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殷国辉 殷国辉的小书房 2024年11月10日 23:13 河南

       1651 ,明朝永历五年的中秋之夜,陈洪绶(老莲)在西湖边与友对酌,酒至酣醉,他醉意朦胧中提笔为友人沈颢创作了《隐居十六观》图册,并题字赠予友人。

       岂料,次年55岁的老莲便溘然长逝,这幅图册也成了他晚年的巅峰之作,只是遗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观此图册,绘就的是隐居十六观,其故事内容虽不能完全明晰,但从人物形象来推断,大概是描绘了隐士生活中的十六件逸事。其中既有借古人之事来点题,又仿佛是陈洪绶自身真实生活经历的映照。

       他借画来抒发心中情思,将自己的幽情寄托其中。画中人物造型稍显夸张,衣纹细腻劲挺且流畅自然,极具装饰韵味。

       今日与诸君分享这篇关于《隐居十六观图册》中故事的文章,它亦能被视作对中国传统“隐居”观念的解读,从中我们可一窥中国人那独特的“隐居”情结。也为现代人打开了一扇了解古人悠然生活的窗户,为人们在喧嚣中寻找内心的安宁提供了文化滋养。

       《隐居十六观》的十六观之名取自《观无量寿经》中的“十六观之门”。老莲以简洁的白描手法,勾勒出隐士生活里的十六个观照:访庄、酿桃、浇书、醒石、喷墨、味象、漱句、杖菊、浣砚、寒沽、问月、谱泉、囊幽、孤往、缥香、品梵。

       每一观都是一个独特的意象,与一位古时隐逸高士人物相互对应,像惠施、刘辰翁、班孟、苏东坡、陶渊明等,有的意象甚至就是老莲自己,是他生活与心境的生动写照。下面我们就收摄心神,随着这十六幅画,一起走入老莲与隐士们的精神世界。

       在古之圣贤隐士中,庄子堪称代表。道家逍遥通达的生命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态度、远离物欲贪念的精神境界,在画卷开篇的“访庄”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观,就像是叩响隐逸世界大门的门环。

       在陈老莲的画中,访庄的主角或许是战国时期宋国的惠施。惠施在政治失意之时前去拜访庄子,二人由此结成至交好友,这才有了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濠梁之辩”。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画中那位访庄之人,宛如陈老莲自己,他怀揣着一颗出离尘世之心,去探寻那理想中的精神家园。

       隐士的归隐并非一定要闭门独处,隐是一种无形无相的精神境界。那些具相化的归隐方式不一定是真正的归隐。

       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中,隐士也能逍遥自在,他们的精神独立于尘世之外,不受世俗的羁绊。如此看来,世间何处不能成为归隐之所呢?

       隐士钟情于山水与美酒。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花谢之后结出桃果,待到夏天,正是酿桃酒的好时节。

      酿好的桃酒可以从秋喝到冬,等到来年春天,又开启新的轮回。隐士酿桃,实则是一种复归自然的生活方式。

       “春有尽,瓮无底”,这里的瓮并非单纯指酒瓮,更像是喻指旷达的心胸,古人常称之为“心庐”。竹篱茅舍虽空间有限,但心庐却能包容乾坤万物。

       古人喜爱极目远眺,哪怕在山穷水尽之处,依然有坐看云起的悠然心境。就算云未起,炊烟袅袅升起,饮酒吃饭,也别有一番风味。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昔日,苏东坡对茶酒情有独钟,他曾言:“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

       他认为饮茶与饮酒需分不同时候,茶适合在午时饮用,酒则在卯时为佳。清晨五到七点之间,畅快饮酒,如同浇灌腹中的诗书,此行为被称作“浇书”。

       南宋魏庆之撰写的《诗人玉屑》中记载:“东坡谓晨饮为浇书,李黄门谓午睡为摊饭。”

       还引用了陆放翁的诗句:“浇书满挹浮蛆瓮,摊饭横眠梦蝶床。莫笑山翁见机晚,也胜朝市一生忙。”这诗句生动地描绘出了一种悠然自得、超脱尘世的生活态度。

       东晋陶渊明,别号五柳先生,晚年更名为潜,辞官归隐田园。他曾赋诗:“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五柳先生喜爱赏石,常常在醉与醒之间,倚石而卧。时而醉卧石上,感受那清凉惬意;时而醒时观石,便有诗思如泉涌。

       明代林有麟所撰《素园石谱》记载:“陶渊明所居东里有大石。陶渊明常醉眠其上,名之曰醒石。”

       人生如梦,醉有醉的智慧,醒有醒的洒脱。《红楼梦》里,湘云也曾有过“醒石”之举,她醉卧在山石偏僻处的青板石凳上,枕着芍药花酣眠,口中犹作睡语:“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稍月上……”酒散之后,秋波流转,尽显风流之态。湘云此举颇有渊明之遗风。

       往昔如烟云般飘散,醒石当空,佳人的裙摆似绿波荡漾,山水遥遥相望。曹雪芹特意设计黛玉门前的鹦鹉,当“玉带林中挂”之后,鹦鹉背诗喻事,让黛玉、湘云、醒石这些五柳先生的知音们,仿佛隔空重逢,鹦鹉将那些昔日的诗句娓娓道来。

       唐人段成式在给温庭筠的书信中,提到“班孟成文,喷墨竟纸”的典故。这个典故源于东晋葛洪所撰的志怪小说《神仙传》。

       女仙班孟是道家隐士,她身怀奇术,擅长飞行和隐身,更奇妙的是,她能口中含墨,将纸张展开后,嚼墨喷向纸面,文字便布满纸张。书中记载班孟服食酒食丹药,寿命长达四百岁,后来进入大治山中羽化成仙。

       陈老莲所绘的喷墨之人是男仙与童子,或许在他看来,像班孟这样的奇女子,在人间是难寻踪迹的。文人在欣赏字画时,从水墨勾勒出的山川丘壑中体味自然真性,却不知这自然之景是神仙喷墨而成,还是文人在梦中挥毫而就。

       班孟这样的女仙,人间不可得,真正的至人,大概唯有在山水中去寻觅了。张潮说案头山水是文章,地面文章是山水,这或许为我们探寻班孟的踪迹提供了一丝线索。

       南朝画论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到:“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所谓“澄怀”,就是要荡涤胸中的世俗杂念,让内心纯净清澈,没有丝毫杂欲;“味象”则是要用心去体味、观照眼中所看到的物象。

       在陈老莲的画中,赏画之人在青石旁专心赏味画卷,他的精神仿佛已经随着画卷遨游其中,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察觉。

       他手中画卷所绘的景致,外人无从知晓,此时的“象”,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这种对艺术的沉浸式欣赏,体现出隐士对精神世界的深入追求。

       西晋文人孙楚,年少时就向往隐居生活。他本想对友人王济说:“当枕石漱流”,却不慎说成“漱石枕流”。王济便问:“流水可枕,石如何漱口呢?”孙楚回答:“枕流是为了洗清耳朵,漱石是为了磨砺牙齿。”以石漱口,可获得敏捷的才思,所言词句,往往奇警而明智。

       陈老莲所画的是一位隐士的背影,他一手持琴,一手持杯,宽大的衣袖如云般在地面舒展,酒坛在其身侧。他微微抬头,游目骋怀,尽显飘逸放达之态。这画面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在山水之间,以独特方式追求精神升华的隐士形象。

       苏东坡曾赋诗“杖藜晓入千花坞”,隐士手持拐杖,纵情游历山水,在千姿百态的花丛间沉醉。

       陶渊明钟情于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陈老莲的画中,将杖头挂菊这一元素融入画面。只见一位隐士手持虬杖,轻装而行,三两朵菊花点缀其间,他将精神寄托于盛放的花姿之中,跋涉山川,生命的傲然之意卓然显现。

       文人在池塘中洗砚,此为“浣砚”。古来这一典故的主角有三人:晋代的卫夫人和王羲之,宋代的苏东坡和魏野。

       卫夫人在书法上承钟繇,下传王羲之,宋人陈思在《书小史》中引用唐人书评,形容她的书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昔日苏东坡的洗砚池中,传说鱼饱食墨汁后化龙而去;卫夫人的洗砚池虽不知在何处,但那盈盈池水,或许还记得当年那妙笔生花的盛景。或许池畔的花神汲取了笔墨精华,真似仙娥弄影,红莲映水一般美丽。

       唐代诗人杜荀鹤曾作诗“踏雪归来酒倍香。”自古以来,隐士常有雪夜沽酒之举,东晋陶渊明也有此等意趣。

       陶渊明一生嗜酒,在天旷地阔之间,吟风咏月。梁太子萧统曾评价说:“渊明之诗,篇篇有酒。”

       陈老莲画中的人物,或许不是杜荀鹤,也不是陶渊明,而是他借典故描绘自己。

       在风雪交加的山林中,画中人迎风而行,一手扶杖,一手持酒壶,在荒寒之时,酒暖腑脏。

       明代徐渭在《松根醉眠道士》诗中写道:“梦中有客肠笑,笑我肠中只酒香。梦中有客刳肠看,笑我肠中只酒香。”对于隐士而言,酒是最好的伴侣,哪怕没有酒友,寒冬,可与一壶浊酒,相互取暖、一同陶醉便足矣。

       天地之间,人常常会感到孤独。李白曾在花间独酌时,感叹周遭无人,于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光映照出他的身影,他不禁发出感慨:“月既不解酒,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在李白的世界里,月和酒从不缺席。他端起酒杯,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时空无尽,造化无穷,古往今来,人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那孤高出尘的月亮是如此美丽,在古人与今人的眼中,它始终皎洁如新,亘古不变。

        陈老莲将李白绘于浩渺江畔,其实将他绘在烟波之上或许更妙,让诗人在游思中驰骋,在时空里穿行,当歌对酒,举起金樽,让月光洒在淡淡的酒中,尽显其浪漫与孤独交织的情怀。

       唐代茶圣陆羽遍品天下可烹茶之水,在其所撰的《茶经》中提到:“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

       他不辞辛劳地遍访泉林,寻觅最适宜烹茶的山泉水。最上乘的水来自乳泉石池,缓缓漫流的为佳,而那些因季节原因如忽然降雨而形成的瀑涌泉水,水质并不纯正。

       文人将“谱泉”视作雅事,依陆羽所言“山顶泉清而轻,山下泉清而重,石中泉清而甘,砂中泉清而冽,土中泉清而厚……”

       寻找一道好水,烹煮一壶好茶,需要花费时间和心力。汲泉煮茗,是高士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陈老莲的画中,陆羽坐在青石上,用风炉煮泉水,悠然自得地慢慢品味,这画面充满了诗意与雅致。

       谱泉之趣,今人也可效仿,溪边煮茶,身临其境,方能体会其中韵味。

       “囊幽”体现的是一种自珍自惜之情。在陈老莲的画中,主角是白居易,书箧在侧,琴囊在手。

       传说中仙人弄琴,凤栖梧桐,虽已是久远之事,但如今将琴音比作仙方,与药炉茶鼎有着相同的功效,调弄琴弦,称量草药,一些不紧不慢的小疾,都可借此治愈。这种生活方式,蕴含着古人对生活与精神调养的独特智慧。

隐士生活:《隐居十六观》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缥香,又称缥缃、缥帙,是古人对书卷的代称。缥缃通常是淡青淡黄色的丝织品,用于裱装书衣。

       此画主角是晚唐诗人鱼玄机,她在春天的山林中,以竹石为伴,静静地手托一本书,却并未阅读,而是若有所思。

        鱼玄机归隐山林的景象,是陈老莲的假想。若她是男子,或许会大有作为,然而造化弄人,女子才情,终究在历史中如一脉冷香。

       年少时的她,曾登崇真观南楼,目睹新进士题名,无奈赋诗:“云峰满目放春情,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这其中蕴含着她对自身命运的无奈与不甘。

       “品梵”意为品经诵偈,与印度佛教有关的梵语、梵境、梵学,皆是佛教修行者研习的对象。

       僧人是一种隐,白衣也是一种隐,在红尘之外寻一处清修之地,素食寡欲,内观自性,追求般若真知,进而利益他人。

        古来诸多文人也曾是僧人,陈洪绶在明末时,避难于绍兴云门寺剃度出家,后又还俗,晚年时礼佛参禅。

      在他精神世界里理想的隐逸世界,有一部分就如这画中所绘,并非是独坐青灯古佛之下的孤寂,而是有知己相伴,共同研读经典。

       在这种心境恬淡的状态下,处处都能遇见禅机,安时处顺,不一定要身处庙堂之中,方能体悟人生真谛。

       隐者高士都向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梁代萧统编《文选》时,引用了《淮南王·庄子略要》中的一段话:“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解释说:“独往,任自然,不复顾世。”

       陈老莲画中的这个孤独来去之人,置身于苍茫天地之间,周围没有一花一木、一山一石。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这体现出隐士超脱尘世、独立于天地之间的精神境界,他们不被世俗所羁绊,独自追寻内心的宁静与自由。

结束语:

       这十六件雅事,每一件雅事都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共同串起了古代隐士丰富而纯粹的精神世界。通过这些雅事,作品传达出隐士们远离世俗纷扰、回归自然本真的生活态度,以及在隐居生活中对艺术、文化、哲学的深刻领悟。它倡导人们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保持一颗纯净的心灵,追求精神上的富足和宁静,寻找生活中的诗意与美好,看得我都想去隐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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