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第四天
我在三十米高的井架上,开动天车
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我在石家庄参加省委举办的学习班。29日上午,乘车赶回唐山。
车到西山口,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瓦砾。五层的开滦医院大楼大部分坍塌。
有尸体悬吊在楼板下。数不清的人在清墟救人。其中有衣服破烂一身血迹的男人,有披头散发放声大哭的女人,更 多的是身穿绿军装的战士。
从危楼断壁的缝隙中时不时的就传来渴生者的呼救声。吊车在废墟堆上吊挂楼板,班排长不停地用手势指挥战士们加快速度。
我是起重工,干了多半辈子吊扛搬运,下车跑上废墟堆对他们说:“这活让我来干!”我从战士手中夺过绳扣,勾着这块楼板,眼盯着另一块楼板。
吊车的长臂吊着巨大的档板在我头上呼呼飞过,碎砖石块不时砸到我的身上。脚下的危墙不断地塌落,我跳跃在断壁危墙之间,吊运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人们纷纷打听,这是哪来的人?后来有人认出我,对人们说:“他是开滦煤矿的全国劳动模范侯占友!”
晚8点,开滦矿务局领导对我说:“老侯,赶紧回家看看去吧。”这时,我才想起行李还在车上。我到路边去找车,车早已不见了。
回到家中,已经是半夜了。说是家,其实哪还有家呀,到处是乱石碎砖。
老伴见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真想不到我能活着看到你呀,你咋才来?”,这话语声中,既有埋怨,也有高兴。
望着黑暗中和儿子挤在一块儿的老伴,我也抹起了眼泪。
老伴是个孤儿,18岁和我成亲,结婚时买了4个面口袋染蓝才做结婚礼服。大半生中,为我为家操碎了心。我下井义务劳动“三不要”(不要工资,不要加班费,不要补助粮),她在家中勒紧腰带过日子,带着孩子们采野菜,做菜团子吃,东家西家地借粮度日。
这次大地震,我又没在她的身边,我说什么呀。我只说了句:“全家人没事儿,万幸啊。你看着过吧,我得回矿上,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
震后的第四天,我带着起重班到巍山采区,参加恢复生产联合会战。
30米高的井架,中间部位裂了,给我们出了一道大难题。恢复生产,矿井提升是关键。如果重建井架,那不是几天能办到的。我想,如果井架里边的钢架没有震坏,恢复生产就没问题。
于是,我提出了上去人,开车观测的方案。
工友们不同意,说地震刚刚四天,再发生强震怎么办?也有人说开车试验,可万一井架倒了,岂不井毁人亡?
我说:“干啥没风险!”可能是由于我有局、矿党委常委的身份,工友们不再吱声 。
可是谁上去呢?在这余震不断的时刻,30米高的井架,谁上去都有很大风险。
我说:“我上去。”
工友们拉住我,争着要上。我说:“别争了,我50出头了,为国家干活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你们年轻,为国家干活的时间多着呢!我去吧。如果我下不来了,后事就托付你们了。 ”
我踩着碎砖断壁,一步步地爬上井架。下边的工友们不住地喊:“侯师傅,千万当心呀!”
他们随着我的攀登, 一步、两步的数起数来。我望望下边向我挥手的人们,心头一阵阵发热。
我一口气爬到井架顶端,将保险带挂到井架上。之后,就晃动红旗,吹响口哨。绞车开动了,天轮转了,而且越转越快。震得碎石断砖往下掉落,钢梁铁架却纹丝未动。我心一激动,拉开噪门大喊:“成功啦!”
震后第六天,巍山采区提升第一车抗震煤,15天,恢复正常生产。
两次偷偷溜出医院
接着,我又投入到恢复二号井的会战。那天,正干在劲头上,天上下起了细密的小雨。只好停焊收工,躲进工棚抽闷烟。
我想,这雨不停会影响工期。猛然望见井口边挂着的小喇叭,心中一动,顶着雨跑到厂内广播站。一会儿,喇叭里响起播音员的声音:“职工家属同志们,二号井会战工地正在焊接井架斜腿儿。现在,下起雨来了,施工受阻,请有伞的同志们到井口给予帮助…… ”
时间不长,人们打着伞向二号井走来。老人,妇女,孩子……,
大家撑着雨伞,焊工在伞下又开始焊接,那场面叫人十分感动。
后半夜,雨住了。天亮时,因为焊花点着了胶皮电缆,引起大火。井口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消防队员赶来了,部队的战士赶来了,四周挤满了救火的人群。然而,井架太高,水枪达不到射程。几个战士和消防队员想冲上去灭火,在浓烟中不是被绊倒,就是撞到墙上。
井口地形虽然复杂,我却非常熟悉。
我望着被大火烧回来的消防队员,心里一冲动,抢过水枪将周身淋湿,冲进火焰,井架上冒起一团黑烟。黑烟中喷出一道白光,我将火舌压了下去,可是翻上来的火舌又将我吞没。
后来,终于在井架上开出一条可以站人的小道。消防队员飞奔上来。几条水枪居高临下,大火渐渐地熄灭了。我从井架上走下来,却因缺氧和过度劳累,扑通跌倒了。
醒来时,我发现已躺在医院的防震棚里。大夫让我好好休息。我嘴上答应着,脑子里却翻腾着矿上的事。
井口提升系统恢复了,该安泵排水了,离我到井下义务劳动的时刻不远了。
我偷偷的溜出医院,和工友们一起去井下八道巷安水泵。泵房里,黑水齐腰深。泵件、电机怎么运过去呢?
工友们相互看着,都皱起了眉头。如果不安,单靠上巷的水泵抽水,那太慢了。我刷的跳进水中,说:“咱们用肩头扛吧。”
工友们一呼百应,都跳入水中,喊着号子,运机件,运电机。一连几天,我一直在冷水中干活,双腿冰得发木打颤。我又住院了。
住院后的第三天。工友们来看我,说:“八道巷的水抽干了。”我好高兴啊。噌地,我就坐起来了.。
大夫不让我出院,我又偷偷地出院了。领导让我负责清墟。行! 这差使正合我的性格。
到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废墟,有我昼夜干不完的工作。 一天下来,周身是土,还是达不到工程要求。
眼看天就越来越凉了,千家万户都在等着住房啊!不盖起简易房,大家怎样过冬啊!
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我组织了连班倒的三班清墟。我昼夜顶在现场,清出一块地,心中就敞亮了一片;建起一排简易房,我肩头就减轻一分压力。看到人们搬进“新棚”,我的心中总是热乎乎的。
因为老没回家,一天,老伴找到工地,和我吵起来,“盖房, 咱家下雨漏得没法住啊!一块住的都说,老侯当了常委,为什么不先清理自家住的地方啊? ”
我能说什么呢,只有沉默,让工友将老伴劝走。
背着一袋馒头下井
连续奋战三天
领导见我太累了,安排我去北京旅游八天。我格外高兴,进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逛故宫,那里有我一段值得骄傲的回忆。
1954年,我进京参加全运会。中华全国总工会组织大伙逛故宫。到铜狮子前,我双手抱住铜狮子,运足气力,一声大喊:“起!”愣将铜狮子抱了个平身。
车到北京,将我们接到煤炭部招待所。我独自出来,径直去故宫。夕阳照着红墙碧瓦,故宫还是那么宁静。铜狮子还是那么明光锃亮,高傲逼人。我望着它,胸中一阵冲动。
我再次抱住铜狮子,又是一声大喊,“起—— ”,铜狮子纹丝未动。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心跳。我的心头一沉,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为国家作贡献的日子不多了。
我不再旅游了,连夜赶回了矿山。
9月9日,传来毛主席逝世的噩耗。我惊呆了。我坐在工地上,泪水不住地流。
为了悼念毛主席,唐山市革命委员会在工人文化宫露天剧场举行追悼大会。通知我去参加,我没有去,背着一面袋馒头下井了。
我是个煤矿工人,我想用多出煤的实际行动悼念他老人家。6 点班工人走了,我还在干,两点班工人走了,我还在干,10点班 工人走了,我还在干,6点班工人又来了,我还在干。
我在井底泪如泉涌,大汗淋漓地干了三个昼夜。
上井后,人们望着劳累至极、满脸煤屑的我,说:“老侯啊,你的心贴在矿山了!”我应该呀。党和矿山给我的荣誉太多了。
1976 年8月,矿上推荐我去我去京参加了抗震救灾表彰大会。之后,我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煤炭战线劳动模范……
这些,不都是党和国家给我的荣誉吗,人要知恩图报啊。我不干谁干,唐山毁了我们要重建;矿山毁了,我们照样要出煤,出好煤!
完不成任务,马革裹尸
1976年,刚入腊月,西伯利亚的寒流便裹着风雪来到了冀东大地。就在大地被冻裂的12月7日,开滦范各庄矿开始实施恢复生产的第一步方案:排除矿井里的积水。
然而,要完成这个方案却有很多困难。井下大泵房被地震摧毁,位于竖井中负130米处的转水站,早已停止了运转。
据观测,井下的水位是157米,只能把罐笼改装成活动抽水站。把强力水泵安装在罐笼中,吊运到距水面1米的地方抽水。然后起用转水站,把水先泵到那里,打个接力,再泵到地面。
因而,大罐能不能下到地下157米的地方,就成了排水成败的关键。
竖井已经变形,井壁石已经松动,随时都有坍塌下落的可能。
每块1尺见方的井壁石下落时产生的力量,足以穿透10毫米厚的铁板。在这157米的井筒里穿行,简直就象是攀登风化的山崖,每一块看似稳固的石块,都可能把人的头骨打碎。
另外,四条直通井底的罐道,经过这场大地震,有没有扭曲?这些情况都必须探明。
为确保大罐下行的安全,矿排水指挥部决定成立排险小分队,在大罐的前方排险导航。小分队共9个人,分成3个小组。每人都向指挥部交一份“决心书”,表示誓死完成任务的决心;交一份“诀别书”,留给各自的亲人。
小分队里刘作安最年轻,刚20出头,他在决心书里写了一句“完不成任务马革裹尸”,看得我鼻子直发酸。
我和刘作安、李滋润有幸成为第一排险组。上午10时,我们三个人跨进悬在井口上面的吊桶,矿领导亲自为我们系上保险绳。
我们神情肃然的和第二、第三班的同志们握手道别,挥别了为这次行动服务的其他同志。
人们满怀期待和惜别,那情景真有些悲壮。
激动得刘作安随口吟出:“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赶紧捅了他一下,让他别往下念了。我知道下面的诗句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块杏仁大小的石块
就能把安全帽击穿
一声令下,绞车开动了,吊桶立刻隐没在地面。稍后,装载着大功率排水泵和20名安装队员的两个大罐也跟随着启动了。
从清晨起,又发生了三次余震,使井壁上本来已经犬牙交错的石头更加松动,然而这并没动摇我们前进的决心。
但事实比想像的还要艰难和危险,范各庄矿的竖井凿井时,正通过200米厚的流沙层,由于井壁被震坏,流沙和地下水合在一起喷涌而下,我们乘坐的吊桶不久就灌满了水。
我们浸泡在齐腰深的冷水里,膝盖以下被沉淀的沙子紧紧埋住,飞落的流沙,把我们的面孔打得青肿,眼睛几乎睁不开了。
我们只好改成手搭凉棚的姿势,细眯起眼睛察看周围。淋水越来越大,尽管我们都穿着两套雨衣,里边的衣服还是全湿透了。
即便这样,我们更加集中精神,引导大罐前进。两个大罐一会儿停,一会儿进,一会儿退。
有几次,井壁上面的碎石被震落下来,流星雨般呼啸着从我们身边掠过,其中有一块杏仁般大小的石块,穿透李滋润的安全帽,半卡在帽壳上。
我们3个人每人端着一把长长的铁钎子,点击着井壁,把不稳固的井壁石撬掉,清除危险的因素。松动的石块掉到水底,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被引爆的地雷。
在我们下行到100多米的深度时,距我们头顶10多米处,一块漏掉的松动的井壁石,突然掉了下来。幸亏大罐紧跟在我们头上,把落石挡住了,避免了一场伤亡事故。
井下转水站里的三具遗体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井下转水站。
所谓转水站就是在井壁上,往里开拓出的一个拱形巷洞,我们需要检修这里的排水设备。
我们打信号,通知停车。这时,从大罐上送下来一块长木板,我们把它一头担在吊桶上,一头搭在转水站的门口,解开保险绳,踩着木板走进转水站。
转水站里阴森森,糟朽的木头上长出一片小白蘑菇,巨大的抽水机无声无息地卧在那里。
突然,刘作安惊叫一声,指着抽水机的后面,迅速退到木板上。
安静了一会儿,我们用灯光照向抽水机后面,一股凉气顿时直冲头顶——在那里倒着三具尸体。
我们想起,地震时,一个大罐因断电停在井筒,人们用吊桶把大罐中的人逐个往上拽。当提升起最后三个人,吊桶接近地面时,绳子断了,吊桶和那里面的人就掉下去了。
无疑这就是那3个人的尸体。我们伫立良久,最后,用木头把它们遮掩起来。等矿井里的水抽尽,竖井恢复运营后,再把他们“接”回去。
随同我们一起下井的安装队,留下两名机电工检查转水站中的机电设备,我们三人又回到吊桶,继续下行。
大罐在下行中突然停止
突然南面的大罐卡在罐道上,上面的罐绳松下来,像是一条大蛇盘卷了四五圈,长度约有20米,堆在罐顶。
这时,只要有轻微的震动,大罐就有可能坠落下去。现在罐绳盘卷着,如果重达几吨的大罐猛然下落20米,该会产生多么大的抻力呵!
一旦罐绳被抻断,大罐掉下去,横冲直撞,罐道梁要被砸断,井壁也要被撞坍,恢复矿山生产会更困难。
警报迅速传到地面,绞车当即停止了运转,井下也立刻实行“禁令”。
大罐内外的任何人都禁止走动和说话,连咳嗽也不允许。险情报告给地面排水指挥部后,电话马上被掐断,生怕电话铃声响起,增加大罐不必要的震颤。
南罐内的人轻手轻脚地提着气,钻出罐门,沿着罐道横梁爬到北罐上,以便减轻南罐的负荷。
排水指挥部接到险情报告后,立刻派出早已整装待发的第二排险组前来救援。
三名排险队员,顺着井壁上的梯子道,爬下来了。梯 子镫不仅有的松动了,还有大段早已脱落。他们把随身带的绳子,拴在上面最末一节梯子镫上,冒着生命危险,顺着绳子滑下来。
二十分钟后与我们在南罐的罐顶上会合。我们将罐绳扣慢慢捋顺抻直,难的是用力必须恰到好处。
为避免引起大罐的震动,我们小心万分,但内心焦急,浑身燥热。
因为在罐顶作业,此时此刻真是如履薄冰,险情随时都会发生。早一分钟脱险,就多一分安全。
程小个子的两个孩子
在井上已安然入眠
这时,程小个子(忘记名字了)被回旋的罐绳悠倒在罐顶上,没吱一声。直不起腰,他就仰面躺着,用双脚蹬盘圈的罐绳,帮助我们撬绳(回到地面,经医生检查,才知他右臂脱臼,右肋骨折断两根)。
我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将绳扣解开,捋直抻紧,险情得以排除。
我们第一排险组的三个人,重又回到最下面的吊桶里,重新履行我们的职责。
第二排险组没有上井,他们站在罐顶上,随同我们一起下行,警惕的注视着罐绳的变化和周围的情况。
碎石、流沙、淋水,还有高悬在井壁上端的冰层,说不定哪一时就会挟风带水,呼啸而下,而他们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
我忽然想起程小个子的妻子,在地震中死去了,家中剩下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无人看管。
他上班时,就带着两个孩子进矿。自行车前面驮一个,后面驮一个,到班上把孩子放在接班室,摆上一罐子水, 一盒饭,任他们吃喝。
程小个子是起重工,一身的起吊技术,这次矿上成立排险抽水小分队,他积极报名,甚至咬破中指,写了血书。
领导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把他编在第二小组。此刻,他的两个孩子,也可能就等不到他们的爸爸了,两个孩子,应该在接班室的长条椅子上裹着爸爸的大棉袄睡着了,梦里想着妈妈,叫着妈妈。
想到这里,我抹掉即将涌出的眼泪,我不忍心让孩子们再失去爸爸,几次想打响信号,叫绞车停下,和程小个子换个位置,因为吊桶里毕竟要比大罐顶上安全些。
可是,又一想,程小个子决不会和我交换。这些工友们呵!都是天冷迎风站的汉子。
此图为游客在开滦唐山矿国家森林公园内照片
出色的完成排险、导航、安装使命
突然,大罐驶入了水雾蒙蒙,水声哗哗的世界。在矿灯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下方有微光闪烁,那情景恰似一堆破碎的瓷片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凭直觉,我们知道,这里离水面不远了。
在这一刻,大家的心都紧缩起来。因为,在视线如此模糊的情况下,负责导航的我们,指挥稍有误差,或者发出的停车信号稍有迟误,或者地面的绞车司机刹车不及时,或者信号箱由于长时间受水浸泡,信号打不响 ……大罐就会直落水中。
那样,罐笼中的两台大功率的电动机就会因为被水浸泡而报废,罐笼里 的十八位安装队员的生命也要受到威胁,排水复矿的第一步方案就会落空。
负责打信号的李滋润,早早伸出一个手指,按在信号箱的按钮上,准备随时发出停车信号。
在灯光下,我瞥见他的手指在微微颤动。我深知,那根手指的责任太重大了,它关系着这次行动的成败!
吊桶已没入水中,停止下行了。我们三人双膝没入水中,仰望着像大山一样慢慢压下来的两个大罐,紧张的为它们选择最佳的停止位置,目测着它们距水面的距离。
“10米 ……8米 ……5米 ……2米 ……1.5米,停!”我果断地发出命令。
李滋润的手指马上把信号箱的按钮按了下去。
谢天谢地!信号铃没有哑,绞车司机反应也十分灵敏,大罐当即停止下行,罐绳悠悠颤动了几下,大罐最后距水面1米处停了下来。这是我们预定的最佳泵水高度。
排险、导航的使命完成了。我借着灯光,看看手表11点。
在157米的道路上,我们蜗牛般行进了整整13个小时。
这时,我们都感到肚子饿了,于是,都要到北罐上吃饭。饭,是我们在下井时带来的菜汤、馒头。
当我们掀开盛菜汤的水桶盖时,看到里面的菜汤全变成黄水了,发散出一股腥味。
馒头被水淋得发白发胀,软得用手拿不起个儿来了,只好用双手捧着吃。吞一口馒头,留一口沙子。
即使这样,为了后面的安装工作,我们也只好硬撑着吃。不知是谁高声说:“吃吧!无论馒头咋牙碜,菜汤咋腥气,也比当年红军吃草根树皮强多了。”
我们下定决心大口地吞食。
两小时后,排水管安装完毕,转水站的两名机电工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管子,通知转水站可以使用了。
安装队长一声令下:合闸!我用右手有力地合上了电闸。两台强力抽水泵同时发出巨吼,煞时,两条水龙窜出地面。
沉寂了73天的井口又喧腾了!
此时,时针指向凌晨2点17分。
15个小时的战斗全线告捷!
留下了4名水泵司机看泵,其余20个人乘坐吊桶逐次返回井上。
我们像是凯旋的英雄,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
雪人李青山
不知何时,风雪停了,雪洗过的天幕显得是那样高远明净。
那天凌晨三点,我最后一个到达地面,接迎我们的人群中,没发现有我的伙计李青山,记得前一天上午10点下井时,老李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下去吧!老伙计!你活着回来,我来接人。你死着回来,我来接尸。总之,无论是活人是死尸,我可见到你,决不早走一步。”
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了?
后来有人想起,这次吊大罐是临时装置的绞车,为保持大罐下行的平衡,李青山主动担任校绳的任务。为了让不同角度的绞车司机都能看到他的信号,他站到了井口上部的铁平台上。
现在大罐已经定绳,可能还没人通知他。我们赶紧爬上平台,见他靠着一根铁柱子,眉毛、胡须挂满白雪,活像一个用白雪堆起来的巨大的雪人伫立在那里。
15个小时啊!在这裂人肌肤的大风雪中,即是铁人,恐怕也要冻掉一层皮。
我们走到他跟前,他一动不动,只见他紧闭着双唇,嘴中叼着哨子,脸上挂着一层凝滞的微笑,扬起的右臂高整着一面小红旗——那是一面指挥旗,估计,那是我们到达水面上时,他打出的“停车”信号旗。
三个小时了,他还没放下来 ……
我们把他抱下平台,他浑身僵硬得象一根木头。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哨子、红旗从他的嘴里和手中拔出来。
他圆睁双眼,瞪着我们,显出愠怒的样子。我们告诉他,大罐到位了,开始排水了。
他才轻轻地哼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闭上眼睛,沉睡了。令人痛心的是,他终因劳损成疾,一个月后,过早的逝去了。
跋
事实上,连我都觉得这个跋是多余的。况且,一本书的后面才会写一个跋,一篇文章,何必画蛇添足的写个跋呢。
开始时,我想把这些文字作为一个序,放在文章前面,但想了想,放在后面,也许更有说服力。
总之,这段文字也挺长的,不知你们还有没有信心看完。但,我却必须把我要说的话变成文字打出来,才觉得踏实。
4月7日,张家界市永定区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发布通告:4月4日13时30分许,4名外省人员(三男一女)在天门山跳崖,其中女子被及时制止。
经公安部门查明,3名男子已跳崖身亡,女子跳崖前因服毒,经紧急送医抢救无效死亡,4人均系自杀,排除刑事案件及其他因素。
4月22日17时许,四川省什邡市公安局发布通报,在什邡市蓥华镇某林场内发现3名死者,分别为谢某(女,30岁)、周某某(男,26岁)、梁某某(男,23岁)。
以上三人由外地到达什邡市鉴华镇天桥村七组后,在林场深处服毒自杀身亡。
我在想,这些青年,正处于人生中的最好阶段,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惧生而不惧死呢。
有人说,成年人了,死是人家的自由。
也有人说,你分析了,也是一通大道理,不了解具体原因的劝人大度,不仅没有意义,还会挨骂。
我要说,假设他们七个人都活过来,我们可以组织一场辩论赛,我就是要说说大道理,还有小道理。他们可以骂我,我作为孩子的父母,能承受得住。
第一句话,我要说给那些觉得活着没意思的年轻人。
人在这个世上活着,享受着空气、阳光、金钱、美色,一切的一切,权利非常美好,但我们不要忘了,还有责任。
没有责任的权利,不是权利。
是的,他们可以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他们的父母呢,其他亲人呢?就一点不去想想吗,就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了吗?
也许他们个别人中,父母不在了,真的活不下去了,但,要死也可以,别上热门景区去恶心人行吗?这点责任心也没有吗?
还有国内某一城市,前段时间一连出现“五连跳”。
这些跳楼的孩子,每个都有每个特殊的情况:有的是单亲家庭,有的是留守儿童,有的是考试失利,有的是早恋被发现……
第二句话,我要说给某些孩子尚未成人的家长。
在出现“五连跳”后,有的家长义愤填膺:学校早干什么去了?
我却要说,说这话的家长们,请担起你们该担的责任吧。
我的一个朋友,四十岁的时候,生了个二胎,儿子,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原来大闺女就不怎么管,这下,就更没时间了管她闺女了。
他这个儿子现在五岁了,每次要拉尿,都要至少要哭闹半小时。
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我们还没坐下,儿子就上了桌子,站在饭桌台面上,先蹦一会。
菜一上来,她妈就迫不及待的喂她儿子。
他爸看着他的时候,动不动就给他爸一巴掌,眼镜不知道打碎了几副。
对此,他们两口子的统一对外解释是,儿子还小呢,长大了就好了。
我们都非常无语。
几年前,我开车到外县,闺女在一所高中读书,老婆在那里陪读,我也亲眼见证了一起“跳楼事件”。
也是一个读高三的孩子,因以前几次考试发挥得不好,当妈说了他几句,孩子甚至都没争辩,一怒之下,从他们租住的六楼一跃而下。
我常常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个都那么天真、可爱、善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到十几岁,二十几岁,发展的那么千差万别呢?
就是家庭、就是教育。有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教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老实说,我见到那些蛮不讲理、打架斗殴、我行我素、甚至于打骂家长的孩子,我都要忍不住,想对他们的家长说,你种下的因,就要享受收获的果,尽管这果实苦了一点,但,没有办法。
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家长抱怨孩子不学习,打游戏,当面批评孩子,骂他们。
我就想问问这些家长,你有事没事,手机不离手,打起游戏,刷起剧来,不知今夕是何年,凭什么让孩子自律的学习,你们看书了吗?哪怕在孩子面前装个样子,你们有耐心和他们一起学吗?
平时不关心,关键时刻想管了,孩子听咱们的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坏榜样的力量是无能的。
开车、厨师、电工等等都要岗前学习一下、培训一下,合格了,才给个证书,家长这种重要的岗位,怎么就不提前学习一下,培训一下,等考下证来,才请允许生孩子,养孩子,这个办法不是很好么?
当然,这是玩笑话。
孩子很自私,家长又舍不得批评,宁可自己吃苦,也一定不能苦了孩子。
那么,到了中学、大学,一旦学习上受了挫折,这样的孩子,心理怎么能够承受?
将来步入了社会,还能担什么责任?
家庭、学校舍不得管、不敢管,社会上,可不娇惯你那一套,社会这所大熔炉,会把他这块“废钢”,毫不留情的再回一下炉,受不了,就彻底废了吧。
自杀的那些青年就是活脱脱的例证。
曾经,我们还对“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人生观、价值观而感动,现在呢?
说起来,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都要遭到很多人的讽刺,我们到底怎么了?
没有了正确的价值观支撑,这些孩子们,包括我们,是不是觉得生活没意思了?
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动力还有什么?
不要说我唱高调,北宋张载的这“横渠四句”,就是我们生命的支点,有了这样的支点,我们无惧任何苦难。
上面的两个“故事”也许就是我的这个观点的最好例证。
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叫侯占友,1925年出生,全国劳模,退休后,老人家又造田植树,建成职工游乐园。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叫王芝,1928年出生,1948年即到开滦煤矿当工人,他的地下157米抢险之路,堪比电影大片。
正是有了他们这些公而忘私、无私奉献的精神,才让开滦煤矿震后十天就出了第一车煤,保障了多少企业的正常运转,多少人的冬季取暖!
第三句话和第四句话还是说给一些青年朋友的:
没有挫折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总觉得,在漫长的一生中,不可能没有挫折甚至苦难,战胜他们,很有意思。你的精神,不可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情打败。
当你觉得你的人生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时候,放大你的视野,让你的人生为了多一点的人而活,你就会突然发现活着,活下去的重要而美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