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亲历记(81)紧急情况下的艰难抉择和震情第一人之争

临危不乱,在二十分钟里,我安排部署了

飞机起飞前的五项重要工作

(书接上文)我独自一人,在凌晨四点多的阴雨里站了十几分钟,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忽的泛起。

我快步赶到师部,找到了同样在细雨中站立的副师长王文礼同志。

“王副师长,我认为应该立即安排人到北京去,向中央领导报告灾情,争取党中央、国务院的支持。”我单刀直入。

“说说你的想法。”

“我的建议是,越权动用外来运输机。”

王副师长没有说话,递给我一支烟,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漆黑的天空。

我猜出了他的顾虑,接着补充说:“昨天傍晚,咱们这里来了两架运输机,一架是里——2,另一架是运——5。据我掌握的消息,里——2运输机的飞行员能够飞复杂气象。”

王副师长又沉默了。

作为航调室主任,我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擅自调用外来军机,不但是越权行为,更是违反军纪的重大问题,即使在特殊灾情情况下,也必须慎之又慎啊。

“升堂同志,我去找人,你马上通知里——2飞行员,让他即刻做好飞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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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组织飞行时,只要一个电话,几分钟过去,地面保障人员和相关车辆就能迅速到位,而现在呢?通讯全部失联,谈何容易啊!

但,有再多的困难,也要去办,时间不等人。

在机场的军人招待所里,我找到了某部里——2机组飞行员。

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院子中间的几棵树下,手里提着飞行图囊和飞行用具。

“李主任,有任务吧?”领航员梁世清和我打招呼。

“有一个特殊飞行任务,过一会,我们派人,乘坐你们的飞机去北京,向党中央、国务院报告唐山大地震灾情。”

还没等他们说话,我又接着补充说:“你们也看到了,此次飞行任务相当艰巨:第一,天气复杂,航路上的天气怎么样,这里不得而知;第二,对方机场,并不知道你们去降落,没有地面上的指挥和引导飞机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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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一起仔细研究了可能遇到的一些特殊问题,比如,空中,无法收到对方机场航台信号怎么办?地面上无人指挥如何处理……

研究完飞行预案,我又对以梁世清为首的几个飞行员说:“情况紧急,你们必须做好飞行准备。如果本场地面保障不到位,你们要做好强行起飞的打算。如果无法到达北京,就在杨村机场降落。迫降后,由我们安排的人员,乘坐机场车辆或在机场打电话,向党中央、国务院报告,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也要把大地震的灾情报告出去!”

“坚决完成任务!”四位同志几乎异口同声的喊出了这句话。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时间里,我又马不停蹄的完成了五件事:

第一:跑到汽车连,找到一辆飞机牵引车,把几位机组人员和招待所里某军区59023号运——5飞机上的飞行人员,带到各自飞机旁,其中,运——5飞机作为备份机。

第二:了解外场保障和机场跑道情况。跑道不影响飞行,通讯营中,有一部通讯车可正常使用。该车具备自身发电功能。这样,利用车上的超短波电台,能够建立起一部最简易的起飞线指挥塔台,以此指挥飞机起飞。

第三:安排调度员刘体友,马上到跑道北面的起飞线上待命,做好地面保障起飞工作。

第四:安排人员,检查两架飞机地面起飞准备情况。

第五:安排于振兴、苏悦林二位同志,到运——5飞机上,与机组通讯员一起,先给北京空军司令部发一份电报,报告唐山地震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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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情,人命与天气,军纪,孰轻孰重?

紧急情况下的果断抉择

等我赶到运——5飞机上时,于振兴、苏悦林两人已把电报稿起草好,刚刚交给机组通讯员,但,电报稿里的“地震”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通讯员平时飞行用的都是航线、高度、天气等词汇,从来没有用过“地震”这个词。

后来,经过研究,用一个别的词汇,代替了“地震”这个词,变通着,把这封电报发了出去。

发完电报,我就在想,既然可以用飞机电源发报,那么,飞机上的话台,也是可以使用的。那么,用话台与北京空军司令部取得联系,不就可以直接报告了吗。

后来,我又仔细一想,这样做行不通。飞机上使用的是超短波电台,而报台使用的是短波电台,二者不能兼容。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是与当时空中正在飞行的飞机取得联系,由飞行中的飞机,将信息“转播”到北京去。

“咱们可以先试一下,”我和于振兴他们几个说。

我试着向空中呼叫,用密语向空中喊道:“我是唐山,上空是否有经过我区域飞机,请回答。”

接连呼叫两次后,我收到了空中传来的答复信息。

我用密语询问,那架飞机的起降地点和执行的具体任务。

机上飞行员回答:从东北某某地起飞,到南方某某地,执行某某任务。

我说:“唐山地区发生特大自然灾害,人员伤亡惨重,情况紧急,请求援助,因地面通讯中断,无法与上级联系……,请转告空军司令部。”

空中的飞行员立即呼叫空司,并转告了上述内容。过了一会,空中飞行员通知,空司已收到上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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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报了简要信息,却无法将详细情况汇报给北京。

要达到报告地震中心和迅速求得支援的目的,还得派人飞到北京去,这是无法忽略,也不能忽略的一个最重要环节。

我又跑到里——2飞机那里。机组人员正在进行飞行前的检查。

平时起飞,需要准备各种车辆,如,冷气车、氧气车、电瓶车,现在都没有了。地面人员检查飞机时,只能用机上电源进行检查,具体说,就是启动飞机发动机,通过发动机的转动,带动发电机发电,用自身电源检测液压、冷气和电器系统的运转是否正常。

飞行人员已来到塔台起飞线上,机场安排的两名汇报人员:某团副政委刘忽然和军务参谋张宪仁,都已到达。

因为地震后通讯中断,机场的气象值班员不能和上级气象部门沟通,无法得知航路上的天气和降落机场的天气情况。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为要紧的是:到现在,连我也无法预测飞机能不能飞到北京去。即使飞到北京了,到底应该在哪个机场降落还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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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唐山机场,夜色朦胧。

雨还在下着,地面的能见度不足1000米,云高不足150米。正常情况下,以这样的天气条件,飞机是不能起飞的。

思索再三,我决定安排里——2飞机高永发机组,按事前研究的方案起飞。

航行调度员刘体友匆匆跑过来对我说:“李主任,我是你的下级,但,有个情况我要提醒你。如果飞机起飞,这就是一次上级未予批准的飞行。我想,你应该比我明白,你的行为将会违反《飞行基本准则》和《转场飞行条例》,还有,你擅自动用外来军用机,已涉嫌违反军纪。”

我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对刘体友说:“谢谢你的提醒。”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已汇成澎湃波澜,在我的心中激荡。

我想对刘体友说,我是一个飞行出身的干部,受过严格训练。

过去,我在飞行时,连在飞机座舱里打开电门的顺序都是一丝不苟。

但是,作为一名航调室主任,我刚才亲眼见到了唐山师院那位中年老师的苦苦求助。我知道的是,有二百多名学生埋在了废墟中。

我不知道的呢?唐山地区几百万的老百姓,又该有多少人,此刻,正被震后的魔鬼痛苦的折磨着。

早一点把消息送出去,可以挽救多少人的生命啊!与这些人的生命相比,我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板下面孔,神情严肃而又斩钉截铁的对航行调度员刘体友下达了命令:“令里——2飞机机组立即起飞!

由于飞机无法实施接收塔台指令起飞,刘体友亲自跑向梁世清机组,下达了飞行指令。

朦朦细雨中,轰鸣的马达声打破了震后唐山机场的沉寂。

随着一颗绿色信号弹的升起,里——2飞机缓缓滑出停机坪,在跑道上加速前行,不久即腾空而起,冲破层层雨幕,飞到茫茫苍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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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忽然VS李玉林

谁,才是向党中央报告灾情的“第一人”?

钱刚所著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描述了开滦煤矿干部李玉林同志的先进事迹,认为是李玉林把唐山地震的消息,第一个报告给了党中央。我在这个系列的第六篇文章中,也引用了这个说法。

但,参照李升堂主任的回忆录和1996年7月,刘忽然同志接受《南市报》采访的相关报道,上述说法是不准确的。也就是说,刘忽然同志才是“第一人”。

下面,就把这件事情简述给大家。

刘忽然,1937年出生,1956年入伍,1976年5月,任空军某团副政委。

1976年7月27日晚,刘忽然带领几名飞行员,进行夜间飞行演练。按计划,原定飞行到28日凌晨后。因天气原因,于27日晚间11时,提前结束了飞行训练。

地震发生后,刘忽然和参谋张宪仁、领航员高永发,承担起飞往北京报告灾情的光荣任务。

28日早晨6点50分,里——2飞机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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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刘忽然请高永发将飞机降到800米左右的超低空,在市区上空盘旋一周,查看一下震后的大致灾情,以便更好的向中央报告。

7点05分,信号畅通,刘忽然请机长向北京报告了唐山灾情,并提出实施紧急援救的请求,比后来李玉林的报告,整整早了两个多小时。

7点20分,飞机飞至天津杨村机场上空。由于天气原因,几次迫降均告失败。

机组将在杨村机场迫降失败的情况报告给了“北空”,

“北空”命令其直飞南苑机场。

7点40分,飞机在南苑机场降落。在南苑机场调度室,刘忽然用电话,直接向空军司令部首长报告了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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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军司令员马宁,要求他们乘机场的面包车,直接到国务院报告,即,从新华门北门进入,马宁同志在国务院办公室等候。

上午9点15分,一辆摩托车拦在面包车前面。刘忽然遇到了前来报信的开滦煤矿干部李玉林。李玉林因为迷路,将摩托车拦在了面包车前。于是,两股人马,合并为一队前行。

在向国务院几位副总理汇报时,刘忽然提到,唐山北郊的机场还可以使用,同时,提供了唐山以及附近地区驻军情况,为火速调集部队,支援唐山赢得了宝贵时间。

记者后来问刘忽然:钱刚在《唐山大地震》中,对你只是一笔带过,李玉林成为报告灾情的“第一人”,对此,你作何感想?

刘忽然哈哈一笑:“多多宣传工人阶级,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提不提到我,我都不会在意。我关注的是20年来(采访时间为1996年),在党的领导下,通过大力建设,一个新唐山已经崛起,这使我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