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秋分,正是芦苇荡最美时间。
《诗经·秦风》中有这样描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此诗曾被认为是用来讥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礼来巩固他的国家,或惋惜招引隐居的贤士而不可得;现在更多人认同这是一首情歌,写追求所爱而不及的惆怅与苦闷。
这里的蒹葭就是芦苇,是一种水生植物,蒹是没长穗的荻,葭为初生的芦苇。芦苇在我国分布广泛,多在江河湖泽,池塘沟渠沿岸或湿地生长,繁殖力很强,多形成连片的芦苇。
汉江湿地公园南岸,原有一大片野生芦苇,不过品种、色彩单一,每当秋分之后,汉江沿岸一望无际白花花一片,随风摇曳,令人感动唏嘘,听见有窸窸窣窣声从芦苇中传来,停下脚步,驻足细听,却是一只被惊扰野鸭,刚刚露出头,一个猛子钻进水中,激起的水波一圈圈漾开,芦杆随之晃动两下,然后又陷入死一般寂静。
今日芦苇荡早已没有荒凉,人工种植的芦苇、粉黛子不仅规模大,品种繁多,色彩艳丽,更具有美感。
顺着彩虹塑胶小道,随心漫步游走,高低错落的芦苇、石桥、荷塘、鸢尾、雪松随处可见。微风吹来,高大的芦苇随风摇曳,白的如浪花翻滚,粉的似轻纱拂面,像一支支饱蘸诗情的妙笔,流淌着不可言状的神韵,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软软的、白白的芦花,恰似一尾羽毛,让你的心变得柔软,在空中飞舞的芦花恰如柳絮,肆意横飞,你惊奇,没有风,这些芦花依然与阳光一般灿烂,活力四射。
时间飞逝,又是一年芦花盛开季节,无需负重前行的感觉与我仿佛一场梦,如空中摇曳的芦苇,熟悉又陌生。
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间,我刚刚从床上挣扎爬起来,每天坐在阳台上看窗外世界,看日出日落,看云卷雨舒,看风雨交加,看电闪雷鸣,每一天不同,每一天又是前一天的重复,被禁锢每一天于我是煎熬,期待着可以出去透透气。
那一天,我第一站到的也是芦苇荡,天气比现在凉。据说今年桂花迟迟不开,也是因为气温偏高,桂花花芽最适宜萌芽分化温度在25度,今年秋分后平均气温依然在28度左右,加之雨水偏少,植物只能暂时处于休眠状态。
那天的芦苇荡相比今天更加摇曳生姿,我们下午四点左右到,人不是太多,我拄着双拐,从河堤到芦苇荡有近十几米缓坡,我走的异常艰难,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手拄拐前行,一段坡路下来,气喘吁吁,心跳加剧。
芦苇荡路面全部用鹅暖石加塑胶泥铺设,走在上面不仅平坦,还富有弹性,更不会摔跤。我的拐杖发出有节奏的嘟嘟声,总有好奇小孩仰起头看我,奇怪我的模样。我的沉重身躯与轻盈芦花有太大反差,见到成片蒹葭我忍不住呼出声:好美的芦花。这声音让注视我的孩子忍不住笑出声,“阿姨怎么了?不就是普通芦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牵着孩子小手的妈妈歉意看我一眼,对着孩子做了一个禁声动作。我有些脸红,从母子俩身边走过时轻轻说了一声:阿姨受伤了。
我拄着拐,动作有些笨拙,拐杖不时摩擦腋窝,有些疼,长久的卧床让身体各处肌肉萎缩,手臂和小腿运动机能严重退化,甚至我的思维也变得敏感、多疑、迟钝,除了一个美字,找不到合适语言形容芦花的清丽。
在石桥石墩休息时,我呆呆望着一池湖水出神,桥墩不远处有一渔翁石雕,他披着一件蓑衣,戴着斗笠,长长鱼竿伸向远方荷塘,有没有鱼儿上钩,老人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我记起仓央嘉措的那首诗《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都说人心不可测,唯有四季不会辜负,我不在的那些日子,这里的芦花一样开的洁白如雪,摇曳生姿,我又何必自怨自艾。
兼兼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经历一年时间休养、锻炼,我的钢板也拆掉了,走路越来越稳健,那些疼痛没有消失,或许它们会伴随我一生,但现在的我终于站起来了,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和解,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再见芦苇荡,还是秋天,一个不像秋天的秋天。
芦苇长得很高,挺拔枝干高过头顶,缺水高温下芦花开的并不旺盛,看起来不像花,更像一杆杆将军手中握着的长枪,芦花就是长枪枪头的穗子,少一份妩媚,多一份刚毅。
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一辆辆飞驰而过高铁给芦苇荡平添一份现代气息,毕竟有越来越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前不久,这里举办了一场盛会,芦苇荡成为网红打卡地,芦苇荡也有了自己名片。
天不蓝,云层也是淡淡的,三五成群的游人更多组团而来,在这里欣赏汉江特有的诗情画意,听说早晚这里还是直播带货者的天堂。试想一下,面对天蓝白云,面对浩瀚汉江,面对水草丰茂芦苇,面对风吹草低现白鹭的诗画背景,网络之外的他一定好奇,这是怎样水土才会滋生如此秀丽的芦花。
岁月让我的脸颊也生出无数皱纹,纵是不在意自己容颜是否年轻,面对镜头的我还是不愿意直视,更喜欢留下背影或侧影。
庆幸还能穿上裙子,在芦苇中漫步畅想,或许将来有一天我还可以旋转起舞,那一定如风、如影,如芦苇花一般轻盈飘逸。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