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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春厚说,部队从唐山撤回锦西后,他曾无数次梦到身处一片钢筋水泥丛林,手拿气割枪,像割草一样疯狂劳作。

段春厚是江西人,从小打猪草,他觉得气割就像用镰刀打猪草那样简单。

段春厚是原海军38610部队后勤部特种装备修理所的一名战士,驻地在辽宁锦西。

7月28日上午九点,按部队要求,段春厚作为焊工班班长,带领四名战士乘车紧急驰援唐山。

卡车上装着发电机、氢氧焰瓶和乙炔发生气筒等设备,载重轻,不到两个小时就追上了先头部队。

下午五点半,卡车抵达滦河大桥。

地震已经使这座建成37年的双线大桥摇摇欲坠,偏偏这时,天空电闪雷鸣,大地再次泛起波涛,又一次余震袭来,大桥积木一样分段倒塌,多处桥身沉入水底。

后来,从当地老乡处得知,离此处一公里远的地方还有一座废弃的老桥,先导部队决定去那里一试。

一小时后,段春厚下车,卡车在前面缓缓开行,战士们在卡车通过后跑步过桥。

就在段春厚刚刚爬上卡车之际,身后的木桥发出一声沉闷吼叫,一段五米长的桥面瞬间垮塌,车里的战士吓得一阵惊呼。

段春厚心想:看来,后续车辆只能等待舟桥部队架浮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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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早七点,段春厚和战友们把氢氧焰瓶抬到唐山人民医院废墟最高处。

原来,人民医院最高的是五层建筑,地震后倒塌成了三层高的废墟。

不一会,120师65炮团和海军葫芦岛基地一号场地的官兵进入现场破拆。

他们拿大锤在楼层水泥板打出一个洞口,段春厚他们用气割枪把钢筋割断,用氧气的火光进去照一下看看有没有人,看不到的话再一遍遍高喊:“有人吗?”

临近中午,来了一位人民医院外科医生,姓王,王医生的腿被砸伤,是让人搀着来的。

王医生告诉段春厚,哪个地方人多,哪里没有人,让他们先从南面废墟上扒,那里是病房,人多。

过了一会,这位王医生站不住了,刚走下废墟就让一群人围住,都是找他看病的。

王医生也没办法,蹲都蹲不下去,也没有任何手术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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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4日上午,段春厚照例在废墟上割钢筋。

当他割开一块水泥板,关闭气割枪时,一个微弱声音从地下传来:“这是治疗室,这里有人,有药。”

不是幻觉吧,地震都过去八天了,怎么可能还有活着的人?段春厚趴下来,耳朵贴紧地板。

对,就是从下面发出的声音。

“我们是解放军,你们在哪?”段春厚大喊。

反复几次,终于确定了准确位置。

就这样,敲一层水泥板,割一次钢筋,再往下刨,再敲,再割。

两小时后,终于打开一条三米长的斜洞,直通一张被压得紧紧的三屉桌桌面。

撬开三屉桌面板,又割断一根床铺栏杆,两位护士终于重见天日。

段春厚高兴坏了,和战士们把她俩抬到废墟下早就搭好的帐篷里。

后来,段春厚才知道这两位护士一个姓王,一个姓孙,当晚在人民医院一楼小儿科治疗室值班。

地震发生后一个多小时,两人才试着往外爬,却被困在一处不足一平米的狭小空间,这时,姓王的护士不小心打碎了身旁的一瓶酒精。

不久,两人几乎同时被熏晕过去,直到三天后醒来。

祸兮福所倚,三天的晕睡极大减缓了她们身体内新陈代谢速度。

刚刚醒来不久,两人又落摸到了30瓶含糖百分之十的葡萄糖液和几瓶生理盐水。

就是靠着这些东西,两位护士又熬过艰难的五天,直到上面有破拆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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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五天,由于破拆技术兵太少,段春厚他们五个基本没在床上睡过觉,困了,放下割枪在废墟上打个盹,然后接着干。

8月2日上午,宋顺江开始头痛、胸闷、低烧,吃不下饭,段春厚安排他到医疗队打点滴,下午,宋顺江回来接着干活。

“感觉怎么样了?”段春厚问宋顺江。

“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这里怕是我因公殉职的地方,”宋顺江苦笑着说。

“再坚持两天,等人多了就好了,”段春厚安慰道。

段春厚也累。

那天下午,在体育局办公楼废墟上切割,段春厚居然端着气割枪睡着了,一段烧红的钢筋头掉到他解放鞋上。

钢筋头穿过解放鞋,烧掉段春厚脚背上的一大块皮肉,后来二十多天,他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直到现在,段春厚的脚背上还有一个五公分长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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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局的大楼是四层框架结构,刚刚建成不久。段春厚他们在废墟上一直打到底层,寻找有生命体征的人。

在一楼门厅,段春厚用氧气火光照到一个身穿运动服的人,那人被一根倒塌的横梁压住了大腿。

段春厚爬过去,摸摸那人的脚,冰凉,再试了试鼻吸,早就没有呼吸。

那条腿压的太紧,尸体抬不出来,两人只好原路返回。

刘冬会问段春厚:“要是这人活着,怎么把他救出来?”

“简单,用绳子绑腿上止血,然后,拿刀把腿砍掉。”

七天后,大型吊车开进市区,废墟上的楼板和房梁被一层层吊走。

尸体已高度腐烂。

那人身高一米九左右,是体育局的一位领导,地震那天晚上值班。

段春厚想把尸体装入黑色塑料袋,家属不让,拿了被单和毯子把尸体裹好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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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上级安排段春厚他们到市冷冻厂执行任务。

临行前,工兵营张存银连长找到段春厚。

“冷冻厂大量冷冻食品腐烂变质,里面都是爆炸气体,下去作业时一定要小心。”

冷冻厂位于市区东北部,是京津冀主要供应点,共有三层建筑,地下一层,地上两层。

据工作人员介绍,地震时,地下室有两位女同志值班,除此之外,里面再无其他人员。

段春厚带领四位战友割开水泥板,钻进地下值班室。

整个值班室被一层厚厚的油脂铺满。

段春厚他们五人用脸盆一盆盆往外端,油脂又臭又粘,尽管戴了双层口罩,里层还喷了酒精,怪味还是一个劲往鼻孔里钻。

油脂越来越少,段春厚穿着雨靴猫腰钻进去,在值班室一个铁床底下,把两人一点点往外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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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身穿蓝色工作服,浑身沾满油脂,皮肤暗红。

其中一个长辫子的女人大概是窒息而死,整个脸部胀成猪肝一样的紫红色,眼球往外鼓着。

段春厚心里一紧,没敢再看另一个女人的脸。

五人费了很大周折才把两具尸体抬到地面,家属没找到,只能装入袋子拉到市外埋掉。

清理完冷库遇难者的遗体,段春厚他们加快了施工进度。

冷库架子上的鱼、虾、肉有一半仍结着冰,拿出去可以分给灾民。

吊机吊开柱子和楼板,仍有很多钢筋连在一起,需要他们用气割割断。

这时候就要万分小心了,因为冷库制冷时,大量氨气等易燃气体留存在碎裂的管道中,一旦遇到明火,就可能发生爆炸。

还有,明火遇到油脂也会引发火。

既要小心谨慎,避开危险点,还要保证施工进度,干活时,段春厚的心始终提在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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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中旬,段春厚他们开始帮老百姓盖简易房。

段春厚当兵前是焊工。盖房时,他拿氧气烧红钢筋,打出一个又一个固定木料用的铁钯钉。

宋春江入伍前曾在建筑公司上班,搞建筑是行家里手,用铁丝捆扎梁架又快又好。

38610部队1977年年初从唐山撤离,撤离前,段春厚和战友们去了趟凤凰山。

站在凤凰山山顶,俯瞰整个市区,土灰色的废墟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片片黑蘑菇一样的简易房。

报纸上说,市区有40万间简易房,大部分都是解放军帮着建起来的。

大地震后的第一个冬天,百余万灾民无一冻馁,这对寒冷的北方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注:段春厚,男,1953年5月出生,江西余干人,1972年11月应征入伍,历任战士、班长、排长等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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