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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上海市第一建筑工程公司许建强:

我们土建公司的工人虽“土”,但特别能吃苦

比起其他的公司,我们上海建工土建公司就“土”多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三军里面,我们就相当于步兵。

支持唐山建设,我们公司去了整整两个工程队,加起来有一千多人。

我们工程队开赴唐山是没有做动员工作的。这主要是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的。我们的工作就是常年流动,全国各地到处飞,到处跑,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

从1966年开始,我们先后参加了国家的“小三线”、“大三线”建设。

当时,我们正在浙江干着一个大工程,工程干到一半,接到通知,就全部撤离了,等于是原来的工程先全部停工。

计划经济体制时期,再加上赈灾,也不存在“合同违约”之类的情况。

据我所知,我们这个系统,有很大一批的工程都全部停工了。总之,就是急国家之所急,全力以赴支援唐山!

唐山发生地震了,单位就通知让你去,你也不用强调什么理由了,再说,也没有理由,大家也知道,唐山那里急需我们伸出援助之手,全国一盘棋嘛。

当时,我女儿只有两三个月大,我和老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常年奔波在外,她都习惯了。

我们坐的是14次特快列车。傍晚上车,第二天早晨到达天津。当时已是 10月份,天气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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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们继续乘火车往唐山。我们土建公司是小部队先去,小部队比较辛苦,先住临时的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把住房搭建起来。

北方的房子和南方不一样,里面全部都是通暖气的,唐山最冷的温度要零下二十几度呢。房子搭建起来以后,条件还是可以的,浴室、食堂之类的硬件都有了。

我们当时对口支援的是开滦机修厂,主要是负责重建工作。

地震后,机修厂的有些厂房虽没有坍塌,但主要支撑的柱子根部发生了移位,只能在原来的地方重新做个基础。

做基础肯定是要先挖土方,那个时候条件太艰苦了,连挖土机都没有。

当时,施工的时候,气温早到零下了,因为天冷,挖冻土之前,得先把冻土烤化才行,烤的办法就是烧柴生火,烧融一批挖掉一批。

那时候都是用汽车搬运柴火,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柴火集中起来烧,把冻土融化掉后,再一点点的往下面挖。

气温再低的时候,发动汽车也得先烤一烤火,卡车有的也是手摇的,你得先把它烤热,它热乎了,才给你好好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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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唐山的时候,我们生活上很不习惯。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吃了什么东西,整个工地有几百号人一起拉肚子,上厕所都要排队,实在急得不行的,就自己找地方解决,反正也都是大男人。

上厕所的次数多了,身体上顶不住,就集体去输液,都到医院不可能。我们就和上海医疗队联系,让他们过来一批人,直接到宿舍里为工人们输液。

那时候,还没有农民工或者外包工,全部都是自己公司的职工。

活计多的时候,晚上大家不用动员,都主动去加班,大家认为这些都是自己分内的事,一定要抓紧时间完成。

各班组回去也是有先有后的,谁先做好,谁就先回去,所以没有人落在后面。

那个时候,大家也不讲报酬,反正一天补贴一角七分,加班了,就是两角七分,外加吃夜餐。

什么调休工资、加班工资等等都没有的。吃的东西全部是上海运过去的,一点咸肉、一点米,当地早上是吃窝头的,还有大白菜,整个冬季都是吃这些东西,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才有了改善。

我们工业救助唐山,做排险、修复工程,大部分都是靠人力的,不像后来援助汶川地震时,推土机、挖土机等大型机械都用上了。

其实,我们国家运用大型机械设备进行工程建设,是从建设宝钢开始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宝钢建设是中国建筑发展史上的一块里程碑,无论是设备上还是技术上,都往前跨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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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机械施工公司严时汾:

遇难的小木工朱富国成为我此生难以直面的痛

朱国富从二十米高的开滦煤矿机械制修厂金属加工车间厂房,摔下去的时候,我不在现场。

在这之前,也就是1977年春节的时候,我和我们厂的杨怡林同志去过他们家。

在上海的一座筒子楼里,大白天的,楼道里就得开着灯,开门的就是朱国富的父亲,头发花白,足有六十岁的年纪,当时,提起儿子的时候,老人一脸的宠溺和骄傲,也许是老来得子吧。

朱国富同志牺牲后,我们厂找唐山当地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木料,给他做了一个木盒子,我们的组长老周、我、那天施工的几位同志,还有上海医疗队的一位小护士,给他送的行。

我们组长老周,一边给小朱擦脸,一边哇哇的哭,小朱才十九岁啊,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谁不想啊。

小朱遗体当天乘飞机回上海的时候,我正执行紧急任务,没能送他。

说句实在话,我真受不了那个场面,尤其是想到小朱他爸看到遗体的时候,我受不了,我的心里面真的会自责,虽然那是一起意外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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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海机械施工公司,于1976年10月份参加唐山援建,当时公司接到援建任务后,在职工中作了动员,原则上是自愿报名、领导批准。

要说起来,我还真是和支援唐山有缘。我是1976年5月份开始从事技术工作,文革期间,我们公司管理机构是大组套小组,有生产组、政工组六个大组,每个大组下面又分几个小组,比如,生产组下面有施工组、动力组等。

我当时是施工组的技术人员,整个组就我一个刚进去的年轻人,主要任务是承担施工技术管理工作,对口各基层单位,做工程前期的技术协调,参加设计施工“三结合”会议。

做好这个工作必须具备一定的经验和能力积累,这正是我欠缺的,平时工程实践的机会不是很多,当时我非常重视这个锻炼的机会,可以通过到唐山参加工程援建,增长一些实用技术和知识,我就主动报名了。

我们援建的项目是开滦煤矿机械制修厂,离唐山市中心十多公里的路程。我们的生活区就在这个工厂的围墙外。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拆除排险,另一方面是修建、重建和新建。所谓排险,就是把地震中,受到破坏的厂房还没有完全倒塌的部分拆除。

地震中,这个工厂的很多厂房并未完全倒塌,有的屋面坍塌了一大块,损坏的构件还悬在半空中,有的墙面已倒塌一半,留下的满是裂缝,拆除工作有不可预见性和极大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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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工作有两个时期,以1977年春节来划分,春节前三个月的时间,主要是排险,拆除破损的厂房。只有金属加工车间,是在1977年的5月份拆除的。

1977年5月16日早晨,老周、我、孙冬林、韦修林,还有一个开滦机修厂的工人老朱,具体名字忘了,我们几个聚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把这个金属加工车间拆除的事。

老朱的意思是先留下来,反正一时半会,也用不到它,我们几个认为,这是这个厂子最后一幢震后建筑,本来年前就应该拆,还把这个“烂尾”留下来,我们心理过意不去,最后决定要拆。

我记得孙冬林还说起过昨天晚上的一件事。

孙冬林在厂外溜弯的时候,遇到个老奶奶,在坟地里哭。这个机修厂南面和北面都是埋的震亡遗体。

孙冬林上前和老奶奶聊了两句,得知,老奶奶一家六口人,震后就剩她自己了。

我心里一阵悲伤,想,这地震都过去十个月了,给人留下的创伤还难以抚平呢。

早起七点半的时候,我和老周接到通知,市中心有个建设任务,需要我们俩马上过去协调。

走了两个人,还剩下三个人,屋顶拆除四个角上钩需要至少四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木工朱富国同志就主动报名,自告奋勇的说:我上去吧。

我和老周就去市中心了,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回来以后才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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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建筑从外观上看,全部是混凝土结构的车间,损坏并不严重。

上到屋顶的四个人,每人负责挂一个点位的钩,其中,一个人是指挥。就在四个人刚刚踏上去,准备将钩子挂到屋角点位的时候,屋面板突然之间,就从中间裂开,“啪”的一下,一分为二,就砸向地面。

指挥的人,身体重心在里面,他把脚一收,没有掉下去,其他正在挂钩的三个人,重心是朝外的,就跟着屋面板一起掉了下去。

煤矿机械厂金属加工厂房,可不比一般的厂房,一般厂房也就五六米高,这里的高度可都在十五米左右,相当于五层楼的高度啊。

这三个人中,伤势相对最轻的是孙冬林,摔下去以后,一直在喊叫,赶来的医护人员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到了医院,孙冬林就昏迷了。等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医生摘除了他破裂的脾脏,另外,左手左腿全部摔断。

韦修林摔下去以后始终昏迷,颈椎压缩性骨折,那时,市里有一家抗震医院,是上海岳阳医院派出的医疗队组建的。

韦修林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其中一个星期,处于人事不省状态,不断的说胡话,头上被打了两个洞,配了支架牵引,伤情稳定后,送上海继续治疗。

最不幸的就是朱富国了,他摔下去的时候,下面是一个钳工师傅在上面画线作业的钢平台,头部先着地,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什么外出血,当时就停止了呼吸。

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我都不知想了多少次了,也不知在梦里梦到朱富国同志多少次了,唉,当时上到屋顶上的应该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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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说了,我们的第一项工作是拆除,在拆除过程中,我们因地制宜的“发明”了许多实用的工具。比如,拉墙器。

这种拉墙器是专门用于拆墙的,它上面有一个很深很坚固的开口,拆墙时,把拉墙器的开口从墙顶插入,开动吊车,拽拉预先固定在拉墙器一边的钢丝绳,“轰隆”一声,就可以拉倒一大片墙体,工人不用上去挂钩操作,既高效,又安全。

对于不能用拉墙器的拆除的残墙,我们采用“锤击法”。吊车拎着重锤,挥舞巨臂锤击残墙。

像上面也说了,更危险的其实是拆除屋面结构。拆除受损的屋面,像动大手术,先要对它进行“体检”,检查其存在的隐患,排除那些悬挂在空中的构件。

即便如此,拆除的作业也是十分复杂的。需要吊车在满是设备的厂房里行走,拆下的构件如屋架,没办法就地破碎,只能拎着整榀屋架,拿到房外破碎。

我们的第二个主要工作是新建厂房。新建厂房的任务又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老厂房,受灾不太严重的那种,把上面的盖子拆掉,重新加固建造。

另外一种就是在平地上新建厂房。根据我们的统一要求,重建、新建厂房的屋面都改成了轻钢结构:钢屋架、钢支撑、钢檩条和木板油毡石棉瓦的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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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给开滦机修厂建造车间外,我们还帮他们建了幼儿园等生活设施。

造新房子是按部就班了。做结构吊装的施工组织设计的“重头戏”是和土建单位结合,画现场预制构件的平面布置图。

上面说到的那个幼儿园共两层。为保障儿童人身安全,按抗震要求,采用的是预制装配现浇节点的框架结构。

这个工程现场预制的构件,主要是一层一节的混凝土柱,构件数量不太多,现场地方也比较大,平面布置难度并不大。

但,我当时是第一次做施工平面布置图,就在图纸上一笔一画的画柱子,进行平面布置。

一公司107队的主任工程师,一个“老法师”式的人物,看到了打趣式的和我说:“小严,这些构件随便怎么放都是没问题的,你画得这么认真干吗?”

其实就是这些有限的工程实践,使我有了对结构吊装专业最初的认识和积累。

现在我可能也是年轻人眼中的“老妖怪”了,但如果没有当年唐山的工作实践,没有一点一滴的积累,是达不到现在这种程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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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块到唐山的,还有同组的一位老同志叫王大年,他当时就是一位资深技术员,许多成果都是出自他和他同事之手。随便举两个例子:

如:把2——6吨塔吊改造成30吨塔桅起重机,上海文化广场复建工程大型网架屋面整体提升等。这些项目都是获得了很多荣誉的。

比如,塔吊改造引起当时国家建工总局的高度重视,组织召开了全国性的现场会,列入了当时建筑机械的系列,另外两个项目也分别获得了1978年上海市重大科技成果奖和1978年全国科技大会奖。

王大年同志在去唐山前,提出需要带一个助手,我就是作为他的助手跟着来到唐山的。

去唐山的时候,机施一队先调遣了两台15吨履带吊,这可是当时公司的主力设备啊,还有一辆交通牌卡车,还派了102和105两个起重小队和吊车、汽车司机。

我们动身去唐山,是在上海北站上的车,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到达天津站。

公司先头部队派了卡车来接我们,那时,正值粉碎“四人帮”,举国游行庆祝时刻。

我记得,从天津到唐山的路上,要经过一座舟桥,是解放军为了救灾架设的。

一百多米长的大木桥飞跨在河面,据说,按照建桥常规,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完成,英雄的解放军舟桥战士,在五十多个小时内,就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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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唐山老百姓住的“抗震棚”实在是太简单了:在地面上砌一段七八十公分高的墙,上面支一个用木条做成的简单窗户,连玻璃都没有,就是一张塑料薄膜,屋顶也只是用竹片、油毡等简单铺盖。

和汶川地震时候的彩钢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这也说明那时候国家救灾恢复能力还是不行的。

站在我们专业的角度讲,这次地震之所以造成这么多人的伤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房子的建造结构。

楼房的这种空心楼板,即所谓的预制板,真是“要命板”。地震时,这种楼板砸下来,在楼上面的人或许还好些,对于下面的人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啊。

吃的方面,比起来早到达的医疗救援队而言,是好多了。当时,我从上海带了很多大蒜到唐山,主要是为了杀菌,提高抵抗能力。

另外,老婆还特意给我带了一大包的辣酱和咸鱼,是对付吃粗粮用的。

真的是要感谢她的细心,来到这里后,一天三顿白菜,一个星期偶尔吃一次猪头肉,你必须要早去,晚一点就没有了。像我们这工种,加班是常事,所以我吃猪头肉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了。

白菜吃腻了,就吃辣酱,这东西太开胃了,用唐山的话讲就叫“下饭”吧。

我记得去唐山之前,是三两米饭的饭量,到唐山以后,饭量与时俱进,半斤米饭下肚,都没什么感觉,原因嘛,副食品少,油水少,还有就是劳动强度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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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1977年6月中旬返回上海,前后在唐山待了近八个月。回去后,和我们单位的领导,去了一次朱富国的家慰问。

与第一次见面相比,朱富国的父亲一下苍老了足足十岁。

说话的时候,老爷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起他儿子生前的事,没完没了。

说着说着,老爷子就哭了,然后就再说,说着说着,就把我当成了他儿子了。

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那是他的全部希望啊。后来,我们就陪着老人家一起落泪。

后来,因工作的原因,我就没有再去过。我这人性格内向,喜欢独处,但就心太软,我真是受不了那种生离死别,或者是刻在骨子里的,因思念而产生的深深的痛苦。

后来,我给老爷子寄过几次钱,都被他退了回来。每次看着退款单,我都要落泪。

再后来,我听人说,老爷子快不行的时候,还在念叨着他儿子的名字,临走时,手里还紧紧攥着朱富国小时候的照片……

(这篇文章文字所配图片,均为上海建工集团图片,上海建工集团的前身是上海建工局,而文中两位主人公,正是建工局旗下的员工。唐山人民不会忘记上海建工和上海建工的所有员工,不会忘记你们,为唐山重建所付出的牺牲和作出的巨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