的欢悦感动了十九岁的谷中兰,在从废墟里爬出时,她两腿一软,跪到地上,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

差错似乎出在一个军人身上,一个眼睛不大的小伙子,显然还没有完全接受这座城市天灾后无数赤身裸体的现实,他脱掉上衣,不敢正眼看她,就扔了过去。

接到军装的谷中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竟然转身向埋她的废墟走去,她想找个没有目光,甚至连阳光也看不到她的地方。

姑娘,小心啊。

领队的班长急了。

是的,回去,那里随时可能发生危险。

没有统一命令,八名解放军战士齐刷刷地向过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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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建中的第一次约会

乡下的夜黑得吓人。

谷中兰一个人站在村北的大柏树下面,身子一个劲地抖个不停。

她不敢坐下,双手抱紧了自己的肩膀。大柏树在村北一里多地,附近是一片很大的坟场。

村里人说,这几百年的柏树有了灵气,夜黑时常常显灵,变成个很俊秀的后生,专门招惹过往的单身女人,摄取她们的血气。

谁要是不信,趁大白天,在柏树上砍一刀,第二天再来瞧,流出的松泪全是血红模样。到晚上,这一带没人敢来。

谷中兰咬紧“咯咯”打个不停的牙,闭着眼。就像小时用被子蒙上头,她觉着已经站了一百年了,那个人还没有来。

十七岁高中毕业,谷中兰被一趟趟赖在他们家不走的居委会干部戴上大红花,踏上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火车。

她有个姐姐,本来该姐姐下乡,按政策可以留一个在城里。爹妈说先留下姐姐,到她毕业时再想办法。姐姐当了工人,她没什么办法可以让爹妈替她想。

在火车站,妈和姐哭得直要昏过去,她一滴泪不掉,是爹妈和姐一道搞了个阴谋诡计把她出卖了。

他们这一茬知青,早没了文化大革命前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扎根边疆”的激情,被抛弃的悲哀和没有信仰的自卑,使他们成为更脆弱的一群。

谷中兰他们一批来了十二个,刚好是六男六女,搭配好了的。他们这个“知青点”本来有十几个“老知青”,七零年下来的,到他们来时已经一个不剩,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谷中兰他们来的时候,“知青点”的门前长起了没膝的草。他们很少与老乡们来往,不远不近地应付着村里派给他们的两个贫下中农老师的“再教育”,很老实地播种划给他们的“知青田”,收多收少也不管。

世上的游戏只有一种玩不腻,凭借着蛇植入他们体内的智慧,没多久,成双成对配备下来的知青们真就成双成对了。

十八岁的谷中兰大约尚未“修练”成正果,五个姑娘先后都上了架,一直没人理会她。

每到晚上,没书看,没报读,谷中兰只能蜷缩在床上,闭着眼胡思乱想。她并不确切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或已经干了什么,但他们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急迫感和悲惨的自卑。

有的时候,他们十个人躲在一间屋里喝酒直到天明,听着那边的热闹和意义不明的声响,谷中兰更难成眠,体内就会有一种她也不懂的骚乱。

性格内向的谷中兰需要外部力量来对她启蒙。已经长到十八岁,她甚至没读到过一本有着爱情内容的小说。谷中兰这一代城市青年,特别是生活在工人区的孩子,性蒙昧到了可笑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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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兰只身在大柏树下面对黑夜的那天,该她留在知青点做饭。

昨天剩的菜,中午热了的,仍旧没人吃。谷中兰端起来到屋外倒掉。拿着空了的盆她发起了呆,她就象一盘剩菜。

李建中是真回来拿东西,还是找的借口,谷中兰没去想。反正是李建中回来了。他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停在了忙活着的谷中兰身后,一会儿,突然开口:“晚上出去走走吧。”

十三年后,谷中兰回忆这一段往事时,怎么也记不起当时的心情。

身材单薄的李建中也是没人注意的角色,谷中兰似刚刚明白,在这个知青点上还有一个像剩菜的。说真的,她根本就不曾正眼看过他。可是,对那极像命令的约请,她竟是没有犹豫。

“行。”

“你晚上到大柏树等我。”李建中讲罢不等回声,紧着出了门。

谷中兰并不真正明白此行的意义。对于她,最大的意义也许是不必蜷缩在床上。

李建中来了,很远就听到他的脚步声。谷中兰没动,也没招呼,他就如长一对夜视眼,很准地来到了谷中兰身边。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停下了。

谷中兰没说话,李建中也不开口。

两人就如此很久地站着。谷中兰很多年后才明白,李建中不住地打嗝并非晚饭吃得不舒服,而她自己抖个不停既不是因为冷也不是被鬼火吓的。

事情发生根本性变化的契机是,谷中兰转了一下身子,李建中就在这个瞬间抱住了她。谷中兰就软了,说不出的奇持感觉摧毁了她。其实,无所谓摧毁,这并非因为她不曾抗拒,是因为她仍然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十八岁的谷中兰对于自己身体的外部细节都不甚明白。她知道,知青点上有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知青们全在神秘地传读,其中有一部分已经翻烂了,众人依旧学而不厌。

谷中兰并非不想读,但是他们显然是有意地对她实行封锁,结果她失去了唯一的一次接受教育的机会。

谷中兰绝非一个想展示自己的女性。十五六岁以后,隆起的胸部不但没给她欢悦,却给了她许多烦恼。

从此,在路上,每当迎面来风,她总要悄悄拉起上衣的第三颗扣子。她把自身青春的美看成了羞耻。

可是,又是谷中兰,在李建中的笨拙面前交出了自己。没有一句爱的絮语,没有缠绵的卿卿我我,没有猜疑和试探,甚至没有过程,简单的全如我们数万年前蒙昧的祖先!

谷中兰从没有为这一夜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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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中死了

谷中兰乘飞到另外一个城市疗伤

谷中兰后悔把李建中拉回唐山。

大地震前的那个夜晚,谷中兰把自己反锁进屋里。

她家住在一楼,有两居室,自姐姐出了嫁,北面一间就成了谷中兰回家时独占的卧室。

多亏她在北面,强大的地震之所以没把楼板砸到她身上,是因为残存的半堵墙外面就是楼梯。谷中兰一直没原谅 “出卖”了她的父母。在这个家里,她一直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一直穿姐姐的旧衣服。

不仅如此,父母常常偷偷地给姐姐一些好吃的,姐姐好像总有花不完的零钱。她从没为此争闹过,唯一的反抗形式是冷漠。她也没去想过父母为什么不喜欢她。

所以,她反锁起自己,父母也不在意。她在等李建中。

自从十个月前的黑夜过去,谷中兰好像找着了一个很久了的盼望。失去贞操,对于她仿若并没有发生革命性的意义。她仍象往常,只是多出了一种明确的欲望。

她极为主动,李建中倒成了一只陀螺。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软弱,她和李建中没有在已被分割的屋里为自己划出一片领地,所有的约会都与第一次极为相似,选择的地点一直是令村里人恐惧的大柏树和坟场。

十个月的匆匆忙忙之后,谷中兰生出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欲望,她要在屋里,在床上,在明亮的灯光下面。

她把李建中接回唐山,在震前的下午。

这是他们第一次裸出自己的全部。

李建中惧怕被父母知道不敢过夜,谷荣却意犹未尽,第一次裸着身子睡着了。

命运如此捉弄人。

“我生不出孩子来了。不,不是因为年龄,我才三十二岁,女人到四十岁五十岁都能生。当年不懂,现在可是懂过了头,”谷中兰自嘲地微微一笑,很文静,与她说话的语气大相径庭,“关进来之前我就不能生了。我得过一次很严重的妇科病,从那,直到进来的两年多没怀过孕。我没想要孩子。说我矛盾,那是你说的。要孩子干什么,养老?

谷中兰的神情有些凄凉,为了掩饰,她又拿烟。看她抽烟,够得上艺术享受,绝无影视上看到的放荡的或是开放的女人抽烟的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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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烟一到了谷中兰手上,就仿佛成了她的一部分,既无贪婪,也没有假潇洒。

“那个’洞’”没塌,要是塌了,我就没命了。我被砸了一下,砸昏了。对,是解放军把我救出来,送到了抢救站。

那时候,大批的医疗队还没来到,唐山到处堆满了受伤的人。比起他们来,我不算什么。

那个女军医待我很好,把我安排到她的床上。哪有房子,是个帐蓬。几张军医们的行军床,都让受伤的人占了。我昏迷了两天。

“我一醒过来就很清醒。知道我没死,被救了。我马上就想象到了被救的情景:那些解放军把我挖出来,把我送到这里。没担架,是个男的把我背了来的。我肯定还是光着,顶多他们给我盖上件军装,那和光着还不是一样!”

“我没有想李建中,再也没想过他。他死了,从我那儿回去就死了。他要不回去,没准死不了。没准,我就来不了这里改造了。”

“等我再醒过来,就快要上飞机了。”

“我醒过来,那个女军医坐在床头,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女军医告诉我,我的孩子流产了。”

“不知道,事先一点都不知道,都三个多月了,也弄不清哪一回怀上的。”

“没什么避孕。李建中看过那本《赤脚医生手册》,精神头一准都放在女人的生理解剖图上去了。没处弄避孕工具去,他看那书更似懂非懂,安全期避孕整拧了个反个儿。不是说女孩子初次性经验之后最危险吗?这不就怀上了。”

“那时候没结婚怀孕的也不算太少。出了不少事。有的自己打胎,弄了一辈子的病,还有的自杀。我有个同学就为怀孕偷着去医院手术,赶上个夜叉,非给她要证明,回来就喝了敌敌畏。”

“听了女军医的话,我呆了。”谷中兰稍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继续说:“我说不清,反正是就从那之后,我变了一个人。好心的女军医以为我想不开,说着,她问我多大了。听说我十九岁,她就像很意外,还挺窘迫的样子。她叹了口气,说,人年轻总会出点差错的,不要紧,日子还长,会好的。我知道她是好意,可是她伤着了我。”

“她待我好,一直把我送上飞机,还给我留了地址。我从没给她写过信。我不能告诉你,让她知道我现在这样,没意思!”

伤愈的谷中兰走在春风拂面的大街上,周身喷涌着青春的骚动。

她的伤,远远比她从昏迷中醒来的自我感觉要严重得多。三十多个小时,无论体力还是精力几乎都达到极限时又受到第二次打击,胎儿流产大出血,严重的脑震荡使她在很长一个时期呕吐不止。

如果伤势不是足够严重,她不可能成为第一批被送往外地抢救的伤员。

谷中兰被飞机首先运到天津,由于当时天津的压力最大,经过简单抢救后,又用专列把他们这一批转运到这个省会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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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市的第一次约会

在地震中,谷中兰一家除她之外,无一幸免。除了依靠国家,她再没可依靠之人。

谷中兰性格内向,她喜欢大商店。

可是手头只有很少的救济款,逛久了,商品就成了让人仇恨的东西,于是,她花了五分钱,进了那座著名了几百年的公园。

湖水诱人,实在太大了些,看了一半,又累又乏,很想喝瓶汽水。摸摸钱包,便选了一处僻静的树荫 坐下来休息,合计到哪儿找个自来水的龙头。

有个年轻人走过来。

这个年轻人是他们这个城市所说的“挂码子”的角色。所谓“挂码子”,就是在公共场所通过温和的手段猎取女性。这个人在这方面肯定很有一手,目标看得极准。他大约盯了谷中兰有一会儿了,现在抓住时机,提着两瓶汽水走过来。

“累了吧!”语气俨然老熟人。

谷中兰瞧瞧他,没作声。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唐山的。没错吧!”

他一点也不尴尬,递过一瓶汽水,“桔子的,”接着话题极自然地一转,“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听说唐山又建起来了,盖了很多平房。”

如果谷中兰不接过汽水,这场游戏就结束了。

谷中兰没有拒绝,接了过来。

第一招得手,对方兴致大增,立刻情绪高昂地大侃特侃他不知从哪儿听了来的唐山地震后发生的稀奇古怪的故事。

谷中兰不作声,任他侃,听出千疮百孔的破绽,

“饿了吧?咱们去吃点饭。

谷中兰没拒绝。在一家面向大众的肮脏 的小饭店里,他们吃了一顿花了一块多钱的午饭。

那猎手也没几个钱,准是一个月挣三百来大毛的主。谷中兰看出他交钱时皱起来的眉头。

到这份上,就该“进戏”了。

“到我家休息休息,喝点茶。”

谷中兰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对方顶多骂上几句然后沮丧地自认晦气。光天化日之下,他做不出坐大牢的手段。

谷中兰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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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些极复杂的街,在午后的太阳下,谷中兰跟那人进了间昏暗的小屋。这不是家,七个多平方,除了张床和一只烧水的煤油炉,差不多是再没了别的东西。这个房子大概只有一个用处,把谷中兰这样的猎物带进来。

那人顺手插上门,突然显得十分狼狈,悬河不绝的巧舌似也粗大了许多:“我,这个,一开始就那个看上了你,你真漂亮! 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 他结结巴巴,靠近了谷中兰,试探地楼抱她。

谷中兰嘴角上滑过一抹嘲弄的冷笑,却是仍然没有拒绝。

其实,谷中兰早在对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看透了对方意图,没有拒绝,不是为了那瓶汽水,也不是贪图对方一顿廉价的午餐。

这不是谷中兰在震后的第一次,第一次和唐山来的一个男伤员。

那还是冬天,体力已恢复大半的谷中兰在一次打水时遇上他。

为了迎接他们这批伤员,往日点炉子的病房装上了暖气,所以伤员们平日不出门,只穿着病号服。

打水的地方离病房不远,谷中兰披着棉衣就去了。那个男人在她前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男人的胳膊碰了谷中兰的胸部,随即回过头来。

迎着他的目光,谷中兰文文静静。

男人就开始老往谷中兰他们这个女病房跑。瞧着机会,就在谷中兰身上捏一把。谷中兰一直是不作反应。无反应就是反应。男人就迫不及待起来。

无奈在医院里下不得手。

终于,初春的一个晚上,男人约出了不反对的谷中兰,出了这个地处城郊的医院,又走出几里路,来到一片空无一人的野地。

身体复原后的谷中兰感觉到了体内的那种烦乱。她已不是那个一无所知地站在大柏树下的少女,她知道这是什么。

她觉得这个胡侃的年轻人还可以。目的当然就十分明确起来。她嘴角的冷笑只有一个意识,彼此都明白的勾当,何必弄出这么多费事的假惺惺!

有人以为,如果不是这些偶然原因,谷中兰是不会变坏的。其实,在解放军第二次把她从废墟里抱出来后,她就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原来的她,真的是想死在那片废墟下的,她之所以要死,是为了所谓贞洁,尽管个时候,她早已没了所谓的贞洁。

果真死了,也便罢了。偏没有死,可她理解的贞节已经失去。一个已无贞节可守的女人,就不会为其他什么原因限制自己的欲望了。

其实,这正是封建的贞节道德故意留下的另一个缺口,男人们需要妻妾的忠贞,同样需要一批女人成为他们的玩物。

“我不知道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没问过他,也不想知道。”谷中兰在十三年后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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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谷中兰有了三个男人

谷中兰听清了是有她的电话,停下了设备,抓起棉纱简单擦了一把手上的油污,去了车间办公室。

车间办公室照旧是安静清闲得无聊,两个统计员咬着悄悄话;两个副主任趴在办公桌上打呼噜,涎水顺着咧开的嘴角淌到了胳膊压着的报纸上,谁知道他们昨天晚上忙什么来着。

书记兼主任的一把手倒是永远使不完的精力,一叠报纸一张一张地看,一杯茶不断地加水。

整个车间办公室就那个整天在车间里转的副主任忙,工人们对他意见也最大,谁要出了质量问题或是干点私活什么的要让他知道可是惹了大麻烦。

工人们私下议论,再来回文革,先打倒他。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不多挣钱,你他妈的克扣谁!倒不如一把手来得明白,大差不差,只要不喊反革命口号,咱就凑合着过吧!

见到谷中兰进来,一把手的眼光就擦着报纸,将她上下打量,那意味是个女人就懂。

谷中兰假装没看到。

打来电话的人,谷中兰只在前几天见过一面,也是二十六七、一个不知来历的小伙子。对方约她晚上出去玩玩,谷中兰应了。

谷中兰住的是女工集体宿舍,十五平米,住四个女工,一层楼一个厕所兼盥洗间。

一下班,她先去女工浴室洗个澡,回到宿舍换下工作服,穿上那条唯一的还算漂亮的连衣裙,去了电话上约好的“接头地点”。

那人来了,骑着辆极破的自行车。远远看到谷中兰就乱摆着手,到跟前,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上几句。

谷中兰也不应接他的话茬,上了他的自行车后座,随他去什么地方。

他们到了一处人家。屋里已有了五六个男女,桌上有些洒菜。看样子聚会刚刚开始。这些人中,谷中兰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唐山大地震之后的第六个夏天。中国农村的改革已经席卷建立了三十三年的共和国,城市的改革却还只是奇 想大发的小说家们矛盾百出的轰动小说。

打开的窗户吹进的异国的风,已经在中国的大中城市游荡。穿着太阳服的法国女模已向中国古老的皇家宫殿展示了西方美女的大腿。

上一个世纪的西方化妆舞会,摆动了中国人的身躯挤进了中央电视台,老百姓们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明白,美国人民并不水深火热。于是,年轻人开始扯起了信仰崩溃的旗帜,他们企图重新审读世界。

属于低文化层次的城市青年们的“先锋派”最先发现,以嗽叭裤为代表的观念叛逆,然后,生吞活剥地发现了“性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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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认真分析大量的案例之后不难发现,所谓受“性解放”之害只是一张挡箭牌,谷中兰偶然进入的这个“解放”了的群体是又一证例。

在这个群体中,性关系极为随便,大有解放之特征。但只要认真考察其中女性的历史就会发觉,她们多是已经在之前“失贞”的女人。

她们也会吹两句“解放”,实际上是为仍感丢人的历史找块遮羞布,为失贞后的“叛逆”贴上块时代标签而已。

谷中兰伤愈之后回到了重建中的唐山。算是因祸得福,她没有被重新赶到乡下,比同伴们早一年回城安排了工作。

六年间,谷中兰并没多大变化,依然性格内向,很少言语。

工作不错,在厂里表现令人满意。只有一个方面比过去变本加利,她从不拒绝诱惑她的男人。她的外表已渐有异韵,不过那时大家部穷,没有象样的化妆品也没象样的衣服。

由于不妖艳招人,招惹她的人并不多,也有小伙子羞答答求爱。她没想谈恋爱,她知道一旦对方了解了她只能给自己添烦。所以也不去想结婚,反正孤单一个人也没人催没人劝的。

待谷中兰落了座,身边的男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吹起了“性解放”,他唯一能说的象点样的只有中国的旧时的妓。

这要算“性解放”,人类文明史大约没有不“解放” 的。谷中兰不理会他,自管自吃那些并没什么好味道的菜,上了一天班,饿了。不饿,她也瞧不起兜圈子的男人,假模假式,过后谁认识谁!

那男人还在乱侃,另一个男人一把拉起谷中兰,直拉进里屋。谷中兰仍然是不拒绝,但心中有些异样。

那天晚上,谷中兰有三个男人。

偶然就在这儿发生了作用。

在此之前,男人对于谷中兰的意义,只是满足她的生理需求,但当这种关系产生了生理需求之外的作用时,比如它成为另一些男女变态的精神满足,性质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它不再作为一个女人自我的需求,而在理性上,也已将自己异化为男性的附庸和玩物。这便是她出于女性的直觉感到的异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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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兰在看守所

九月的这个城市,天气依然炎热。

看守所里关着等待判决的女囚们。

开饭了 !

送饭的车子一到走廊头上,女囚们的鼻子全都无比地通畅起来。坐在地铺上等着开门声。

送饭的是男性工人,有看守在一旁监视。所以,必须穿上长衣服,否则要受到处罚。

谷中兰准备了一个恶作剧。她穿了条裙子,待到送饭的工人为她们分饭时,她趁看守不备,很快地分开双腿。那工人的眼就不由自主地一滑。

女囚们全看明白,监门刚关上,就个个忍不住地哄笑起来。

谷中兰变了。

大地震过后的第七年,那个夏天,全国统一的大行动在唐山拉开序幕。

那年,全国各地的流氓团伙遭受到了史无前例、斩草除根的毁灭式打击。

谷中兰偶然参与进去的那伙“关起门来”的淫乱团伙,当然也在消灭之列,而且很不幸,他们都中招了。

身败名裂的现实摧毁了谷中兰最后的羞涩心。

在此之前,她所为尽管为道德所不容,尽管并不打算循规蹈矩,但惧于道德强大力量,不能不掩饰自己。

一旦入狱,就等于将自己赤身置于光天化日,被道德抛弃的聋子哪里在乎道德之雷。

这一剧变,必然对囚犯们的性格发生根本性的影响。所以许多人一旦入狱,双重性格立刻成为单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内外都在丑恶上统一起来。

谷中兰就是如此。这甚至改变了她内向的性格,成为一个极健谈的人。

我还会再来劳改队看望谷中兰

刚好在最后一支香烟上,谷中兰用一个“他妈的”结束了她的回忆。

征得女管教的同意,她把来访者送到监狱门口。只一步之差,外面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她已陌生了的世界。

“有时候也想出去以后的事。找个男改释放犯,谁也不嫌弃谁。可这还不是一样,怎么着也是个破货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年真该砸死就好了!你说呢?”她说过了,略一思忖,又摇摇头,微微一笑,“真死了那才更亏呢!这其中肯定有个道理,我想了六年也没弄懂。你懂不懂?

也不懂?那就算了吧!怪劳神费力的!”

分手的时候到了,谷中兰的神色突变,“你还来看我吗?没人来看我,我的亲人都死了。一到别人家里来接见,我就不好嗳!

你真肯来?我可当真!’

谷中兰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泪,她努力噙住它,在嘴角上是那个文静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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