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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首先说一点,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写出来,我倒是真的希望您把它当成个故事看。

我说过,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看过这个故事之后,也许有人会说,有点过于灰色了,那么,上面这句话,就算我的解释和回答吧。

那个时代物质极其艰苦,又总有些人,比艰苦的时代还要苦,所以大家不必感到另类和奇怪。

对于这些故事里的人,我几乎找不出来应该恨哪个,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今天看来不对,甚至是应该骂上两句,总有一些客观原因。

如果非要让我讲,那么,我倒是觉得故事中的所谓“跑龙套”的角色,比如,那个把糊火柴盒的活儿,包给周母的“包工头”和那个以权谋色的街道干部,才是应该让人恨的。

关于此案的嫌疑人,我听到的故事中,还有周和平一说,我在故事中没有采纳,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直觉,我也不想把这个写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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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后的周和平冲出废墟,挥舞着刀

“我要杀了他!”

19岁的周和平,硬是靠自己的力量顶开震塌的废墟,瞪着两只充血的眼,挥舞着一把菜刀,发出怒吼。

这是毁掉了二十多万人的大地震之后,唐山迎来的第一个早上。

周和平看到了第一个男人,狂喊着冲了过去。对方大概还没从恶梦中醒过来,突如其来的凶险把他彻底吓傻了。他直瞪瞪地看着挥舞着菜刀奔来的周和平。

突然间,周和平眼里出现了疑惑,先是死盯住他要砍的那个人,后来就有些不知所措,举刀的手垂下来。

“不是他。不是他,”他喃喃自语着,突然又转回身,更快的跑起来。

周和平已经狂喊了一个小时,都是在最后一刻放下手中的菜刀,然后又一路狂吼奔向下一个目标。

后来,周和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来,扔了菜刀,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间小平房的废墟掀翻,将床下的一个四十岁多岁的中年女人救了出来。

这中年女人就是周和平的母亲。

周母赤着身,身上满是砖石的划痕。她目光呆滞,接过儿子挖出来的衣服穿上,坐在废墟上,目光直直的望着远处的天空。

第二天,周和平依然是挥舞着刀,但不久,就被刚刚组建起来的维持秩序的民兵拦住了。

趁地震造成的混乱强奸妇女,这在震后的唐山,是可以就地正法的恶性犯罪。

执勤民兵感觉事态严重,当即进行了调查。

周母的精神好像完全垮掉,一句话没说,一动也不动,全如一座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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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君子林小军

差点就成了周和平的继父

这个场景成了唐山的一件奇事。

十几年后,有人出于职业好奇,对这件陈年疑案进行了调查,对了解这对母子的一些知情人进行了走访。

被调查人:林小军,男,1931年生,1957年曾因盗窃罪被判刑三年;1972年,因诈骗罪被判刑三年;1982年,再次因经济犯罪被判十五年。

林小军看上去,却是个很彬彬有礼的男人。

夜色越来越沉了。

29岁的林小军在巷子口窥视了一会儿,昏暗的巷子里没一个人影,也没有哪家的窗口还有灯亮。

十二点多了,哪还有醒着的人?他给自己宽心,沿着墙根,溜进小巷深处。

林小军在黑道上也算小有名堂,最喜欢的就是风高月黑夜。有一回,他半夜里从窗子翻进一户人家,不小心碰到尿盔,女主人似醒不醒地问了一声,胆大包天的林小军就顺势在尿盔中尿了泡尿,女主人竟毫无察觉的又睡了过去。他这才不慌不忙地将人家的财物卷走。

三年前,林小军在销赃时“掉了角儿”,被便衣一把掌拍上山,做了三年“和尚”,一出“庙门”,他还是他。

也怪不得今晚他没胆,今晚上的“活儿”不是他走惯了的“路儿”,眼皮跳了大半天,总觉着得要出事。大凡做贼的,都迷信。

他找到了那个房门,心跳得憋得他换不过气。他真想赶紧溜了,这屋里怕是早伏下了几条壮汉,正等着他这傻小子一头撞进来。可他那手竟身不由己的朝那门上叩了过去。

今中午,他来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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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军服刑期满,一出监狱大门,“素”了三年的手立刻奇痒难熬。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林小军手里已有了几张票子。到三五天后和往日的朋友喝酒的时候,他已是一身好“行头”,把票子摔得叭叭响了。

1960年,正值饥荒岁月。城市居民的日子也不好过,国营商店的柜台上空空荡荡,黑市上的一条鸡腿,卖到了五块钱。在当时,这条鸡腿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三四天的工资。

偶尔就有这样的事,一个乞丐冲进饭店,二话不说,抓起一只烧饼吐上几口唾沫,边跑边啃,等赶上去的人抓住他, 一个烧饼早进了肚子,躺在地上任人打个半死,也不在乎。

林小军和其他几个人,也不敢太张扬,找一家饭店,要一斤高价的粮食酒,叫几个菜,躲进雅座里不出大动静。简单一顿,要吃掉三个人加在一块挣一个月的工资。

由于当时粮食紧张,国家对粮食酒有着极严格的专卖制度,很难购到按“平价”出售的酒。能买到的都是“议价”酒,贵得让常人不敢问津。这在当时,是为回笼货币采取的措施之一。

所以除了他们这些人,能到饭店喝一顿的可说少之又少。

几杯酒下肚,他们聊起的在劳改队的生活。这几位都是出出进进的人物,都知道那日子的滋味。要说劳改犯,最熬不过的,怕还是没有女人。正说着,其中一个对林小军说,那条街上,有个小寡妇半掩门,准不准也不知道。

“嗨,咱大老爷们能干那个?”

做贼的,从不谈自己的桃色,也不点破同道的桃色。所以林小军当面回绝,对方也哈哈一笑换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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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军早记下了那小寡妇的门牌号码。对方也不是不知道,这就算他帮了林小军。

林小军在酒席上留了量,心里开始抓挠。好不容易捱到几位酒足饭饱,一出饭店,他就推说有事与几位分了手。也是借着酒胆,直奔他记下的那条巷子。

这是临街的一间小屋,没窗,能透亮的只有门上的两块玻璃。门虚掩着,玻璃上有帘子,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林小军来回踅了几趟,这巷子冷清,也没人注意他,就上前敲了敲门。

“谁呀,进来吧!”

果然是个妇人的声音。林小军一硬头皮,推门而入,一只脚进门,又站住了。

这是一间不过八九平方米的小屋,屋里没别的家具,却有两张床。门侧一张大些,里墙一张小些,两张床之间,还有一道收在了一边的布帘子。除一个木箱子,再加上门口的煤炉,基本上没其他东西了。

林小军被堵在门口,是因为屋里到处堆着火柴盒,是这妇人糊的。林小军进门,她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这妇人约三十岁年纪,模样平常,皮肤却很白,留着简单的齐耳短发,穿件打了补丁的褪色兰布褂子。她稍有吃惊:“你……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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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情景大出林小军意料,原以为,眼前应该是个很风骚的女人,屋子也不是想像的模样,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他在进劳改队之前,有过两个相好,可找上门花钱的事今天却是头一遭。

那妇人见他呆在门口,起了身:“你是找到这里的吧。”

既然来了,头皮就索性再硬一回。林小军点着头,紧张得皮笑肉不笑:“大姐…… ”,人就进了屋。

妇人也有紧张之色,抓块抹布擦着手:“有事呵?屋里也没个地坐。”

“不用,不用!”林小军身上直发毛,下边的话竟是自个冒出来:“日子过得挺难!”

林小军从兜里摸出了二十块钱放到床上:“大姐,这点钱你贴补贴补,也不顶事。”

那时的二十块钱已是个大数字,林小军估计对方糊一个月的火柴盒,也挣不到这个数。

果然,那妇人的脸先是一阵白,又涌上红晕,轻叹了口气,不再看他。

“你……晚上来吧!”

林小军一口气顶在喉咙眼上,好半天透不过来:“好说,好说!就晚上!”说完了,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走出了好远, 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屋门又掩上了。他这才透出那口气,觉出背上汗浸浸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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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了天,他在自己那间发着三年的霉味的小屋里怎么也躺不住,出了门,满大街地瞎逛荡。

林小军叩响了黑着灯的小屋门。

里边没应,有些察窣之声。林小军过人的听觉,他断定是下床穿衣的动静,稍出了口气。

门无声的开了条缝。一股浑浊的气息迎面扑来。

女人从门缝看准了来人,让开身。林小军侧身进了屋,顿时又有警觉,这屋里定还有另一个人。他本欲急抽身,女人已把门扣上了。

“开灯!”他听出自己的嗓子走了调。

女人立着没动。

“开灯!”

女人叹了口气,拉着了那盏瓦数很小的电灯。

林小军发现白天收起的那条布帘子拉上了,挡住了后边那张床。他避开那堆火柴盒,两步跨了过去,里边的床上睡着个七八岁的男孩。

紧绷着的神经松驰下来,林小军这才回头看那女人。

女人披着白天穿的那件褂子,身子却是光着的。见林小军看她,伸手拉灭了灯。

“别弄醒了孩子。”

女人说着,先摸着黑上了床。

林小军试探着脚步,还是踢倒了一捆扎起来的火柴盒。还好,那孩子睡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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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过去,这条无人理会的巷子,还是没有变化。

鬓角上已透出岁月的霜色的林小军,又是在服刑三年后来到这条小巷,不由回忆起十几年前的岁月。

他沿着记忆走到了他曾熟悉的小屋门前,房门依然虚掩着,门的玻璃挂着与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一块旧帘子。他敲了敲门 。

“谁呀?进来吧!”

与他第一次来时听到的声音丝毫不差。林小军推门而入,又如当年,一只脚进门,又站住了。

还是那间屋,还是那些东西,还是堆满了刚糊好不久的火柴盒,女主人还是留着简单的齐耳短发,穿着那件打了补丁的士林兰布褂子,坐当年坐的小凳上,没停手里的活。

“你……找谁?”她见到林小军,全如当年那样稍有吃惊。

“大姐,日子过得挺难。”

话一出口,林小军自己的寒毛全陡地乍立起来。这一问一答,竟让人怀疑是在梦里。

这十几年里,林小军走南闯北,利用文化大革命大串联的“好时机”,很是风风光光地过了些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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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他又栽了进去,自忖这一番没个十年二十年出不了头,没想到公检法机关的军管组一高兴,只让他回“娘家”小住三年。

“你……找这家的人?”妇人起了身,抓过在身边放了十几年的那块抹布。

林小军叹了口气,倚在门框上。已是十几年过去,女人老了,往时光滑的脸上已布上了皱纹,浓密的黑发也显得稀 疏了。

一时间,他眼里有了些泪,十五年前,就应该把这女人娶过来。

林小军有过几个女人,个个都却只是为他的钱。这女人也是他花钱买的“床”,却有种让他说不出的惦念。

他总是半夜来,天不亮就走,手头宽绰就多留点,紧的时候就一个子不拿。钱留得多,女人也不惊,不留钱时也不说话,一样的无声开门,一样的起身送他。

这日了过了大半年,到次年初夏的一个晚上,女人把林小军送到门口,低声说:“明天中午来家吃顿饭吧!”

第二天下午,他来了。女人已做好了几个小菜,放倒了吃饭的小木桌,斟上满满一盅酒。这半年多,母子俩的气色明显地好了,初见时的菜色已经褪去,染上了些粉粉的红。女人就越显出成年人特有的诱惑。

女人低头坐在一边,不时给林小军倒酒,给有几分胆怯的儿子夹菜。孤身游荡了十来年的林小军,在这充满了家庭温馨的氛围里,大受感动,忘了自己是个做尽坏事的歹徒,而这母子脸上的红晕,本是他从那一个个痛不欲生的人们身上抽出来的血染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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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林小军下了几盅酒,低着头的妇人悄悄看他一眼,开了口,“我也不知道大哥是个什么人,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该打听。这大半年,我们娘俩全靠大哥照应。我没问过大哥,大哥您也没说过。也不用问,我知道大哥没娶。大哥要是不嫌弃,打今儿起,这孩子就跟着您姓,大哥的下半辈子就由我们娘俩服待。要是这话恼了大哥,您也别跟我这没见识的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林小军被女人的话说呆了。他看到,有两行泪从女人的眼里落下来,被裤子吸了进去,只一会儿,两腿上就有两大块布的颜色变深了。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女人说的话他事先不是没想过,他也想有个家。可他是东游西荡的贼,没准哪一天栽进去 ,这个家就算是替旁人忙活的了。

今儿被这女人一番话,他又动了心。可动心归动心,他只要一看到她的那个孩子,就打心底里怵了。他有个直觉,这孩子早晚是个讨债的人精。

他不愿当着面扫了女人的兴,这女人打心里让他生怜:“我这个人不是个东西,你得让我好好合计合计。”

林小军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出了狱,他来了,女人已不认得他。

“我是小军。”

“小军…… ”女人身子晃了晃,定定神儿,坐回小凳上。又拿起手里的活,一刷子浆糊不听指挥,全刷到手上。

“没别的意思,我过来看看。”他说着,拿出五十块钱,放到床上,那正是他十五年前放下二十块钱的地方。

女人瞟了一眼钱,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没抬头道:“孩子大了,家里不方便。你说个地方吧,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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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女人听到了,飞快的把钱往被底下一塞,又飞快的坐到小凳上,抓起手里的活。一个年轻人站到了门口。

这是个极壮实的青年,堵在门口就像一堵墙,风也别想从他跟前过。

林小军一眼看出,这是当年那个七八岁的瘦小男孩。

女人好像不知儿子回来的样子,照旧垂着头,可她那双手在抖。

“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林小军赶紧抽身。

他对堵在门口的年轻人讨好地点头,看到了对方咬得紧绷绷直跳的腮肌,看到了那对发了红的眼睛。

年轻人侧身给他让出了路。作母亲的没抬头,也没开口。

这是1975年秋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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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爱平的孽缘

被采访人:兰爱平,女,1954年生。曾下过乡,后来回城当了工人,与周和平有过一段经人介绍的恋爱史。

三十五岁的兰爱平,看上去要年轻一些。她在1978年结了婚,有个儿子。被采访时,只她一人在家。提起往事,她莫明奇妙地摇摇头,带着自嘲或嘲弄的口吻说:“周和平那人,没法说!”

周家的情况比兰爱平想得还要糟。不说别的,单说结婚住哪里就是个大问题,总不能小两口和婆婆挤在一间小黑屋里,拿布帘子一挡,了事吧!

男女事上,兰爱平是个过来人,她想不出和男人上了床,隔帘子有个老妈的尴尬。就为这一条,她差点一进门就赶紧撤了回去。

“闺女,我能干活,不拖累你们……

“妈!”周和平喝断了母亲。

这母子俩的关系,让兰爱平生不少疑惑。听周和平的话,他定是个孝子,可他又如此粗暴地对待他所孝顺的妈,还是当着没准日后成他媳妇的姑娘。

他妈听话得倒像是周和平的女儿。让人不理解。

回到家,兰爱平辗转反侧大半夜。第二天,介绍人过来问她的意思,她答应处一处再看看。这就算应了一半。

兰爱平并非真看中了周和平,她有她难言的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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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时,兰爱平成了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一年后,有路子的知青们回了城,原本抱成一个团的知青们,立刻变成了一群精于内部倾轧的小阴谋家。

男知青动起了脑筋,把家里寄来的钱,变成各式各样的礼物。女知青则使用另一种工具,用自已的身子换取一张“招工登记表”的故事兰爱平没少听说。

兰爱平是个有心机的姑娘,她谋划了很久,绕过了大队这一级,把赌注押在了公社里一个管知青的干部身上。

这个干部四十多岁,家属在离公社不远的一个村子。这干部每天回家,到农忙就请假在家干活。

那天是个礼拜天,兰爱平去时,那干部的孩子们跟着当妈的回了姥姥家,就剩他一个人在家。

对方从身后抱住了她……

那一夜,知青点上的女同伴谁也没发现兰爱平的异常。第二天早上,她把被子和枕头都拿到了太阳底下。

此后整整四个月,兰爱平成了那人在公社的宿舍,临时无人的家里,野外的庄稼地里,各种有机会的地方。兰爱平全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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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向那人提任何条件,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对方立刻慌了手脚。一个月后,很有些焦头烂额的他,用尽本事,为兰爱平搞到一张回城的招工登计表。条件只有一个:兰爱平必须立刻回城。

兰爱平回到了唐山,忍着女医生的种种奚落,打掉了已经成形的孩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声,也就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传开了。

在不太远的灯影里也有一对青年男女,是那辆自行车出卖了他们。

大概1976年时的恋人们,都躲在小胡同的灯影深处,兰爱平和周和平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处了三个多月。三个月里,他们的实质关系比之第一天没有任何变化,周和平很“木头”,从不主动要求与兰爱平见面,仅有的几次出门散步,全是兰爱平主动的。

兰爱平担心,如此一个正派老实人,到了新婚之夜发现她的秘密,肯定会翻脸不认人。

她大费心思,周和平若果真是个老实人,那么,在某个时候让他匆匆忙忙地有了头一回,他也不知道对方没了第一次,一切就可以遮盖过去。

心机过人的兰爱平,今晚特意穿了条裙子。

刚才,在拐进这条胡同时,兰爱平就看到了那对被自行车出卖的恋人,她装作被吓了一跳,就势抓住了周和平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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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平一惊,身子立刻僵硬起来,极不自然的瞅一眼那辆自行车,稍往回抽了抽臂,被兰爱平抓住不放,呼吸变得急促沉重。

两人在黑暗里靠得极近,周和平的心跳,把兰爱平震得阵阵酥麻。她终究是个有过体验的女人。

在周和平被兰爱平拥抱时,像被电击了,如大树般强直死硬,随后,在兰爱平的热吻里,他打起了寒战。

兰爱平被自己的热情鼓舞着,错误的理解了周和平的反应。她不甘于对方的被动,抓起那只铁一般凉硬的手,寻进自己的前胸。

那只手停在她火热的胸上。

突然,那只手压住了她。她一阵快活的晕弦,期待着更进一步的温存。但,那却不是温存,是抓是撕的疯狂。

她刚刚叫出了声,却被粗暴的摔到地上,她未及由暴怒而生的叫骂,被对方镇住了。

“不要脸!不要脸!”周和平仿佛疯了,完全不顾所处的环境,狂喊大叫。

兰爱平怕了,悄悄爬起来往后退。见对方只是在原地发疯,没有逼上来,掉过头跌跌撞撞地逃跑了。跑出很远,仍能听得到周和平的怒吼。

这是1976年6月底,兰爱平后来再没见过周和平。

十几年后,结了婚有了孩子,又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的兰爱平仍然不懂,周和平的暴怒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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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研究犯罪心理学的

民兵小队长张林

被采访人:张林,男,1927年生。唐山大地震后,在临时的民兵组织中担任过小队长。

他已经退休,最大的爱好是研究犯罪心理学。他说,这是从地震以后才有的爱好。

提起周和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这案子我琢磨了十三年也没琢磨透。不过,也没白琢磨。”

后来,是张林让手下的民兵,把总要杀人的周和平抓了起来。

张林问了他的姓名等常规问题,迅速提出了疑问要点:“周和平,刚才你说,是认错了人,那就是说,出事的时候你是亲眼看到那人了,对吧?”

周和平重又显得急躁不安:“我看见了!亲眼看见了!我记得那个畜牲的模样,烧成灰我也认得他。那家伙长得很壮 实,浓眉毛眼睛不小,一看就是流氓像! 还有,他脖子上、胸前让我妈抓了十几道口子。我非得亲手宰了那个畜牲!”

张林问:“你当时干什么来着?怎么没当场抓住他?”

“我干什么?”周和平火了,“我被压住了,出不来!”

“这个…… ”王先令沉吟一会,说:“我没想到,对不住!你先别着急,我一定帮你抓住那个畜牲!我想问问,你妈妈当时在什么地方?”

张林的态度使周和平大有缓和:“我妈在床底下,她没太砸着。我有个事没想通,那个家伙是怎么进来的。后来是我自己钻出来的,费好大事,才又救出我妈,那个畜牲就跑得没了人影!”

张林越听越糊涂,越糊涂越觉得蹊跷:“你把你妈救出来了,你领我去见见她行吗,我没别的意思,我们的任务就是抓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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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平的母亲比张林想象得要年轻些。

张林有些后悔此行。他不过是执勤民兵,这类案子除非抓住现行犯,他顶多向警察打个招呼,就算尽到责任了。眼下唐山这情况,怕那警察也抓不到那罪犯,他又掺和什么?偏有根绳牵着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也许,他属于直觉特别敏锐的人。

“同志,”张林颇费番斟酌,企图打破僵局,“我们听你儿子讲,出了桩案子,我们想来了解一点情况,你能不能给我谈谈事情的经过?”

周和平的母亲依旧望着极其遥远的天空,而她的灵魂定已进入那冥冥之中。

“你不要误会,我是执勤的民兵。咱们唐山虽说遭了这么大灾,也不能让坏人为非作歹,只要有一个,咱们就抓一个!

“妈!”一旁的周和平大叫一声,直眼看着母亲,“你告诉他!”

周和平的母亲,终于从冥冥中收回了自己的灵魂,微微叹了口气,极缓的转过脸。

再问不出一个字的张林,大约察看了一下现场。

这是间临街的小屋,已彻底被震毁。从现场看,有一个被搬动的缺口,缺口里面就是那张保护了周和平母亲的床。从那低矮的床下面,找不到什么线索。

他安慰了一番没有任何反应的母子,也离开了。回去后,对有关人员汇报了这件颇离奇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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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张林没睡好。天将亮时,半梦半醒的他突然得到了某种灵感的指示,跳了起来,直奔出事点。

周和平的母亲仍然坐那张塑料布下,而她的儿子不知去向。第三天,受了伤的周母,被收治并转移外地,始终一言未发。她的儿子周和平下落不明,再没有任何人见到过这个极壮硕的汉子。

这桩奇案的结局自然是不了了之,也因此它成为传得极邪乎的一桩疑案,也就因此折磨了张林十三年之久,并使他迷上了犯罪心理学。

周和平的母亲原是个乡下姑娘,结婚后进了城,她丈夫是个工人。不幸得很,当儿子两岁时她丈夫染病去世,这是1955年。

丈夫去世后,她和儿子立刻陷入窘境,她没有工作,没有技能,在城市的生存能力几乎等于零。大约有两年时间, 她除了捡点破烂,没其他收入,估计在这个时候她已失身。

后来,她有了一份较固定的收入——糊火柴盒。她弄到的这份活不是从火柴厂,而是从一个属于“包工头”的人手中争取来的。

这个人从火柴厂揽来活,然后再分给那些渴求这条活路的人。这个“包工头”把周母作为交换条件,这一点在文革初期得以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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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初期,各地都“游斗”了一些“破鞋”人物,周母就曾被街上的人们,在脖子里挂上一双破鞋游街,知情人就点出了那个“包工头”。

她被游斗时,还有另一个人被曝光,这人是街道干部。 1960年前后,国家面临巨大困难,各地都有一批城市居民被 “下放”到农村,周家母子这种情况就属于“下放”对象。这个街道干部趁此机会占有了周母,母子才得以留城。

她在街上名声不好,并不仅这两人,还有其他人。起先,是由于生活所迫,后来,一个健康女人的生理要求也起了很大作用。

林小军是个有点特殊的例子。在她二十余年的生活中,这是她动的唯一的一次改嫁的念头。她不改嫁有主要原因, 怕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她虽然年轻,丧夫之初大约还有守志之心,后来失身坏了名声,再嫁人就难了。她之所以想嫁林小军,恐怕是看出了他不是个好人。

以上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年幼且性格极度内向的周和平心中,打下了极深的烙印,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恶劣影响,直至周和平长大成人。

有一种可能,这个案件是周和平虚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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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要先解释周和平的一种心态:他为什么到处追杀男人时“宣扬”母亲被强奸?周和平受下意识支配,而对母亲进行的报复,因为,受旧思想支配的一些人,往往认同这样一种观念:女人被强暴,非但是女人的耻辱,甚至是她们的劣根所致。

如果周母并未被强暴,她的心理同样矛盾,她所不能饶恕儿子的,就是儿子利用观念所给予她的污辱。由于周和平正是如此污辱母亲,所以在母亲的目光面前,那根深蒂固的对男人的仇恨,也足以使其自杀。

除去这种可能,亦还有第二种可能:罪案确实发生,确有一个歹徒强奸了周母,而周和平亲眼目睹了罪案。

周和平为什么目睹罪案,却不当场杀死罪犯,有了上边的分析,找出答案并不困难,因为那个人代替他进行了报复,这当然是将母亲异化为“一般的女人”。

这是一种“意识犯罪”,同样会导致他追杀男人和最后对自己的仇杀。而他母亲所不能饶恕的,也就变成儿子与罪恶的“同谋”。

至于张林所看到的现场,则可能是被余震破坏了的现场。

在这两种可能中,有一点是共同的:父母的不合于社会观念的行为,可能在儿女心上造成巨大的创伤,这种创伤在某个合适的条件作用下,将激发出惨痛的悲剧。而且,越是社会的大环境不宽容,这创伤越难弥合,悲剧性结局越难避免。

周和平的结局可能是自杀,在当时的唐山,在二十几万尸骨中,增加一具尸骨是无处查证的。

但是,任何案件,任何事情只能有一个真实的经过,即所谓真相。在此案中,能回答这个真相的只有一个人:周和平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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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无果

被采访人:周母,1931年生。大地震后半年,她回到唐山,一年后,与一位断了腿的幸存者结了婚。这是她在外地认识的病友。

1976年的地震,好像埋藏了过去的一 切,包括她的记忆。她生活在一个新的环境,与过去的一切断了联系。她老了,非常慈祥。

刚刚提到地震,她就封住了话题:“我不记得有过地震,不记得。你记得吗?”

她慈祥的目光,使任何人都无可抗拒。谁又有权利去破坏一个饱受磨难的老人最后的安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