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邀约

最是一年秋好处,正值橙黄橘红时。

苏轼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难得最美秋天遇上最好的前天,我们打包了一个“秋天”,代她向你发出邀约。

【秋色】
山寨的秋

我写过多次山寨的秋,虽与郁达夫《故都的秋》、老舍《北平的秋》不能比肩,但我眼见的秋,是美的,也是好的。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秋,揫也。物于此而揫敛也。秋来山寨,是很受欢的。山寨的庄稼相续熟了,山里人天没亮,就出门了,用镰刀、箩筐、背篓、编织袋迎接它、款待它。秋到山寨呆的时间不长,相对北方,又长了那么一点。

立秋过后,夏蝉看见树叶落了,连鸣叫也弱了。燕子看见稻谷收了,跑到更南的南方了。夜风吹在身上,有了丝丝凉意,用山泉水洗澡,也就不敢肆无忌惮了。

山寨很静,可以听见太阳把叶子晒黄的声音,可以听见一只蚂蚁踩枯叶的声音,也可以听见果实成熟的声音。山腰的玉米齐刷刷的黄了,笔挺的矗立在山头,等着山里人的光顾;山顶的树丛间,有些树叶黄了,星星点点的散落在翠绿的山峦中,层次分明,美的让眼睛不舍转移;西红柿红了,一串串的小西红柿藏在绿油油的枝叶中,像小朋友在躲猫猫;浅黄的柿饼,高挂枝头,等时间路过,馋的人口水外流。

花,有开的也有谢的。我家门前栽的鸡冠花、三角梅、月季,红的粉的紫的开的正艳,一片灿烂。芍药花、百合花、栀子花,静静躺在大地怀中,晒着暖阳。我妈种的蔬菜,有些还开着花,紫色的扁豆花,黄色的苦瓜、丝瓜、南瓜花,一大片一大片的,时常有蜜蜂和蝴蝶闻香而来。

我喜欢我家屋后一个边角石堆中的洋姜花。洋姜跟山里的竹子、松柏一样,不挑生长环境,田坎边、石堆中,甚至在崖壁上,不浇水、不施肥、不锄草,也长出自己喜欢的样子。每株洋姜差不多两三米高,枝叶翠绿,泾干直立,格外显眼。秋分前后,洋姜枝头冒起黄色小花,花香淡雅,花期较长,可以持续一个月之久。

秋天了,山里野果熟了,可把孩子们乐坏了。趁着好天气,要不大人带着小孩,要不几个小孩约在一起,拿上柴刀就进山找野果了。山里的野果多,但又属秋天的果子最多,猕猴桃、葡萄、梨子、板栗等,应有尽有。

记得小时候,我堂叔家有四棵板栗树,均长在深山的地角边上。每棵板栗树需两个孩子围抱,才能抱住,每年他家要打好几箩筐板栗。他家打板栗,就把矮处枝头的打一下,顶端枝头的,让它自然落,留给山里人捡。我妈老去捡板栗,每次可捡一两斤。我也捡过,拿一根树丫,踩在草丛里,像排雷似的挨着找。找板栗,是件快乐的事,只要你肯找,每找一遍都会捡上板栗。有时正捡着板栗,一阵风吹来,板栗从十几米高的树上掉下,打的叶子噼里啪啦直响,听得心情格外舒畅。甚至有时板栗会砸上头,我碰到过,“碰”的一声,“哎哟”一声叫后,又被手中的板栗带来的喜悦,忘了疼。

每个地方的秋天,都有它的美,都有它的独特之处。像喀纳斯、九寨沟、额济纳旗等秋天来了,有人专程去赏秋。山寨的秋,虽外来人看的少,只属山里人,但它也有特别处。房前的天坪上,时常有三五成群的鸡,到晒着的玉米中找虫吃。黝黑的黄豆荚,围着天坪堆放,一小堆一小堆的,像在列队欢迎太阳的莅临。屋檐下的梁上,挂着一把把高粱,等着风。南瓜、冬瓜像码柴火似的,整齐的靠着屋檐。就连屋顶的瓦背上都晒有东西,红色的辣椒和西红柿、黑色的芝麻、棕色的豇豆,还有黄色的落叶,色彩斑斓。平平摊放在塑料纸上的花生、向日葵、板栗,看上去充满了喜庆和期待,感觉又快过年了。

在山寨,山里人有做酸菜和晒干菜的习惯。立秋前后,我妈就开始晒干菜了,有红椒、豇豆、木耳、冬瓜等。我妈喜欢做玉米酸,玉米酸熬成糊糊或干炒,都是一道妙不可言的开胃菜。从收的玉米中,选取一些颗粒饱满的去掉两头,剥好后用簸箕晒在屋前,晒至金黄后,碾成粉。然后去菜地现摘一些红辣椒,晒干水份打成酱,将辣椒酱倒入碾成粉末的玉米粉中,均匀搅拌后,装进坛里密封储藏,过上十来天,就可以吃了。

秋天,是山里人最忙的一个季节,或许比北京、上海还要忙,但到处洋溢着喜悦,嘴是甜的,心也是甜的。 

【秋鸣】
生命的弹唱

进入秋季,原本高湿闷热的夏之“蒸笼”好似被揭了盖子、抽了薪火,干爽的流风重又掌权,乍凉还暖的空气中浮动着桂花香味。此时,秋天所特有的色彩,自不必说,无论南北,千山万壑尽染,或如油画般浓墨重彩,或如水彩般无声浸润,在天地间席卷。虫与秋,注定有不解之缘,貌不惊人的秋虫执着于弹奏,醉心于歌唱,用灵魂为这秋之画卷谱写着生命乐章。

某个午后,我穿行道边枫林,沿河岸青石小径步行,坡地旁的荒草丛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几声秋虫鸣叫,深一声,浅一声,戛然而止后又意韵深长地猛来上一阵儿,清冽、婉转。大自然从来不缺乏音乐家,盛夏的蝉鸣才消逝不久,蠢蠢欲动的秋虫便已耐不住寂寞,拨动心弦对世界开始新的讴歌。无论乍听,还是细品,虫声清凉、透彻,让人平添了几分自在与宁静。

为了与这些“生命歌者”近距离接触,我拎起一个特制的网兜独个儿去城郊河畔寻寻觅觅,盛极而衰的一丛丛野草底下可是大有文章。寻虫需辨草,秋虫喜幽僻隐秘处,叶色由墨绿转向暗黄的尺余高铺地杂草下多半无果,而霸占沟渠“半壁江山”的葎草群,看似绿意蓬勃、万般柔情,实则刺网层生、暗藏歹心,更是受不得秋虫待见。秋虫易捉,寻声见影,一旦瞅准了目标,悄然走近,只要不发出大的动静,触手可得。不消半日,网兜便丰富起来,蝈蝈、蛐蛐、油葫芦在里面个个折腾得正欢,再拾上两把晚生的野菜,就可以收工!

回到家中,搬出闲置已久的大花盆,用清水洗涮干净,趁湿铺上细沙,再取晶莹剔透的雨花石数枚置于盆中。接下来,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刚“请”来的贵客一股脑儿全部“迁”入新家,不分个头,无论种类。然而,“客人”们却归心似箭,丝毫不为新居所动,几将跳出盆去。这时,早已裁剪好的窗纱布便派上了用场,将其整个覆于盆上,再用细绳沿盆边勒紧,“一罩天下定”。

蹦跳一番后,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挽留和待客之意甚切,“客人”们大都渐渐安分下来,左瞧瞧,右转转,“客随主便”地熟悉起了“沙为地、网作天”的新环境。唯有一只“青大头”持之以恒地绕盆底打圈儿,一刻不停,魔怔了似的,我怕它累晕,轻晃了几次盆子,它才终于不情愿地停止了圆周运动。

为了迎接秋虫,我按照朋友传授的喂养技法,提前准备好了煮熟的绿豆和胡萝卜,然而这些东西好像并不太合它们的胃口。试了几次,我发现秋虫的嚼食不甚讲究,郊外的鲜嫩野菜很爱,家里择菜剩下的零碎菜叶也颇为美味。喂食时,我喜欢将菜叶用小木棍挑起插到花盆顶端的纱布上,一来可以保持盆底清洁,二则有助于秋虫运动,且跳跃之间颇有几分意趣。

秋虫是诗词里的叫法,无论唐宋时期的大诗人白居易、杨万里,还是现代诗人徐志摩都曾以此为题作诗。“蝉哀落日恰才收,蛩怨黄昏正未休”,对“秋虫”的这般称呼,大概是为了突出季节感的缘故。不过倒也贴切,当西风送来阵阵虫鸣,秋天便伴着旋律的节奏变化,从浅尝辄止处,步入了属于自己的纵深。

而在中国画中,秋虫又叫草虫,显现出的是一股子原野上的鲜活生动。据考证,草虫入画的成熟期在北宋,当时的画家甚至从这些小虫子身上,找到了一种超脱于物理表象的审美韵律。到了近现代,齐白石看似随意涂抹的寥寥几笔,则让小生命融入了文化和自然的大境界。借用一位学者的话说,齐白石画的草虫有声、有色、有质感、有感情,“翻者折翅能见动作,飞者振羽如临风声,鸣者切股能闻音响,跃者挺身可视起状”。

深秋虫趣,别具意味。茶余饭后,取杂史笔记一部,偏于阳台一隅,默诵之时有声声秋鸣入耳,宛如秋风拂面,惬净逸朗,自有一番况味。对冬天格外钟情的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曾写下“贫穷而听风声”的诗句,这会儿我倒是挺想补上一句:“慰心当闻秋鸣”。秋鸣声声,声声悦耳,声声动心,这其中既有对时光流失的不舍,更有对短暂如秋般生命的热切。

【秋香】
烫嘴的板栗

我出生在秦岭南麓的一个小山村,我们那里出产板栗。每到金秋时节,枝叶间就藏着一个又一个浑身长刺的绒球,成双结对地挂在枝头上,伴随着清爽的秋风轻盈摇曳。那几棵板栗树,枝叶繁茂,树冠如盖,粗壮的树干要三四个人手拉着手才能合抱住,没有梯子是爬不到树上去的。

记得小时,每到金秋时节,我们小孩就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树上带刺的板栗。估摸板栗快成熟了,有的男孩就找来竹竿,对着树上的板栗就是一阵拍打,枝头上的板栗就如雨点般纷纷落下,我们女孩也飞速跑过去,将浑身是刺的青板栗果捡到竹篮里。慌乱之中,掉落的毛板栗经常会砸中树下拾板栗的人的头部,那“哎呦”一声惨叫,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打下矮处的板栗后,我们就想办法弄高处的板栗。有人找来一尺多长的短木棍,然后站在高处,用力抡起木棍朝树上丢去,枝头上的板栗随之“哗哗”落地。一番抡打之后,大家再到树下继续抡起木棍打。抡打了几次后,树底下满是残枝败叶和青板栗果。有的木棍被甩到了树上,挂在枝丫间,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大伙迅速地捡拾完地上的板栗后,就躲到偏僻的地方,将带刺的外壳剥掉。没有熟透的板栗颜色浅,里面的果肉却鲜嫩无比。

每年中秋时节,板栗绒球逐渐变黄,有的裂开了口子。若在夜里听到风的声音,第二天,我必定早起,拿上书包,朝板栗树下跑去。经秋风一吹,不少板栗会掉落在草丛中。我来到树底下,俯下身子四处寻找,用木棍拨开草丛,一颗颗深褐色鼓胀的板栗就躺在草丛中。我正捡拾板栗时,来了几个同伴,他们也是来捡拾板栗的。看见树下已经有人在捡了,他们来不及走到树下,直接从土坎上飞身一跃,霸占一块位置后,赶紧趴在地上着急地找寻板栗。我东瞧瞧,西看看,四处张望,生怕板栗被人捡走了。等我们把树底下都翻遍了,又抬起头来,看看满树的板栗,巴不得能掉下几颗来。刮风的时候,可能还会被树上落下的板栗砸中头部,大家嬉笑着说,这是正宗的“毛栗子”。被砸中的人觉得倒霉,还发誓要把这颗栗子踩得稀烂,方能解气。在有风的日子里,树下的板栗是捡不完的。早上,我捡了满满一口袋板栗,到了晚上,也照样可以捡到不少。每次捡完地上的板栗后,大家都翻看各自的书包,看谁捡得多。捡得少的男孩,会嬉皮笑脸地伸出手,问捡得多的讨要一把。也有上来就抢的,被抢的人,撒腿就跑,一路洒下欢声笑语。笑过闹过,我拿出一颗板栗将其剥开,把玉黄色的果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那生脆、清香、甘甜的味道至今让人回味无穷。

当然啦,如果用铁锅慢火翻搅着把板栗炒着吃,那就更香了。通常我会给妈妈烧火,等板栗崩地一声裂开口子,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抓起一颗,算是“锅中取栗”,也不怕烫,剥开就往嘴里送,满嘴生香,其乐融融!

【秋思】
在秋天时回故乡

国庆假期的时候,在故乡附近城市工作的发小们都会回乡住几天,然后会在故乡那个叫作陆院队的小群里,发一些照片,发一些视频,把故乡正浓的秋意,把故乡熟悉的秋天,发送到群里,让像我这样,隔着故乡近千里的距离,久未回故乡的人看看,以慰藉乡思。

那些视频里,有熟悉的小院子,熟悉的人,亲切的乡音。院子前面,沉甸甸的桔子挂满了枝头,堂叔带着他的小孙子,正在绕树摘着桔子,边上的竹篮子已经装了半篮子。拍视频的堂弟跟着发了文字补充:“现在毛栗、桔子、柿子都挂满树了”。在田畈里逛着的发小,也随手发了一个视频到群里,那是夏收过的稻田,整齐的稻茬上又长出了饱满的稻穗……

那些熟悉的故乡物事,那些沾满着我的童年记忆和少年记忆的故乡物事,看一眼,是亲切,再看一眼,是怀念,多看了几眼,就有了一些淡淡的轻愁——我是多久没有在秋天时回故乡了呢?五年?十年?

已经有十年了啊,十年时间,三千多个日子,一千多里的路程。这是我和故乡的秋天隔着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而十年前的秋天,尽管那时候还没有动车,回故乡要乘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尽管那时候孩子还小,路程遥远带孩子辛苦,但是,每年的国庆假期我都会带着孩子回故乡,七天小长假,再向公司请几天年假,就可以在家里呆十天或者半个月了。

放假回故乡,对于像我这样远嫁的人来说,是开心兴奋而幸福的事。对于在家盼着我们回去,早早就为我们回家作准备的父母来说,自然也是很开心幸福的事——尤其是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很温情的人,温情得有些孩子气,所以,在他的眼里,我们也就永远是孩子。我带孩子们回去,最开心的是父亲,最忙碌的也是父亲,田地里的活不能荒了,孩子们也要陪,他干活时会带孩子们去地里玩,傍晚时,会悄悄地带着孩子们到附近的小店里,买一些我平时不让她们玩或者吃的小玩意。

秋天时回故乡,可以吃到许多从树上现摘的水果。满树的红柿子自然是不用说的,还有橘子,胡柚,还有到处可见的菱角,而我最喜欢的则是山上的小毛栗子。去已经长满荆棘的山上采毛栗子是不大现实的,于是父亲就会起早到附近的破罡街上去买,街上卖的也都是山边人去山上手工采的毛栗子,一个小摊位就那么一点点,父亲知道我们喜欢吃,每次上街,都是从街头找到街尾的,把一条街上的小毛栗子都找到买下了才满足,尽管回家后少不了会受母亲念叨几句“真是不能让你上街啊,一下子买这么多,吃到发霉啊!”父亲听着却只是笑笑,最多回一句“她们喜欢吃啊。”

前年在小女儿的一篇作文里,还看到她用深情的文字回忆着这些久远的小事情,想起那时候她不过才5岁多,那些记忆却依然清晰着——感谢我的父亲,如温暖我的童年般也温暖过我女儿的童年。

十年前,父亲意外受伤离世。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母亲搬到江苏常州和小弟一起住了。我再没有在秋天时回过故乡。

没有了父亲的故乡,成了我再也无法随时回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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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时序同呼吸

文字张宪 刘学正 杨琴悦 胡美云

图片|卢七星 谢长贵  常立军 伍婷婷 金林

微信编辑|黄嘉楠(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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