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音不同字的地名,有时“差之百千里”
写下这篇文章的题目之前,我曾饶有兴致地询问身边的朋友,易县在哪里?嗯嗯,在我们辽宁,距离锦州不远。里面有座大庙,还有个白塔。应答者是个锦州人,他心里想着的,是同音却异字的那个义县。待我再去问询另一位河北籍的朋友,答案便接近我的需要了。“易县就在太行山的边上,清西陵、易水湖、狼牙山,还有紫荆关长城,都曾去过了,看起来也都很美。”
还有呢?还有么?对方默然,我也默然。其实,作为河北省文物大县、且为古易州的治所,易县之文物古迹又何止是藏于远郊山水中的那一点点呢。
近百年间易县文物之损失,曾令营造学社的大师们痛心疾首
燕赵人的文保意识,在全国范围来说,算不得有多强。于是乎,只要提及人文旅游,国人口中能吐露出来的,就是山西、陕西、河南与北京。至于河北,似乎是要被轻轻略过的。然而,直到20世纪上半叶,国内所存留下来的辽代古建中,河北(天津算在内)便占了五处:蓟县独乐寺、宝坻广济寺、高碑店(新城)开善寺、易县开元寺、涞源阁院寺。其数量,比山西(大同华严寺、善化寺、佛宫寺)、辽宁(奉国寺)的总和还多。只可惜,广济寺毁于1947年的解放战争时期,而开元寺也毁在了抗日战争前后。对于此事,梁思成、林徽因、刘敦桢等一批营造学社的大师们,是甚为痛心的。
于易县城区内,好歹还留下一通“道德经幢”
具体说到易县城区及其郊野,除了那座被毁掉70余年的开元寺外,这里尚且留下了更为古老的燕下都遗址,荆轲塔、燕子塔,以及位于城区之内的道德经幢。
要说起这似塔非塔的经幢,在许多人的意识里,是根本搞不清楚其与塔之区别的。比如在河北赵县,著名的陀罗尼经幢,便被当地人称之为大石塔。然此等由几层须弥座支撑起来的经石柱子,确实跟一般意义上的塔不太相同。而且,于河北省境内,就盛产这类石经幢。最出名的,有赵县陀罗尼经幢、井陉天户村陀罗尼经幢、卢龙陀罗尼经幢、涿州东禅寺经幢等。在这些经幢文物中,实乃国内现存年代最为久远、体量最为庞大、存留文字最多者,便是易县的道德经幢了。
与其欣赏“水泥丛林中的斗拱”,不如浏览“麦地里的飞檐”
待我与好友穿过那片暴土扬尘的旧城改造工地之时,于一座新建的小区背后,发现了厕身于菜地之中的经幢碑亭。亭子是后建的,但无论与身边的那片菜地、还是与菜地外侧的高楼广厦相配搭,都有着强烈的违和感。谁跟谁都没啥必然的联系,但还是被别别扭扭地安置在了一起。试想,如果麦田里矗立着拥有飞檐斗拱的古建,那将会给人们带来怎样的视觉冲击。然若被安置在高楼广厦之中,古建筑的空间意义便不太大了。
这通国内文物价值最高的经幢,就如同身处“垃圾堆”中
易县道德经幢,雕凿于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乃大唐玄宗皇帝统治前期的产物。它起初是被立于易县城西之开元观内,而后又被移至县里的龙兴观中。道德经幢乃八角柱体,幢高六米,分幢座、幢身、幢顶三部分。除幢顶为青石屋顶外,其余皆为汉白玉石。幢座为一仰莲石雕,座下的方形平台为后世补砌。幢身由上下两块汉白玉雕刻而成,通高四百二十九厘米,直径九十厘米,平面为八角柱体,每面宽四十到四十二厘米不等。幢身书有“太上玄元皇帝道德经”的字样,各面镌刻老子《道德经》五千言,字体工整秀丽,刚劲飘逸,笔法流畅,乃唐代书法的佳作。这也是国内现存的四座唐代道教经幢中,文物价值最高的一座。因此,国家文物部门才会将其列入1996年的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内。令人遗憾的是,目前其生存环境实在堪忧。
于道德经幢的背后,隔着菜农们所搭建的破烂砖瓦房,还能见到两通龙兴观的明清古碑,及两株已逾千载的古树。在那方明代古碑的正面,镌刻着龙兴观的平面布局图,犹如缩小版的山西崇善寺之布局图一样,很有些文物价值,但却没人理会。
带着些许的失落与惆怅,我们离开了龙兴观遗址。于不远处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座燕昭王之石雕像。这便又引起了我等参观易县黄金台的兴趣。毕竟于易县境内,还有条易水河缓缓流过。这里毕竟曾是荆轲辞别燕太子丹之所在,燕国的下都亦修筑于此,去看看吧。
过了“两界山”,便是“燕国的土地”了
距离易县城区不远,朝东南方向驱车二十多分钟,在一片麦地中间,便是战国时期的燕下都遗址了。此亦我东周“诸侯国”之行的最后一站。就在踏上遗址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地让我想起86版西游记当中的一句台词:“过了两界山,便是大唐的国土了。”说这话的人,乃志得意满、准备东归长安城之唐玄奘。他能坦然讲出此语,是因为其早已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此时终于求得真经,并可以向他的唐王大哥交差了。而我自十年前开始,从北京西南郊之琉璃河燕国遗址出发,又走访了山东临淄齐国遗址、曲阜鲁国遗址、河北平山中山国遗址、邯郸赵国遗址、河南开封魏国故地、新郑韩国遗址、濮阳卫国遗址、商丘宋国遗址、洛阳东周遗址、山西侯马及曲沃晋国遗址、陕西咸阳秦国遗址、安徽寿县楚国遗址、湖北荆州楚国郢都遗址、随州曾国遗址、江苏苏州吴国故地和浙江绍兴越国遗址……之后,又来拜访这易县的燕下都遗址,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关于这些遗址的旅行往事,待有机会再慢慢道来吧。
燕国的故都们,只剩下了一座“燕下都”
还是先来说这燕下都遗址吧。此地乃国内现存之战国时代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地面遗迹亦最丰富的一处大型诸侯国城址。当然,燕国的都城,在雄才大略之燕昭王时代,曾至少营造过两处:北京的燕都与眼前的这座燕下都。燕都所存留的遗迹,随着北京城市之千余年建设步伐,早已经湮没无闻。
幸亏,燕下都的城垣遗迹还在。
想去探访那十四座“人头坑”,结果啥都没有
作为战国时期燕国的都城遗址,燕下都遗址呈长方形,东西长约八公里,南北宽达四公里,总面积达到四十平方公里,乃战国都城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古城建造于燕昭王时期(前311年),城址中部有一道隔墙,将城分为东、西二城。东城分为宫殿区、手工业作坊区、居民区、墓葬区、古河道区五个部分,文化遗存相当丰富,保存较好。西城为一防御性的附城,遗存较少。城址内除出土有铜器、铁器、陶器、石器等生产、生活用具外,还发现有许多兽首陶水管、筒瓦、板瓦等建筑构件。
当然,最令我感兴趣、且于到达现场后便慌了手脚、不知其所在位置的,便是属于遗址区的高迈乡解村东头那十四座人头坑了。据说,考古人员曾经在坑内发现了总数多达三万余颗的人头。只可惜,而今这满目庄稼地,询问谁也说不清楚。
伴随着张明敏的歌声,我在易县的田地里来了次“垄上行”
走在通往燕下都遗址的村级土路上,我突然想起张明敏的那首《垄上行》:“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枝头树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季节讴歌。我从乡间走过,总有不少收获,田里稻穗飘香,农夫忙收割,微笑在脸上闪烁。蓝天多辽阔,点缀着白云几朵。青山不寂寞,有小河潺潺流过……”于这首曲子中,除了季节与粮食作物不太一致之外,其余的内容都很应景。
终于,我见到了罩在铁皮棚子之中的燕下都夯土墙面。这只是墙体的一小部分,另有很长很长的一段,依然在接受疾风骤雨的洗礼。然这土墙也够结实的,风化了两千三百多年,居然还屹立于易县的大地之上。
从未搞清楚过地址的“黄金台”
沿着土墙走了一段路,穿越省道折向东南,不远处就是所谓的“黄金台”遗址了。若论这燕国历史上有名的“黄金台”,是谁都讲不清楚其准确方位的。研究北京史志者,提及“黄金台”,便会讲到八宝山(先秦时代蓟丘故址)、金台路(清代“金台夕照”立碑之地);而河北的历史学者,则会想到涿州的华阳台、定兴的黄金土台,以及易县燕下都的这座土台。然孰真孰假,倒是很值得探究,但也不必过于较真。反正是招揽人才为燕国服务。因此,只有是在燕国境内,无论于哪里建台,按说都是应该的。而今,在易县的“黄金台”附近,已经没有了先秦时代的土堆遗存。新建的高台显得不伦不类,只有那座辽代初造、明朝重修的燕子塔,还在提醒着往来于此的人们此地曾经拥有的辉煌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