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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场大地震的发生,董新友从心里感谢农业学大寨这场运动。

从1975年年初开始,董新友他们那个小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焕发出无穷的战斗活力。

农忙季节,每天早起四点,广播喇叭准时响起,把社员们轰起来到地里劳动、积肥。

1976年7月中旬,公社又推广了大寨的积肥经验,把所有社员家里超过半年的火炕都扒了。据说,火炕下被火熏得比墨还黑的炕坯是积肥的最好材料。

董新友一边扒炕坯一边骂街,骂村干部不是东西,不干正事,就算炕坯是积肥的好东西,也还要打新坯,重新铺火炕,全村200多户人家,这是多大一项工程。

弟弟董新业说:“哥,你可小心点,福才家老二说了学大寨的一句风凉话,就变成右派分子了。”

董新友不说话了。他知道,他们家是富农成分,这样的硬气话,只能在家里对着亲人偷偷说说。

地震刚一晃,哥俩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直到烟尘散去,才想起母亲还在仅隔一条街的房子里压着。

原来整齐的街道已被倒塌的房子蹂躏得面目全非。

“妈,妈,你在哪?”董新友高喊。

喊了足足五分钟,才听到母亲微弱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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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还在炕洞里压着呢。一根房梁,一头在窗台,另一头搭在炕沿,房梁上是礁子顶,哥俩找来一根撬棍,一点点撬开破碎的焦子顶,搬开房檩,把母亲拉了出来。

从当时的情况看,如果炕不拆,落下来的房檩将正好砸在母亲头上。

炕拆了,母亲在炕洞里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面是凉席,睡觉时,脑袋比炕沿还低一尺多。

天渐渐亮起来,到处都是呼喊声。

离董新友两米远的地方是董福才,老人家一丝不挂,正拼命扒救他们家老二。

董福才手上满是鲜血,董新友跑过去帮他。先搬礁块,再扒油毡,油毡下面是苇箔,苇箔下面是椽子,椽子下面还有顶棚,把顶棚破开一个洞,终于看到里面蜷缩着身子的老二。

老二脸朝下,一动不动,无论咋喊,都没反应。

董福才放声大哭。

董新友哥俩把老二拖出来时,街道上已经排了十几具尸体,用衣物或塑料布盖着。

又往前走,董新友看到王宝川在向他招手。

王宝川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腿被砸断,刚被人救出来。董新友抱起王宝川,把他放到离危墙远一点的地方。

大概是碰到了断腿,王宝川疼得一阵呼天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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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先别走,快给我打一针,我腿疼,受不了了,”王宝川指着不远处刚被扒出来的药箱说。

“大哥,我都没打过针,你这是难为我啊,”董新友说。

“没事,哥相信你。”

“再说,你这箱子里是兽药,咋能给人打呢?”

“放心吧,都是止疼的,”王宝川边抹去额头上一层黄豆大小的汗珠。

董新友只好照做,拿出兽用的氨基比林,找出一个比小孩胳膊细不了多少的铜壳注射器。

直到把那根1.25英寸长的18号针头扎进王宝川肩头,董新友的手还在哆嗦。

董新友不是医生,连医训班都没上过,充其量是一名医学爱好者。

董新友从小就喜欢医生,尤其是外科医生,觉得他们拿手术刀的样子特别帅。

1963年,14岁的董新友以优异成绩考入丰南一中,三年后,正当他雄心勃勃准备参加升学考试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董新友没和同学们串联,事实上,作为一名“地富反坏右”,他也没有串联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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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家里,踏踏实实的在生产队干起农活,闲暇之余,仔细研读托几个人才从县新华书店买回来的《赤脚医生培训教材》。

当时,解放军的新针疗法风靡全国,董新友又开始痴迷起针灸,身上的穴位,只要是自己能找到、能碰到的,都被一一扎过。

找他看病的人都是偷偷的来。母亲不止一次的说他:“就算别人不在乎咱富农身份,你就不想想,把人治死咋办?”

“新友,快走,给伤员打针去,”村支书喊道。

“老刘呢,干啥去了?我没打过针啊,”董新友说。

“老刘腰砸伤了,起不来,你刚才给王宝川打针我都看到了,就你上。”

村支书原来高高在上,很少和他这个富农分子说话。

董新友跟着支书来到村西头的麦场,村里6个生产队,每年都集中到这里脱麦粒。

麦场上已经躺了十几个伤员,都是骨折的。吴老太最吓人,右脚踝转了180度,脚趾朝后,脚跟朝前,正痛苦的呻吟。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咱这的赤脚医生了,快点给他们治病吧,”支书吩咐道。

董新友本是想拒绝的,一方面他没行医资格,更主要的是,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咋能给别人看病呢?

最终,董新友还是答应下来,尽管他不是一个医生,却也知道不能见死不救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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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日下午,麦场里聚集起60多名伤员。

董新友从赤脚医生那里找来药品,用安痛定稀释青霉素,但青霉素需要做皮试,而皮试又需要一些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后来,支书给他安排了两名女助手,助手负责消毒、包扎,董新友专门做皮试和注射。

28日傍晚,又一场余震袭来,坐在塑料布上的人们被颠起半米多高,人群一阵惊呼。

董新友正给一位小伙子打止疼针,手一抖,针头一下子弯了,吓得他赶紧一手扶注射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小伙子肩膀。

那一瞬间,董新友觉得自己变成了海浪中的一只小舢板,随着大地上泛起的波涛漂来漂去。

“波涛”好不容易才消失,地面上却出现了很多类似喷泉的窟窿,咕嘟嘟的往外翻着流沙和浑水,有的地方还裂开一道不知几米长的地缝,足足可以漏下去一只脚。

村里两个赵姓兄弟给董亲爱友留下了极深印象。

赵老大五十多岁,好吃懒做,经常偷偷把邻居家的小农具卖掉,换成酒喝。

赵老大的腿被砸断,安置在一个柴棚子里,没有一个亲人来看他,董新友安排两位助手给赵老大上药,助手说啥也不肯去。

“赵老大那老光棍断了腿也不老实,总用色迷迷的眼看我。”

“赵老大身上又臭又骚,我才不给他上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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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之下,董新友只好亲自动手。

赵老大紧闭双眼,一个劲的哀嚎,说想尿尿,却尿不出,五六只苍蝇在他脸上“吐口水”,腿上的伤口已感染流脓。

董新友给赵老大抹上管消炎的雷佛奴尔,又找来一节电线,抽出里面的铜丝,圆满解决了他快被尿憋死的问题。

对赵老二,董新一直满心愧疚。

那段时间,赵老二出门在外,媳妇在震后第二天生下一对双胞胎。

人们给赵老二老婆在麦场上单独搭了一间帐篷。村里最好的接生婆在里面,帐篷捂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个接生婆,还有媳妇的婆婆、妈妈,三人照顾。谁知,第三天,两个孩子死了,第五天,大人死了。

没人找董新友,他当然不能主动挑帘进去,他一个单身大男人,成分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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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7日,灾区开始全面防疫。

先是人人打疫苗。这对董新友来说,又是一道难题,他根本没给别人打过,只能现学现卖。

先以水代药,在自己身上扎。抽5毫升水,右手拿针,在左胳膊上扎,扎浅了起包,扎深了被扎的人难受。

摸索出经验后,他传授给两位助手,先是伤寒疫苗,再是乙脑疫苗,前前后后共打了四针。

接下来是对环境消毒。废墟、厕所、猪圈,每天背着喷雾器走街串户,用苏尔药水喷洒一遍,重点部位用火碱消毒。

那些天,董新友衣服上烧出很多小窟窿,手上也不知脱掉几层皮。

后来,董新友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变成一名赤脚医生,再后来,他先是调到公社卫生院,接着又调到了县医院。

唐山大地震已过去48年,现在回忆起来,董新友对这段“非法行医”的日子最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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