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瘴不死“成和尚”

五代十国时期,高从诲继承其父亲并传诸子孙,割据荆南四十年,不但有高氏家族自身的努力(包括耍无赖),而且还有先前的割据者提供的经验,如省刑薄赋之政策。提供这个政策样本的是一个比高季兴出身好不到哪里去的军人,他叫成汭。

又一个和尚枭雄——成汭,唐末割据荆南,小肚鸡肠,投水无人营救

成汭如果不是在一次对外援助的战争中身亡,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高氏在荆南兴起。

成汭出生时间不详,大概与朱温为同龄人,薛史记载他在“唐僖宗朝,为蔡州军校,领本郡兵镇荆南”。成汭的出生地也不太清楚,一说是淮西人,一说是青州人。用现在的话说,不知是河南人还是山东人,但他是个杀人在逃犯无疑,薛史说他“少年任侠,乘醉杀人,为仇家所捕,因落发为僧”。

逃过仇人及官府追捕这一关好说,当和尚可不是个好差事,大约相当于后来《水浒传》所描写的鲁智深那个样子。当和尚的清苦日子不好过,没酒没肉,于是成汭就投到蔡州的秦宗权部队,并借了首领郭禹的姓氏,改为郭隆。直到成汭治理荆南大有治绩时,还没改回本姓,因而也就有了当时“北韩南郭”美誉中的南郭之膺。

战乱年代,命运不定。在成汭拼力获得军校之职之后,被迫到江陵去担当防御任务。由蔡州到江陵,也不是个好差事,到任不久,一怒之下逃出军营,成了自由自在的绿林好汉。

又一个和尚枭雄——成汭,唐末割据荆南,小肚鸡肠,投水无人营救

当绿林好汉没有什么安全感,干脆投降算了,于是他又投降了当时荆南节度使陈濡。陈濡得此悍壮军校,高兴得很,就升其职为牙将,在司令部听候使用。可惜,好日子刚过不久,淮南的一位在荆南担任临时戍守任务的将领张环不满现状,发动政变赶走陈濡,并要杀掉成汭。

其实当坏人不行,做好人更难,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占一方算了。成汭率小股部队打下归州,自称刺史。

在归州时,成汭遇到一个奇迹:一条大蛇缠住了他,缠得他几乎要窒息了,这时他开始哀告:“如果我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死生惟命!”大蛇好像真的理解了他的意图,松开他,溜走了。

也许这是成汭与自己核心的朋友编造的一个故事,意在说明自己大难不死的天定命运。或者说,效仿陈胜吴广搞鬼火狐叫那一套而已。不管怎么说,成汭在归州开始用心经营,不再有一切依赖别人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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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汭先从人口抓起,招徕无家可归者,组成了千余人的部队,而后又进行军事训练,使之成为可战斗的队伍。在稳住归州之后,他开始扩大地盘,顺流而下攻取了荆南,并自任为留后。

此事在唐僖宗文德元年(888)。这年,僖宗被杀,朝廷大乱,无人顾及他的这次擅作主张的征伐行动。

成汭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努力发展所占领地方的经济,终至有所恢复。当时荆南的破坏景象惨不忍睹,仅从居民数量上看,就让人不敢相信——只有十七家居民。就算一家有上百口人,偌大荆州也只有不到两千人。实际上,时值唐末大乱,平民人家能有十口人就很不得了啦!

作为穷人出身的成汭,他知道穷人最需要什么。坚决从和平与经济两大项入手,以求创造出全新的生活。薛史说:“汭抚辑凋残,励精为理,通商训农,勤于惠养”,这种勤于治理的努力也得到回报,几年后,户口数已经达到了接近一万户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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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个治绩,成汭就有了日后名在“北韩南郭”中的美誉,也有了朝廷正式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的追加承认。

但是,成汭那种穷人特别是视人如仇的穷人的阴暗心理时常发作,薛史称为“汭性豪暴,事皆意断,又好自矜伐,骋辩凌人,深为识者所鄙”。也就是说,成汭这家伙虽然在抓经济问题上很有才能,但骄傲成性,又善辩论并以辩术欺人。

人性的另一面或曰双重性的另一重暴露了出来,导致了有见识的人鄙视他的政治后果。

成汭遭到最深刻揭露的记录,是他想欺侮不得势的人,反而被人所讥的故事。

起初,澧、朗二州本来是荆南的属地,昭宗乾宁年间(894-897)被土豪雷满占据。由此可见,成汭在当时还不足以称霸一方。他早于乾宁以前取了荆州,可见只是先占了荆南治所所在的荆州,其余地方并未巩固。

一个军阀斗不过地方土豪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成汭耿耿于怀,想通过朝廷的权威来下达命令,让雷满占据的澧、朗二州归于他的治下。偏是宰相徐彦若不给面子,不批准他的请求。后来,徐宰相落了难,被贬出朝廷出镇南海,恰好经过江陵。按当时的礼节,朝廷外放官员不管是新任还是被贬,所过地方都要接待。成汭不得不宴请仇人,当然心中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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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不得势的仇人泄以积攒的仇恨,通常也是旧时穷人今日新贵的习惯。在酒席上,成汭旧话重提,责问徐彦若,为什么当时不批准割澧、朗二州划归荆南的请求。

徐彦若毕竟历宰相之位,见识多广,给了他个“软钉子”,不紧不慢地说:“成公您位至独任一方的大员,可比得上春秋五霸中的齐桓公与晋文公,他雷满不过偏据一州的草贼,你一出兵不就讨平他了吗?何须朝廷再下文件!你抱怨朝廷实在没道理。”

表面看来是徐彦若不理解成汭的和平政策——朝廷下文件总比我成汭去用兵好,实际上是说他成汭说的是废话——澧、朗二州本属荆南,还用得着朝廷重新认定吗?

成汭一见无赖态度不起作用,就改成以话讥刺,对徐彦若说:“宰相此去南海,当保重身体,那里有黄茅瘴病害人不浅!”这黄茅瘴病是一种致人脱发的地方病,大概是一种细菌引起的。

徐彦若并不领情,反讥道:“南海黄茅瘴,不死成和尚。”

表面是说,若得了黄茅瘴又死不了,大不了落个秃顶,当个和尚就是了。实际用意则是讽刺成汭杀人脱罪,落发为僧的不光彩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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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汭讨了个没趣,满脸羞愧,离开宴席。想必是这徐彦若做得过分了,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但,徐彦若不揭短,凭成汭的无赖劲,他会服气吗?

成汭一时无法再扩大势力,就表面服从中央权威,时已昏乱的唐王朝乐于以迁就方式暂息兵患,给成汭以崇高的荣衔,一直加到检校太尉之职,封爵为上谷郡王。

天复三年(903),淮南割据者杨行密以兵围鄂州。成汭奉朱温之命,率荆南军队驰援鄂州。他的两大政策之一的和平政策就此终结。若仅是和平政策终结尚不可怕,可怕的是成汭毕竟是偏据一方的小军阀,没有朱温那样挫中受益的战争资历。可谓千日打柴一日烧,辛苦五年多组织起来的军队,一战而溃,费尽心力打造的战舰,被杨行密的部将李神通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

不知是为躲避被火烧死的结局,还是气忿至极,成汭扑通扎进洞庭湖,从此再没上来。或许这个中原出身的军阀根本就不会游泳,又无手下军兵捞救,便成了投水而死 的“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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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朱温念成汭效命的旧功,上奏唐哀帝即昭宣帝,为成汭在荆南立庙,唐哀帝“优诏可之”。这一年,也是李唐王朝倒计时接近终结的一年。第二年,天祐四年 (907),唐王朝灭亡了。

作为王朝末年的政治投机者,成汭早于王朝而亡也算一件幸事,否则谁还给他立庙呢?更进一步地说,他就不会在当时被认为是大唐忠臣。反过来说,如果唐朝不亡,他被立庙纪念的政治意义可比“北韩南郭”的荣誉更有价值!

成汭投水,无军士救之,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并因此获了立庙的身后补偿,但是这细节的背后却存在一种可怕的印证:这位初以抚民治地而名的时代精英,在本质上不过小肚鸡肠之辈;越是成功,本性越是暴露,而本性越是暴露,则人心也就越为离散。

成汭干的一件最失人心的事情,就是杀了建言者郑准。北宋陶岳《五代史补》记曰:“郑准,不知何许人,性谅直,能为文章,长于笺奏。”成汭占据荆南后,就聘他为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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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汭申请由郭姓改归成姓的奏书,就是出自郑准之笔。此奏引经据典,成为一时名品,如其句:

“背故国以狐疑,望邻封而鼠窜。名非霸越,乘舟难效于陶朱;志切投秦,出境遂称于张禄。”

在朝堂传为佳话。大凡文人总有个知识考古癖,久之,便得罪了流氓出身的成汭。时值淮南割据者杨行密派来外交使节,祝贺成汭生日,除了“礼币”之外还送了一部名为《初学记》的书。

郑准十分生气,以为杨行密的这种做法是自高自大,拿成汭当晚辈看待。他直言不讳对成汭说:

“夫《初学记》,盖训童之书尔,今敌国交聘,以此为贶,得非相轻之甚耶!宜书责让之。”

给势强威壮的杨行密写信,指责他无礼,这是势处弱位的成汭断然不干的事!

郑准深以为耻,大发感慨“这样下去,会让敌国轻视,足以说明幕府无能人。既然主人不听劝告,这个位子也待着没意思了!”发完牢骚,他便申请辞职。

虽然郑准不太懂国家战略,但为人还是正直的,也怪二人平时交流的少,误会便愈加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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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汭表面上准许郑准离去,暗地里派人半路上杀了郑准。可谓狠毒!成汭对文士先敬后恨的原因,多少与受到徐彦若的奚落有关,他的死,多少又与他暗杀郑准有关。除了徐郑二人无形之中影响了成汭的命运之外,雷满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否则就不会有成汭与徐彦若的结仇。雷满是少数民族即“武陵洞蛮”,也因黄巢之乱而起家。即因参加政府军而得入主流政治,成为抗击叛乱的蛮军将领,并“以悍犷矫健知名”。唐僖宗中和年间(881-884),他在广陵大肆抢劫后,西奔朗州,沿途更加放肆,薛史曰:“沿江恣残暴,始为荆人大患矣。”

雷满在朗州治所(即其老家武陵)也不好好呆着,一年中三四次移兵。“兵入其郛,焚荡驱掠而去”。这样的强势,中央治不了,只好给他个追加正名,任命为澧、朗节 度使。

也算是应了那句俗语“莫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对头”,成汭碰上雷满也傻了眼,不敢用兵讨伐,只求朝廷下 文件。

徐彦若虽身为实职宰相,也惹不起挂名同平章事即名义宰相的雷满,以后的问题就越积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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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满骄纵之态,史书并未详记,只记载了他向路经朗州的官方人士显示泳技的场面,使后人得以管中窥豹。在雷满的府中有一深潭,他声称有蛟龙在里面,该龙“奇怪万态”,听者无不惊怵,趁着大家害怕之际,他又宣称“惟余能游焉”。

等到与客人喝酒喝到六七成醉,雷满就把席上的上好器具往潭中一扔,脱光衣服,显出文身之体,跃入水底,“遍捞所掷宝器,戏弄于水面,久之方出,复整衣就座,其诡诞如此”。

而正是雷满家族的横暴导致了朱温的讨伐。到了雷满的儿子雷彦恭时,雷氏横行无忌,“又与淮(杨氏)蜀(王氏)结连,阻断王命”。于是,已经称帝的朱温下诏让马殷与高季昌领精兵讨灭之。

讨灭之后,自然是马楚与荆南高氏的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