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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右派分子夫妇

没有等到平反

唐山市路南区,是当时全市人口最稠密的区,也是极震区,地震烈度达到11度。据震后统计,震亡人口占全部总人口的27%,被唐山人称为“死亡之地”和“丧命街区。”

一片片废墟中,遍地的尸体散发着血腥气味,公路旁,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

在宋谢庄路口,堆积着上百具遇难者的遗体。街口南转角,有一家国营食品商店,倒塌的废墟中,两名女性遇难者头颅斜卧在房沿的瓦砾中,坍下的木梁不倚不偏正砸中她们的头部,鲜血满地。

两具尸体紧紧依偎在一起,从衣着上看,是上夜班的清洁工。据一些路过的人分析,她们可能是地震前被骤然暴发地声或光闪吓住了,以致于慌不择路,躲到了商店的门沿下,在随之而来的地震中,因房屋倒塌而丧命。

食品商店的南侧是解放路饭店,整座饭店也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上,有明显被翻扒的痕迹。

路口向南行十几米,是居住着几十户人家的小巷马家胡同,这里的墙体全部从根部倾倒,所有建筑物全部淹没在震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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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进入宋谢庄前街20余米,两具瘦弱的遗体并排摆放在瓦砾上。我望着遗体和宅院的门牌。想起来,这是一对知识分子夫妇。

这一对夫妇大学毕业后,从武汉分配到唐山,在学校任教。后来的运动中,两人双双被打成右派分子,解除职务送北山石场劳动。几年后,虽自由了,但却丢了工作,没有工资收入,夫妇俩靠做临时工糊口。

一次聊天时,我问起缘由,老夫妇脸上立刻泛起阴郁:“当时我们真糊涂啊!几句坦率的话,把我们俩害了。像我们现在的处境,全国该有多少啊,党和政府总有一天会想起我们,我们也总有为国尽力的一天…… ”

而今,夫妇俩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了。

谢庄后街西端偏南,有一条叫升平街的小巷,这条街巷虽窄小,却是四通八达,平日往来的行人很多,这条街巷的房子全都是平房,建筑结构主要是硬山搁檩,就是以黄墙承重,把梁、檩条直接搁置在墙上。

这条小巷是在上世纪30年代形成的,当时的贫户和富户建造房屋的质量相差甚远。

贫户的房舍矮小简陋,院落拥挤,院内外为泥土地,围墙不高,砖石之间用白灰渗沙粘合,如今年代已久,早已失去粘合力,房屋整体性极差,再加上房盖过重,房子没一点抗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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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富户人家建造的房屋,质量最好的要数解放前伪商会会长武起芳的庭院了。

武起芳做过小生意,极为精细,他家建造的房屋也与众不同,同一院内的几十间房屋,房架成一线者,都用金属连成一片,连立柱都有柱基,凡后檐墙里都砌进去一根顶梁柱。

在这次大震中,这组建筑虽然损害严重,但没有像普通平房那样直竖塌落,一坍到底。

房子木架有偏倒倾斜,但房子没有坍塌。震后,在整条街巷坍塌成的一片废墟上,这些建筑物十分瞩目折挺立着。没有瓦砾而宽大的庭院,成为附近难民理想的栖身之地。

这里是现在路南区下属机关单位的办公场所,地震时,机关值班人员无一伤亡。

升平街一带幸免于难的人,现在都涌集在西端的解放路道旁和东端的和平路街口,他们左顾右盼,不停地询问过路 的行人,打听哪里有逃生之地,如何解决饥渴问题以及政府救援的动态。

小道消息从这里传播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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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于生存的人们,一方面怀着好奇心收集着愈传愈奇的马路新闻,另一方面又焦灼地期待着政府救援的确切消息。

有的人相信了马路新闻,奔来呼去地搭伴结伙,几家人沸沸扬扬地议论一阵后,结伴离开了这世代居住之地,准备到外地投亲靠友。

唐秦警备区兵营和市区西的飞机场成了这些人的栖身之地,人们扶老携幼,走向这两个地方。有不少地震中成为孤儿的孩子,也跟随在左邻右舍后。

他们身背过于沉重的提包,汗流浃背, 一言不发,让人一看就是失去父母的孤儿。这些孤儿在灾难中改变了以往的性格,增添了自力更生的坚韧力。

最可怜的是那些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他们行动不便,不能跟随众人去寻找理想的去处,只能坐在废墟上,盼望着近邻的援助。

街头巷尾摆放着死难者的尸体,废墟上坐着孤独可怜的老人,躺着断肢流血的伤员,这就是我熟悉的升平街吗?我在这里长大,我的一个舅舅现在还居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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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妹子的隆重葬礼

在距舅家废墟约20米的地方,年过50的刘姨正在哭叫:“娟啊!……娟,你不该离开妈妈呀! ”

我便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小声劝慰道:“小娟妹子是个好姑娘,这次地震挨上了。刘姨,您知道,遇难的又不是咱们一家,哪家没有儿个伤亡的,您要想开些啊!”

刘姨是个小学教师,丈夫早年离异,后嫁的丈夫又病死,大女儿下乡,在农村过桥时不慎落水被淹死,今天,唯一的小女儿又走了。

可怜的刘姨现在正拿起梳子,理着小娟姑娘的头发。姑娘在世时,五官端正,容貌秀美。有好几个青年人要跟她交朋友,都被刘姨婉言谢绝了。

生前爱美,如今要去了,刘姨给她穿上了一身合体的衣服,浅黄色短袖上衣,米黄色裙子,鞋袜没有找到,只好赤着脚。

两条小短辫很快被妈妈梳理好了。院里已挖好一个抗,坑旁坐着两个默不作声的青年人,一个是南院邻居小冬,另一个是春节时在刘姨家门口看见的小伙子,可能是小娟的男朋友。

刘姨从一个布包里取出一张床单,我接过来平放在地, 然后将小娟抬起来,用床单包掩好,葬坑挖得很浅,不足一米深。刘姨哭得死去活来,我上前安慰她,她站起身,静静的看着土坑渐渐填平,一个不太高的坟堆算是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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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娟姑娘刚刚葬埋好,就从西边传来一位妇女凄厉的哭声,她扬头冲着苍天高喊:“老天爷呀!你好狠心啊!一个亲人也没有给我留下,叫我怎么活呀!老天爷呀,你把我也招了去吧!”

在恸哭的妇女脚下,平放着三具尸体,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走过去,一时认不出死者和痛哭的女人是谁,我问:“全家就剩你一个人了?”说话声一落,我又马上后悔了, 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太不适宜了。

果然,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她,她又咧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张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她伤心的哭声很快成为号啕。

我不忍听下去,想要走开。她见我要走,立即咬住嘴唇 以稳定自己过分伤心的情绪。但几次咬住嘴唇都没能止住哭声,只是哭声小了些,变成了抽泣。

这时,我才认出她是我远方的亲戚,论辈分称我为表哥,与我同龄。

她叫王雪莲,是个中学老师,今年刚满32岁。

她的丈夫文军穿一件绿色短军裤,赤着上身,仰面朝天地平卧着,肚子涨得很大,由于尸体已严重变形,无法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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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军身体结实,有饮酒的嗜好,涨大的肚皮,说明他在临地 震的晚上喝了酒,几小时震亡后,在盛暑中,内脏腐烂得很快,发变成了这种吓人的怪模样。

他下肢已被石块砸断,红浓血水从变腥味的血肉中渗淌出来。

我望着深陷在悲痛之中的雪莲:“人死不能复生,尽快料理好后事吧!不管遇上多大的灾难,只要有一丝的生存希望,人总要活下去啊!”

时时发呆的雪莲,精神恍惚地摇了摇头,说:“在南京工作的叔叔和我娘家其它亲戚一定会来唐山的,他们会帮助我料理好后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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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相信了

洪水般滔滔的传言

辞别了雪莲,我向舅舅家走去。在宋谢庄路口上,我遇见了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姑娘,她面色紧张,像在寻觅房屋的位置。

见我过来,她问我是不是本地人,认识不认识附近有个叫王金成的人。她说王金成是她姐夫,听说这儿发生了地震,便赶紧从百公里外的香河县来看望她姐姐和姐夫。

我告诉了王金成原先的住址,就在前面不远处,并告诉王金成和他妻子、孩子都在地震中死去了。

姑娘一听,眼泪夺眶而出,连声说:“不,这不可能!前些天姐姐和姐夫还去看我,他们精神头儿很好…… 。”

过了许久,一位邻居对姑娘说:“在房屋倒塌的瞬间,你姐姐曾失声惊叫,你姐夫和孩子连声也没吭就死去了。”

沉默了好久,姑娘擦干泪水,将带来的饼干,鸡蛋等食 品分给难民,泪花闪烁着说:“这是我妈在我临走前,让我带给姐姐家小孩的,她说孩子最爱吃煮鸡蛋,她就赶着煮了现在,这些都用不着了,妈妈还让我把孩子带回去,她亲上几天,可……。”

姑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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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四舅舅家,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传言,说是地震之后还要地陷,地陷往往发生在夜间。这一传言迎合了人们对地震的恐惧心理。

我对舅舅说:“舅舅,咱们马上离开吧!地陷会把人活吞

下去的。”舅舅也很恐惶,便准备动身。

躲避到哪里才安全呢,舅舅叹了口气说:“咱们还是跟着人群走吧!”

可怕的传言像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在难民中搅起了一 场盲目的逃亡的巨浪。

逃亡的人流中,有从花园街走来的一伙人,他们是要奔向有铁路的地方,道理是:地陷若发生在铁道附近,长长的铁轨就悬了空,人可以扶在铁轨上得救。

京山线是国家铁路交通命脉,若通车还可随车远走他乡,奔向安生之路。这伙人的意见得到了逃亡者的赞同。

舅舅一家也准备加入逃亡者的队伍。我们便一起往前走。舅舅胸部痛,我想背着他走,试背了几次,因他个头大,身体重便作罢,由我扶着他走。

舅舅和妗子还没有出过门,地震所造成的灾难,他们只在住宅前看见过,如今一上路,马路旁横摆的尸体沿途可见,真把他们吓呆了。

我们走到了忠信里。

忠信里胡同西侧有一座较大的院落,此院过去曾做过路南区政府和路南人民法庭办公的地方。

在院北一块空地上,码放着一堆死尸。在大院门口,还 有两位老人、一位少妇和一个婴儿的尸体,奇怪的是这些遇难者的家属竟来不及浅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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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走的过程中,我遇见了三五成群由南往北涌来的“捡东西”的人。这些市郊的农民沿着房倒屋坍处,捡获可得手的衣服、鞋帽、铝锅……他们认为东西没人要了,埋在地下也是白白扔掉,于是,大批“捡东西”的人便蜂蜂拥前来。

在忠信里,一个“捡东西”的人,正欲将一名叫钱亮的震亡者的手表摘下来,被钱亮的弟弟发现了,发生了争执。在钱亮弟弟的严词驳斥下,“捡东西”者悻悻地朝别处捡去了。

陈谢庄街十字路口,是个比较开阔的地方。眼下,这十字路口的四周已成为人们放置尸体的停尸场。

在这些遗体中,一具约40岁的男尸给途经者留下难忘的印象。他中等个儿,穿着背心和短裤,赤脚,睁着双眼斜卧在地上。

我上前摸了一下面颊,毫无反应,手感皮肉冰凉和僵硬。有位妇女见我举止怪异,也来仔细查看,她听说将死的人叫他名字就会苏醒过来,便试着叫了几声“同志”。

男尸不曾答应,可是这位妇女倒是先哭了。

有位青年建议把这位男子尸体改换成平卧的姿式,或许可有生还的希望,大家便七手八脚移动尸体。这一下,人们 清楚地看见,这个人嘴咧得更大了,眼睛直盯着每个人,眼 皮好象还闪动了一下。

霎时,人们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位妇女更像见了鬼似的闭上了眼。过了一会儿,死者口腔里满是紫红色的血,右脸颊上有血流过,右侧胸部和肋骨部位,血肉模糊。

我立即明白了,尸体应仰卧平放,但死者家属不忍让人们看见他惨死的样子,就改变方式,以求给人留下好印象,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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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找水的姑娘

和执意远行的青年

一位眼窝红肿的姑娘站在我面前,眼神里充满渴求, 说:“这位大哥,你知道从哪里能找点水喝吗?”

唯恐怕我开口后使之失望,又紧接上一句:“我看见有人提水从这里走过,你住的地方离这儿不很远吧?”

她一边说话, 一边向左侧方向张望。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在不远的前方躺着一位脸色腊黄的男青年,背垫一件劳动布上衣,腿上血迹斑斑。我觉察到其中必有缘故,就问:“是你喝,还是给别人找水?”

姑娘略顿一下,有些发窘地说:“我对象喝,他砸伤后,还得了病,口渴得厉害,已不能再坚持了,喝点水就会缓过来的。”

从姑娘的言谈我得知男青年叫庆喜,是不久前才经人介绍和姑娘认识的。地震发生后,姑娘听人说庆喜的爹妈都震亡了,他患了重病,便赶来守护。

我看了看病情,知道他病得不轻。大概在阴凉的地上呆得久了,引起诱发性肺炎,便对姑娘说:“快去叫来几个人, 抬个担架或门板,先把他放到干燥的地方,再吃点药,到铁路医务室看着。肺炎是急病症,一口气堵塞就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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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陈谢庄西口,我们到了机车车辆厂。厂内各车间建筑都毁坏倒塌了,松散落架的支柱横七竖八地坍卧在地。

整座工厂彻底被摧垮。几乎所有的倒塌车间的废墟前都放有尸体,这些都是上夜班的生产人员,在建筑物坍塌中丧生。

厂里有许多新制造的客车车厢,成群的妇女和儿童拥挤在里面。

在铸钢车间不远处的空地上,仰面躺着一位青年,与坐 在身旁的一位姑娘苦苦地争辩着:“我这主意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考虑的。”

“不行!你扔下我自个,一个人远走他乡,我怎么也不同意。”

姑娘已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话,在僵持的沉默后,她诅咒 自己看错了人,认为过去对他抱的希望和过份的天真,太不值得了,满脸怒气。

青年人被她尖刻的讥刺激怒了:“要是唐山有希望,我干吗不留下来?可现在它已经彻底毁灭了,一片荒凉,要想恢复到原先的样子至少还得几十年。我今天是家破人灭。孤身一人,走到那里那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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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软了下来:“唐山人历来是安土重迁,很少有人轻易离乡远行,你盲目去外地闯荡,我怎么能放心呢?”

青年人胸有成竹地说:“粤闽人漂洋过海,有胆量闯荡五湖四海,我出去自有闯荡的决心,总比在废墟上坐以待毙强得多。”

旁边一位二十多岁的女青年说道:“亚柱!你和惠妹都好了两年了,成天形影相随,怎么能分开呢?你就住到我家吧!不要到外面去闯荡了。”说话的是惠妹的姐姐。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挤过来说:“小伙子,房倒屋塌这鬼门关都过来了,你俩又那么好,听大娘的话,你就别走了。”

姐妹俩为挽留青年人伤透了脑筋,周围的人也替她们着急,但亚柱是个固执已见的人,打定了主意谁也劝不动。

亚柱从地上站立起来提了提已准备的提包,挤出一丝离愁别绪的笑容说:“惠妹,你要对我说些叮嘱的话,你就说吧,我是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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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再挽留也没有什么用了,当着众人面,姑娘也顾不 得害羞了,她说:“咱俩相好也有两年了,我觉得你是个男子汉,有抱负,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等着你。要是外面呆不下去,你就马上回来,咱们吃糠咽菜也要一块儿过下去。”

姑娘再也说不下去了,她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花包,深情地说:“这里有壹佰元钱,你拿上路上用吧!”

在一旁的姐姐眼看妹妹的恋人就要到很远的地方谋生去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聚,便对亚柱说:“亚柱,咱们都是一个胡同里长大的,咱两家又是年谊世好,你爹妈虽然不在了,你与惠妹定妥的这桩婚事不会变。你在外有了

身之地,来封信,我带上惠妹去看你…… 。”

当姐妹俩帮他提包时,小伙子竟哭了起来。他深情地端详着姑娘,像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嘴唇颤动了几下,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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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因上厕所

而差点被枪毙的中年人

一位神色焦急的中年人急切地向我打听:“同志,你晓得厕所在哪里吗?”听口音是南方人。看样子他是憋坏了。

我指着东北方向一堆引人注目的大楼废墟说:“它的后 面。记住唐山厕所的区分,男左女右。”

他忙不迭连声称谢,磕磕绊绊地走了。

大约10分钟后,在大楼废墟外密密匝匝围了一群人。 一位老头挤出人群,边走边叹息,途经我身旁时,我问那里什么事,老头叹了口气说:“要枪毙人哩!……嘿,现在可要好好呆着哟,年纪轻轻死了多可惜!’

我好奇地走上前,只见刚才那个上厕所的中年人被两名

民兵押着,枪口正对着中年人的脑袋。

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名披头散发的妇女,她惊叫着扑向中年人,脸色由于紧张而变得十分苍白,她惊恐万状地问他:“天啊!你,你这是怎么啦 ……?”

中年人越显的张惶了,他结结巴巴地对这女人说:“我,

我上厕所,捡了一,一张纸,他,他们就要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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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民兵用枪托击了一下中年人,叱责道:“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拿厂部机关机密文件,被我们当场抓获,罪证确 凿,上级有口头指示,盗窃国家机密者就地枪决。”

“我冤枉啊!”中年人连声说。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要被“就地枪决”,女人紧紧的搂住中年人的肩头,哀求着说:“同志,他是好人啊!这是我的爱人,回家探亲赶上地震了,我在机车车辆厂工作,他不懂事,可也不是故意的啊!求求你们饶了他吧!”

人群里挤出一位50多岁的老工人,他惊奇地望着面前这位女人,紧皱了几下眉头。

两位青年民兵恭敬地点头和老工人打着招呼。

女人眼眼一亮,赶紧走近老工人:孙师傅,我丈夫从上海回家探亲,去年您曾在街上见过他,还记得吗?

今遭地震,逃过来了,因无处逃奔,带着孩子,我们全家人就住到厂里来了。刚才他一人去厕所,两位值勤巡逻的同志,见他在大楼废墟上寻找干净纸,解手用,误会了,巡逻同志以为他在盗窃机密文件,就把他抓起来了。”

老工人问中年人:“你是在这里找纸上厕所用吗?”

中年人连连称是,他已惊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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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前凑进一步道:“老师傅!这个人刚才曾向我打听过厕所的位置。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我还告诉他厕所是男左女右呢。有两个人可做证明。老师傅,你就帮忙把这件事开脱开脱吧!”

精明异常的女人马上靠近两位民兵,指着我说:“两位同志,这个同志可做证他是来厕所的,是无意中拿纸张的,这下你俩可就没有责任了,一切全是误会啊!”

两名民兵耳语一阵,对中年人说:“你跟我们走一下,去找头头。他说怎么处理,我俩就不管了。”

周围的人们恐惧地嗫嚅:“带走容易返回难啊!盗窃国家

机密立案后,一辈子也弄不清楚,最轻也得蹲监狱!”

女人大哭起来。

老工人走上前去,拍着一位民兵的肩膀说:“她是咱厂的技术员,我认识她,她男人由我担保下来,有事找我。”

两位民兵对视了一下,随即应允道:“孙师傅,这件事现在疑团已消除,就不用您来担保了,这全是误会。”

孙师傅扶起中年人,说:“下次不要乱走了,多险啊!”

女技术员感激地致谢道:“要没有您帮忙,今天就活不成了, 多亏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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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傅不以为然地道:“这些小伙子们,他们的师傅都是我的徒弟。这事说开了,解了误会就行了。唐山已成废墟 了,这是非常时期,对恶性敌对事件的处理,肯定是极其严 厉的,以后对自己的言行一定要注意,要检点些,别让自己跌进漩涡!”

唐山机车车辆工厂位于吉祥路西端,与火车站隔铁路相望。该厂建于1897年,历史悠久,是我国第一个铁路工厂。解放前,该厂的工人运动在党的领导下,不断发展壮大,在北方及唐山工运史上一系列重大活动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新中国成立后,生产得到了日新月异的发展,到1975 年,每年可新造上游型蒸汽机车150台,客车100辆;检修 客车470辆。

1976年,设计试制东风五型内燃机车,开始了机车产品的更新换代。该厂历年生产的国际联运餐车及高级软席客车,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其中有的产品还曾畅销国外,享有一定的国际声誉。

地震摧毁了这里的全部厂房和设施。车间趴架,支柱破碎,砖石瓦砾充斥厂内,可谓满目疮痍。

厂西南端的铸钢车间遭受破坏最惨重。它是该厂大型的生产车间。除厂房主跨的钢筋水混柱屹立,框架梁全部倒塌毁坏。外围护墙和内纵横墙已有70%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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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厂有几座高耸的烟囱,这种高大的建筑物,地震中有的折断、倒塌。

在锅炉车间门外,一个青年女工趴卧在地,她是从车间 冲出来时,被倾倒的车间高墙砸中脑骨而毙命的。脑浆四 溢,血染面颊,飞溅后背,微胖的身躯伏在杂乱的铁堆上。

舅舅眼看所有的人都在痛苦地挣扎,在突如其来的惨境中受着煎熬,他的感情已逐渐淡薄了。尤其是这里有饮水, 他还幸运地得到一位熟人的恩惠——几张烙饼,在两天内不会忧虑饥饿了。

同事们体贴入微的关怀,使他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他端 起水壶。喝了一口水,如释重负地说:“我现在有着落了,你回家里看看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向返回母亲家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