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前恩



田保国睁开了眼睛,看到绿色的窗帘滤进了亮亮的天光。天明了。身边的碎孙子小宝蹬脱了被子,他给娃盖上,看到睡在孙子那边的老婆也醒了。他说起吧。老婆点下头。老婆说,我去做饭,你给俩娃穿衣服。田保国穿着衣服说,这要他爸妈给穿哩。老婆说,你就不要走步去锻炼了,帮我做饭就快了。田保国点点头。

    
老婆进灶房忙起来,田保国便给打起了下手,饭很快就摆在了饭桌上。儿子儿媳妇起来边洗漱边叫着大宝小宝起床。大宝小宝在爸妈跟前很听话,起来自己穿上衣服穿上鞋,在卫生间排了大小便,刷了牙洗了脸,走到餐桌边,坐凳子上抓起筷子。田保国赶紧从馍筐中抓块软热的馒头递向大宝。大宝一筷头就拨开了。又递向小宝。小宝摇头,端起自己的小碗喝口稀饭。儿子说,爸,你吃你的,不要管他俩。田保国老婆说,你爸老怕把孙子饿下,要啥就给买啥!
    
儿媳妇翻眼田保国,爸,再不要给娃买那些垃圾食品了!田保国点点头,心里说,娃老叫唤要哩。
    
吃过了饭,田保国老婆在灶间洗过碗,田保国就跟儿子收拾带的东西,烧纸一大包,蜡烛十一根,线香十一把,还有水果,好猫香烟,西凤十六年酒。儿媳妇就给两娃换新衣服。
    
全家六口人都下楼坐在地下车位的小轿车上了,驾座上的儿子转回头问后座上的爸妈,还有什么要带的吗?坐在田保国和田保国老婆中间的大宝,跟坐在田保国怀里的小宝,在嬉笑玩耍。田保国老婆说,给你八爷八婆和你爷你婆等十一个人烧了纸,还要到你舅家去哩,你舅爷你舅婆那,你姨夫的们你姑父的们,年年的节节气气都去哩。今年咱也得去。田保国被俩孙子逗得哈哈大笑。儿媳妇在副驾座上看着手机,抬起头来,想,我该不该回娘家,给我爷我婆也烧些纸去哩?
    
清明节快到了,家乡人都兴上坟,也就是在春分和清明这段时间去陵园,给亡故的亲人上坟。今天,儿子和儿媳妇正好休息,就回乡下的家,给十一位下世的亲人们去上坟。
    
田保国儿子大声说,大宝小宝,你俩静静好不好?俩小家伙安静了下来。田保国儿子说,爸,妈,还有什么没带?好好想想。
    
田保国说,能带的都装进三个包了,把包都提上了吗?儿媳妇说都提上了。田保国知道,提上了就是把三个包都放进了车的后备箱了。
    
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朝田保国农村的家开去。
    
爸,先到陵园上呀还是先回家把屋子收拾收拾?走到半路,儿子回转头看眼后座上的田保国。田保国望着大宝那边的老婆,你说呢?大宝这阵儿在入迷地看着手机,小宝在爷爷怀里睡着了。田保国老婆说,回家,陵园你跟你爸去,我跟小梅和俩娃在家。儿子说,爸,你说这行吗?又回头看眼田保国。田保国说,行。
    
车驶进村子,明显地慢了下来,遇到村人,就停下来,从车门上探出头问个好,抽烟的敬根烟上去,亲近些的,田保国和儿子就下车,跟对方寒暄一番。到了家门口,老婆和儿媳妇下了车,可俩孙子就是不下车。田保国对儿子说,带上娃到陵园,让两娃去看看他八爷八婆。儿媳妇翻眼田保国,说,去陵园带娃做啥呀?田保国老婆朝东边一指说,你们看,那围了么多人做啥哩?大宝头就探出车门望东边,好奇心驱使他下车朝那簇人跑去了。小宝说,哥哥,我也要去!要下车。田保国怕摔着了小宝,赶紧抱小宝下了车,刚放小宝在地上,小宝就朝东边跑去了。

发生了啥事?田保国这样问着。正好路过的陈发科说,郝世才老两口死了!唉,不知是啥时候死的。今天早晨我碎狗叔想叫上去陵园给爹娘烧纸哩,推开街门叫着走进去,没人搭声,才发现老俩口都死了!柜上放着两个骨灰盒,一个户口本,两个身份证,还有一个信封袋。信封袋里装着一沓红钱,信封袋下边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一
尊敬的政府领导,我老婆走了,当您看到这纸条时,我也已经走了。麻烦您把我们的后事料理一下!村陵园上,我已经把一切手续都办好了。信封中的一万元,算是送葬我们的费用吧。谢谢!!!郝世才。某某年某月某日二十三时五十九分。

纸条下边还有两串数字,是郝世才俩儿子的电话号码吧。

陈发科说,我碎狗叔就赶紧打通了组长手机……

田保国撵着孙子,听到陈发科这样说,咂咂嘴,又摇起了头,对从车上下来的儿子说,让你娘和你媳妇去收拾屋子。掏出一串钥匙撇了过去。儿子点点头,捡起地上钥匙。
   大宝跟他一般大小的几个娃娃,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似的,在一块说着笑着。而小宝在边上好奇的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田保国到了跟前,就有数位老汉问候他。田保国伸出手跟他们一一握着。陈发科走上来,笑,蹾一拳田保国说,老田叔,你在城里过活了一段时间,学会了不少洋东西!田保国不明白,问,洋东西?啥洋东西?陈发科说,你见人也不发烟,就知道握手。田保国听了,笑,说,儿子儿媳妇不让抽,就把烟戒了。
    
老田叔,老田叔,一个中年男人叫着走上来,两手抓住田保国的右手,在自己手上拍摸着,说,你们回来得正好!待会儿殡仪馆的车来了,让你儿子的车拉几个人跟去,也算是送送老郝老两口,你看行吗?还没等田保国回答,儿子就走上来说,没问题。并掏出一盒软中华给在场人发起来。这些人接过烟就着,吸着,有的说,你看看人家老田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城里买了房,娶了媳妇,还把他爸妈接去城里跟他们一起生活,这才是真正的孝子呀!有人说,郝世才老两口,当牛做马,累死累活把两个儿子供出国留学,俩儿子都娶上了洋婆娘,听说娶洋婆娘也向老郝老两口子要了不少钱。老郝两口子有钱!人家是吃公家饭的!有的说,顶锤子哩!老两口病了,两个儿子一个也没回来过,说忙!忙他娘的丕哩!老两口死了,能回来吗?大组长,电话打通了吗?中年男人原来是组长。组长说打通了,一个儿子一千美金汇回来,人回不来,让政府把他爹娘给安葬了哩。
   
碎狗老汉听了组长的话,哭骂,哎呀呀,世才老哥呀,你生这两个畜牲做啥呀!啊?!田保国走上去,递片纸巾给他,并安慰说,别太难过了!原来,郝世才跟碎狗是很铁的朋友。碎狗用纸巾擦着脸上泪水,说,过去这么多年,咱庄上人都羡慕世才老两口生了一对有出息的儿子,他老两口也逢人就骄傲就自豪,养了这么一对有出息的儿子!没想到,没想到呀,原来是一对连畜牲都不如的坏东西!
     
殡仪馆的车来了,不是一辆而是两辆,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把郝世才两口的尸体用担架抬上了车。老两口没有穿寿衣。邻居的几个姐妹翻箱倒柜的找,也没有找到寿衣。老两口身上是平常穿的衣服,比平常衣服新。看来,是死前就穿好了的。
     
殡仪馆的车前,组长的车紧跟着,田保国儿子的车,还有三辆车在后,驶出了村。车上,拉着二十几个人,有郝世才的亲坊,有郝世才生前的好友碎狗等,有郝世才的一些亲戚……
    
田保国抱着小宝,引着大宝回家时,老婆和儿媳妇正在抹客厅的沙发茶几。他放下小宝,坐在院里的小方凳上,一句话也不说。老婆问,都快十一点了呀,你到底去不去陵园上给你爹你娘烧纸?田保国在心里说,我爹我娘,没受一天罪,咽气时,我都在跟前守着。又大了声说,那你看两娃,我走着去……

 

田保国说过走着去这话,就站起来到房檐台上的三个包跟前。儿子在去殡仪馆时,把三个包提放在了这里。田保国看着这三个包摇起了头,去村陵园,自己空身至少得走半个小时,带着这三个包,几个小时也到不了。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不比当年年轻的时候了。大宝和小宝跑上来,一人抓一只爷爷的手,仰脸叫,爷爷,我也要去陵园!我也要去陵园!田保国笑,要去一人一个包?大宝也笑,爷爷,真的?小宝放开爷爷手,过去提一个包,却提不起来,包仅挪动了一丁点儿。大宝上去提起另一个包,就朝街门外走。
    
大宝,你这是干啥?儿媳妇小梅端着一盆脏污了的水出了房门,望着儿子大宝。大宝说,去陵园上给我八爷八婆上坟。不行!小梅把盆水泼在水眼,把盆放在地上,到了大宝跟前,说,那地方碎娃娃不能去!小宝仍提着那包不放,吃力地朝街们挪动着,望着母亲说,妈,碎娃娃怎么不能去了?
    
田保国坐小方凳上,笑笑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小梅夺过大宝手上的包,往回走着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大宝说,我就是要去!
   
小梅放包在房檐台上,转过身来大声说,那地方鬼多得很,你去鬼就把你拉去了!
   
大宝和小宝都笑起来。大宝说,妈,鬼是啥东西?怎么会拉我和小宝?小宝说,妈,鬼长什么样?就是电视上手机上的妖魔吗?
    
老田叔,你回来上坟呀?一辆三轮摩托车在街门前停了下来,驾座上的李根虎叫着下车走进来。田保国从方凳上站起来,点点头,迎上去,说,去不成。我儿子去殡仪馆了。李根虎掏出一盒烟,从中捏出一根递向田保国。田保国摇头摆手说,不抽,戒了。李根虎就把烟咬在自己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着,吸了口吐出来,望着田保国,说,啊你想去呀不?想去了,我把你捎上。田保国犹豫着,十一个人哩,自己一个一个给烧纸,栽蜡烛,点线香,摆水果,敬香烟洒酒水,这要忙到啥时呀?摇头说,算了 
    
小梅又在水龙头上接了盆水端着进房门呀,田保国老婆跨出了房门,大声说,不算!将抹布朝小梅手上的盆水一丢,过去提起一个包,递给老汉田保国,说,后晌还要抽麦地草哩,你忘了?田保国和老婆虽在城里跟儿子生活,可他们近四亩地并没有丢下荒着,一年两料是麦子和玉米。田保国问,不去他舅家了?老婆说,再说吧。
    
上了李根虎的三轮摩托车厢,田保国老婆对跟出来的小梅说,大概抹抹给你和两娃做饭。小梅说,给你和我爸也做上?田保国老婆说,不要管我俩。饿不死!又对已坐在驾座上的李根虎说,走呀!你还等谁哩?李根虎回转头笑着说,等你我姨一句话哩。车朝村外突突着跑起来。车厢里的田保国看到俩孙子还在街门那站着,苦着脸望着他们,嘴里嘟囔着,我也要去陵园!我也要去陵园!
    
十一个亡故的亲人,田保国的祖父都下世五十五年了,祖母都下世三十八年了,而父母亲也都离开人世十二三年了。年龄最小的是大嫂,下世时才五十五岁,也都十五年了。还是老婆手脚麻利,十一个人,虽在十一个地方,但还是比较快的。在墓碑前的台阶上,往香炉插线香并点着,在台阶上栽上蜡烛并点着,摆放上水果,给生前抽烟的,点燃一支香烟,靠在碑子上,给生前喝酒的,斟满一杯,敬洒在碑前,最后再点燃阴钱,一张一张投进阴钱火中……这一路下来,用去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
   
老两口走出陵园,到了护陵房前时,李根虎在跟护陵的王老头说着话。当时下车时,田保国对李跟虎说,你毕了,回去吧,不要等我们了。可李根虎还是等了,等了两个小时。田保国一阵感动。李根虎见了二人,朝三轮摩托车走着,说,老田叔,跟我姨上车。田保国对老婆说,你先上。朝护陵的王老头走上去,说,辛苦了老弟!护陵的王老头站起来笑,说不辛苦!又说,年轻人嫌这干,没人愿意干这个。田保国说,你在这有十年了吧?王老头说,整整十二年了。田保国说,你害怕过吗?王老头说,没有,害怕啥呀!陵园上五百八十一个人哩,他们活着时,都是咱村上人,有的我叫爷,有的我叫婆,有的把我叫爷……田保国打断说,你叫爷的,叫婆的,是国家修高铁修高速经过坟地新迁过来的……
   
你到底是走呀!老婆在三轮摩托车上叫。田保国望着王老头,说,我爷我婆还有我爹,也是新迁进来的。老弟你在。朝车跟前走。老婆在车上说你肚子不饥吗?你看都一点半了!吃了饭还要拔麦地草哩!
    
田保国抓住车箱正要上车,数辆小轿车开进来,打头的是组长的白车,紧跟其后的是田保国儿子的黑车和那三辆小轿车,他们是从殡仪馆回来了。护陵的王老头提上封口的水泥灰浆桶和工具,急急忙忙朝陵园走,对停下车从驾驶室钻出来的组长说,跟我来。就见两个十多岁的男孩,怀前各抱着一个骨灰盒,从车后门钻了出来,这两个男孩都是郝世才的侄孙。
    
田保国儿子在车上就看到了爸妈,他把车停在边上,下车走上去,望着站在地上的爸,又望着三轮摩托车箱的妈说,把坟都上了?田保国点下头,问,咋才回来!儿子说,到火葬场都十一点多了,两个人哩。掏出软中华烟,捏一根递给了李根虎,说,是你把我爸妈拉来的!李跟虎说,我不是专门拉我叔我姨,我也来上坟哩,顺路捎的。田保国儿子已揿燃了打火机,火苗移过去,李根虎就赶忙把烟咬在嘴上吸着。田保国儿子说,也得谢谢你!你们还没有吃午饭吧?李根虎点点头,又吸口烟,吐出来。田保国儿子说,麻烦你再把我爸妈捎回去,好吗?李根虎说,肯定么!大了声说,老田叔上车。田保国儿子要扶父亲上车,田保国推开,自己上了车。田保国儿子望着李根虎说,开慢点!啊?李根虎点下头。车启动后,朝来路开去了。田保国儿子朝陵园走去,有什么要干的活儿,要争着去干。他对自己说。

三轮摩托车到了田保国街门前停下了,大宝小宝从街门跑出来,叫着爷爷奶奶。大宝说,爷爷奶奶你们饿坏了吧?小宝说,爷爷奶奶,我妈妈是蒸的米饭,都凉了。田保国看着俩孙子,在心里说,啥叫幸福?这就是幸福!李根虎打开了后箱门,田保国抓住车厢,慢慢下了车,他老婆也下了车。李根虎打上车后门,说声,田叔,你们在,我回呀!跑去上了架座。田保国抱起了小宝,大宝抓着他奶奶手,朝街门里走着,田保国说,你在这吃了饭再回去。李根虎转头说不了。发起车突突着朝自家街门开去了。
   
儿媳妇小梅,在气灶上正往碗里抄炒米饭。米饭凉了,她是接到丈夫的电话,给爸妈赶紧炒的。大宝抓着奶奶的手到了厨房门前的饭桌边,饭桌上已摆着两碟菜,端起小方凳说,奶奶你坐这搭歇着,我给你去端炒米饭,田保国老婆接过小方凳说,我不坐,我娃坐。可大宝不,奶奶,你坐下!这时,小梅端着一碗炒米饭走上来,碗上担着一双筷子,双手递过去,说,妈,你赶坐下吃!田保国抱着小宝到了桌前,小宝挣脱着连声说,我要去给爷爷端炒米饭!我要去给爷爷端炒米饭!田保国就放小宝到地上,小宝就跑向了厨房,接过妈妈手上的另一碗炒米饭,虽小小心心朝门外走,但担在碗上的筷子还是掉到了地上。田保国笑,赶紧过去捡起地上的筷子,接住小宝手上的炒米饭,大了声对正吃着炒米饭的老婆说,老婆子,你看咱的俩孙子多懂事!嗨嗨笑,嘴担在碗边,用筷子往嘴里刨起来。
    
爸,妈,咋么呀?我给您俩再烧碗鸡蛋汤喝剂?小梅问。田保国老婆嘴里是炒米饭,点点头,嗯着。大宝手上的一碟菜在她碗上边悬着,她赶忙用筷子往碗里刨了些。小宝也端起了另一碟菜,对还站着的爷爷说,爷爷,菜,夹些菜。田保国就坐在桌边的小方凳上,手机响起来,田保国放碗在桌上,把筷子担在碗上,掏出手机,是儿子的,摁下接听键,里边传出了儿子的声音。儿子说,爸,我不在家吃饭了。我们去酒店吃呀。田保国看到小宝在用筷子一下一下把左手碟中菜往自己碗里刨着,说,这算是郝世才老两口的丧宴吧。儿子说,算是吧。挂了。田保国装上手机,在心里说,郝世才呀郝世才,你这辈子没吃过大力,没受过大苦,钱也没少挣,可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到死时也没见过孙子长的是什么样!看到了俩孙子,又嗨嗨笑起来,端起炒米饭,嘴担在碗边用筷子往嘴里刨起来。
    
爸,妈,鸡蛋喝剂烧好了,是加糖呀还是调呀?小梅刚在厨房门口说毕这话,大宝小宝就争先恐后跑上去,我给爷爷端!我给奶奶端!
    
老田哥,你回来给先人上了坟,今后晌可走呀吗?从街门走进来了李茂娃,李茂娃是李根虎的父亲。李茂娃跟田保国跟郝世才是从小长大的,又是一块上的学,高中毕业李茂娃和田保国验上了兵去当兵了,而郝世才被推荐上了大学。田保国听了李茂娃的话,赶忙站起来,说,想走都走不了,要拔麦地草哩。
    
我就说嘛!李茂娃掏出长乐好猫烟,捏出一根递向田保国。田保国摇头说戒了,你吃过饭了吗?李茂娃把烟咬在自己嘴上,掏出打火机吸着,又吐出来,说都啥时候了,还能没吃。又吸口烟吐出来,说,人世场这事啥都说不来么!
     
田保国看到饭桌上放上了两碗鸡蛋喝剂,是小梅端上去放的,太烫,大宝小宝不能端,小梅怕把俩娃烫伤。田保国老婆双手端起一碗,担在嘴边,吹了吹,小小喝了口,又放回桌上。田保国说,来,坐这搭。指指桌前的小方凳。李茂娃就跟过去,刚到了跟前,大宝就从房檐台端来另一只小方凳,双手递向了李茂娃。田保国老婆说,快说,李爷爷您坐!大宝就说,李爷爷您坐。李茂娃接过小方凳,伸手摸着大宝的头,问田保国,这是你的大孙子?田保国点点头,又指指在投掷着纸叠的飞机的小宝说,那是碎孙子!李茂娃笑着点点头,说,好!好!撇烟头在地上,烟头还在冒着一线灰白色的烟,左脚上去跐灭,掏出烟又捏出一根点燃吸起来,你说咱庄上,这么几十年了,谁不说郝世才家好!郝世才吃着公家饭,一个月拿着好几千的工资,旱涝保收,娶的又是咱学校的校花当老婆。老婆给他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咱同学里边,咱庄上的人,谁不眼热!谁不羡慕!两个儿子都能出国留学,谁看能差?都说老两口老了就享大福呀!郝世才两口子在人面前,挂在脸上的笑,说的话都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派头。连走路都弹嫌别人碍着他了!有几回我问都问不言传,头扬得高高的,看都不看我一眼,至害怕我向他借钱,至害怕我粘上他!我穷,我三个儿子哩,靠在庄稼地里过活,遇个天旱雨涝,连本都收不回来,我能跟他比吗?
    
李茂娃又把烟头撇地上跐灭,又点燃一根 ,吸一口吐出来,说,你看看,到头来老了病了,死了,身边都不见儿子的影影么?李茂娃的脸上,并没有幸灾乐祸的笑,而是痛惜和憎恨。他说,老郝老两口早知道今天到这个地步,还不如叫这两瞎种跟着尿盆走了!大宝小宝投掷着纸飞机,纸飞机落在了饭桌上,田保国捏起递给大宝,伸手去捏捏大宝的屁股蛋,端起一碗鸡蛋喝剂朝李茂娃让了让。李茂娃说,你赶喝,我吸着烟哩。田保国就喝光了碗中的鸡蛋喝剂,把空碗递给要去厨房洗的老婆。他老婆说,我儿子结婚时,老两口就给我家没有纳礼!李茂娃吸口烟,望着田保国老婆说,你俩孙子满月时也没纳礼?田保国望着老婆说,人都死了,就不要揭人家的短了,好吗?老婆望着自己的老汉说,就要说!我俩孙子满月也没纳礼。李茂娃说,人家也划账着哩,他俩儿子在外国哩,结婚生子都在外国,给你纳礼不是白纳了吗?
    
李茂娃说,我三个儿,不光郝世才看我笑话,看不起我。咱庄上人都在看我笑话,看不起我。有人说我的三个儿子都念不下书,都是戳牛胯骨的料,都会光棍一辈子,实际呢,现在我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大儿子办着钛业公司,二儿子是水果大王,三儿子在家务着三十亩大棚菜,还务着20亩樱桃葡萄;我五个孙子,三个孙女,家里都是二层三层楼房,在城里也都买了房,光小轿车就有八辆……
    
儿媳妇小梅提着一壶茶走上来,放两只纸杯在二人面前的桌面上,先给李茂娃的杯中当当斟上,说,伯伯,您喝茶!又当当给田保国杯中斟满,望着李茂娃说,伯伯,你现在啥也不缺呀!
   
李茂娃呵呵笑,现在咱庄上的人,又都说我眼光远大,没有让儿子们念下书这是对的!对个屁!三个儿子要是能念下些,我挣死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经!没念下,就不等于我儿子没本事呀!看看,这不显出来了?
    
田保国老婆在厨房洗着喝剂碗说,根虎就不错!今儿去陵园上坟,还多亏了根虎哩!根虎是李茂娃的三儿子。
    
田保国看着街门笑,咱这地方邪,说谁谁就来!只见李根虎和他媳妇引着三个儿女从街门走了进来,对正喝着茶的田保国说,老田叔,你不是要拔麦地草呀吗?你看这些人能拔吗?
     
田保国笑,站起来,说,能!能!又叫,老婆子,走,赶拔麦地草走!能拔完,就不在家住了。
     
李茂娃也站起来,笑骂,你个老家伙,这个家连旅店都不如了!掏出手机打通了老婆手机,说,今后晌帮田弟拔麦地草呀!快点!拔完,他们一家还要回城里呢!

2024.9.27日十四时四十三分笔止.

王前恩简介:1958年生。宝鸡市渭滨区八鱼镇人。曾在《陕西日报》《辽河》《小说月刊》等报刊书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尊严》《遍地是狼》《我的权我做主》《心碑》《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欲望树》《我是咱俩的脚你是咱俩的手》《水儿》《蚂蚁;散文集《回望六十年》《感谢生活》共十三部,计29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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