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鸿儒黄宗羲
————沈寿民与黄山之五
沈寿民曾在太平隐居九年。“予盖以崇祯之季东徙婺,又九年筮太平而居,一时宿彦过从趾相错。”(《姑山遗集》卷十四·寿序《崔凤若七十寿序》癸卯正月)
而黄宗羲为汪士鋐所撰《黄山志续集》序言的开篇,言沈寿民曾住在太平焦村:
“沈眉生住焦村,累书招我为黄山之游。是时老母年开九秩,余不敢妄离左右,及老母弃世,而眉生云亡,余亦衰老不能行脚,以为妄辔,为山灵所杜也。岁辛未(康熙三十年1691),以靳使君至新安,遂入此山,龙钟曳杖,一歩九顿,岂能穷极幽险?令靳使君为华阴令,乎所冀牛背笛声情人之约,不以幽明隔断,则朱砂紫石便是葛洪台畔耳。适汪栗亭《黄山续志》告成,属余序之。”
黄宗羲(1610—1695),字太冲,一字德冰,号南雷先生,别号梨洲老人、梨洲山人。浙江余姚人。明末清初经学家、地理学家、天文历算学家、启蒙主义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与自然科学家。他一生著述宏富,达50多种,300多卷,其中最为重要的有《明儒学案》《宋元学案》等作品,与顾炎武、王夫之并称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又与其弟黄宗炎、黄宗会号称“浙东三黄”,与陕西李颙、直隶容城孙奇逢并称“海内三大鸿儒”。
黄宗羲《黄山续志序》中所提到的沈眉生,就是沈寿民,他当时隐居黄山西麓的焦村,曾多次邀请黄宗羲来黄山游玩。
沈寿民的墓志铭,就是沈寿民的儿子沈逢“不远千里,求誌幽石”找他写的。沈寿民是在“崇祯九年(丙子1636),复保举之制,应天巡抚张国维,以耕岩(沈寿民)应诏。”
对于沈寿民,《明史》(列传·第一百四)基本与黄宗羲墓铭前文相同:
“孙寿民,字眉生,为诸生有声。崇祯九年,行保举法,巡抚张国维以寿民应诏。甫入都,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夺情。复攻总督熊文灿,言:“嗣昌挈军旅权,付文灿兵十二万,饷二百八十余万。使贼面缚舆榇,犹应宣布皇威,而后待以不死;今乃讲盟结约,若与国然。天下有授柄于贼而能制贼者乎?”通政张绍先寝不上。寿民以书责,绍先乃请上裁,嗣昌皇恐待罪。帝以疏违式,命勿进。寿民遂隐括两疏上之,留中。少詹事黄道周叹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吾辈愧死矣。”后道周及何楷等相继抗疏,要自寿民发之。寿民名动天下。未几移疾去,讲学姑山,从游者数百人。福王时,阮大铖用事,衔寿民劾嗣昌疏有“大铖妄陈条画,鼓煽丰芑”语,必欲杀之。寿民乃变姓名避之金华山。国变乃归,不复出。”
沈寿民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在《姑山遗集》(卷一·疏)中有《劾兵部尚书杨嗣昌疏》《再劾兵部尚书杨嗣昌疏》《三劾兵部尚书杨嗣同疏》三文。
沈寿民曾祖是沈宠,官至参政,学者称“古林先生”。祖父沈懋敬,叔祖沈懋学,父亲沈有恒。沈寿民品性孤傲,不妄言笑,但“为文深入理窟而出之清真”。他文章的声名之盛吴中“二张”与“江上二沈”相配。他变换姓名入金华山中至明朝南都灭亡了,还是没有返回故园,“东迁西徙入山,惟恐不深,瓶粟既罄,採藜藿以续食。有知而饷之,悉行谢绝,日士不穷,无以见义不奇穷,无以明操。”郡守朱知府曾寄给他十两黄金,他不想接受,置放壁中三年,看都没看一眼。后来他同患难的潥阳先生任相位,将特上疏推荐他,派人给信给他,他不开封,当作来使的面,烧了书信。黄宗羲所言的潥阳,应是张旭源。
《姑山遗集》(卷二十四·尺牍)有沈寿民《复张旭源》这一封信:
“黄山一榻,在吾宛远近之间,尘塕免侵,桑梓如见,近元赓子翔骈,过遍询旧好,一一举述。足下怀负玮异,复能捐屏世嗜,益自刻苦,摭华寻根,所造孰御?独仆流浪天末,迄无宁栖,今即退徙仙源,矫首敬亭,何得径陟。相忆无相见时,併无相资时,徒有憾。恨治先何语,岂即泽商遥嘱事耶。此事初不须关齿颊。汉龚胜、宋谢枋,得一听,其自放自废奚,必不延馀息,总为无端徵荐,反速厥死。故凡今之欲徵仆荐仆者,直欲死仆者也。向与濑上剖肝,预矢会辱,谅许兹并告同志。勿复留意,堂上寿康,堦下秀彻,俯仰极乐,可为仅见。此天厚足下,知足下必善承之它。不一一。”
沈寿民是在清顺治十二年(乙未1655)才返回宣城故庐的,故园已是“松菊无存,田园半割”,他便言“身既隐矣,焉用直之。”然而他避人愈深,他的名声愈著,“皂帽裹首三十年,虽盛著未尝去”。当权当事的显贵邀之,他半道则望望而去。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五月得病,门人吴肃服侍他时留有遗言:“以此心还天地,以此身还父母,以此学还孔孟。”去世年六十九岁。
沈寿民是个重感情的人。友人周梅子幼,骨死海外,他渡海葬其骨。周鹿溪殁后,欠债很多,他便卖掉田地不够偿还,还动员门人,给周鹿溪安葬。他“自言才疎意广”。顺治元年(甲申1644)以前,他贷金至六百两以上,皆为急朋友之急。
黄宗羲在序言中言他“少遭患难,辍业者久之”。崇祯三年(庚午1630)他们邂逅南中,崇祯六年(庚午1633)沈寿民访黄宗羲到了姚江,崇祯十一年(戊寅1638)黄宗羲到宣城访沈寿民没有见到。改朝换代以后,黄宗羲两番寄诗给沈寿民,也不知道信收没收到。康熙三年(甲辰1664)在姑苏,黄宗羲与邹文江约好,将以秋冬之际同访沈寿民,日复一日,邹文江不来,而其老母年登九旬,遂不可远行了。黄宗羲有很多不可以告人之言,欲向沈寿民尽之,岂料竟无相见之期了。
沈寿民原配徐氏,侧室李氏。生有六男,洙、燮、棆、鑑、埏、逢。三子沈棆,娶太平县陈氏永宠公女。生有三女。生孙男十三人。延瑄、廷璲、廷璐,邑庠生廷璋、廷瑞、廷球、廷琰、廷瑛、廷琡、廷玠,庠生廷瓒尊,庠生廷琮。曾孙男六人,弘楷、弘毅、弘勗、弘道、弘绪、弘绍。可谓人丁兴旺。
沈寿民生于明神宗万历三十五年(1607),卒于康熙十四年(1675),一生历经神宗、光宗、憙宗、庄烈帝、顺治、康熙六朝,见证了明朝的覆灭,也亲历了清朝的新立,一生动荡坎坷。
《沈耕岩先生墓铭》(余姚黄宗羲撰)
有明之辅臣,以夺情见劾者三人。曰李贤、张居正、杨嗣昌。然劾贤之罗一峰,劾居正之赵用贤、吴中行、艾穆、沈思孝、邹标元皆有禄位于朝。惟劾嗣昌之沈耕岩,则诸生也贤,与居正当天下无事之日,所失不过一身。嗣昌当危急存亡之秋,所关乃在社稷。耕岩之言,拯溺救焚,悬记后来,不爽累黍。又非一峰诸公所言,仅在一时也。
崇祯丙子,复保举之制,应天巡抚张国维,以耕岩应诏。时中原流寇决裂,特起嗣昌于苫块倚以办贼,而嗣昌以熊文灿之招抚为尝试,逍遥司马堂中。败问日至,掩饰徒工。
耕岩慨然国事至此,朝端尚无一人言之者,乃草纲常著,而后可以正世风一疏。谓:“金革无避,汉儒之曲说君子必不出此即。嗣昌迫于君命,亦宜躬历戌行,袵革荷戈,而乃支吾旦夕,安枕京畿外,饰勤劳中怀规避,将来误国?嗣昌之肉其足食乎?”
继又草枢臣筹国已误一疏。谓:“嗣昌既不能循先朝大臣起复故事军旅之寄,一付文灿使其声罪除,齿徐持降议,亦岂为后以一十二万方张之师不为不武,以二百八十余万咸集之饷,不为不充,整旅以往,何克弗摧?即使面缚舆櫬,犹应宣布皇威,而后愍共归,死以宥之。讵有漫无剪治招之,不来强而后可援贼之,认帖以为金石讲盟结约,犹同与国天下,有不能杀人而能生人者乎?有授柄于敌而可慑敌者乎?臣不知其所终矣。”通政司张绍先以疏字逾额存案不上。耕严上书,通政言无使获罪,执事幸甚。绍先始请上裁。嗣门亦惶恐待罪,请进劾已之章,有旨这本,既违式卿,不必更请封进。耕岩乃櫽括两疏,以就格上之留中不报。黄漳海叹曰:“此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乎?吾辈真愧死矣。”台省何楷、钱增、林兰友词、林刘同升、赵士春相继劾嗣昌。最后而漳海有廷辨之事,则皆发端于耕岩也。向若耕严之说行斯时易置,嗣昌、文灿流寇之祸,岂至若是哉?故识者以为此番保举,得耕岩一人,可以谓之不虚矣。
耕岩姓沈氏,讳寿民,字眉生,别号耕岩,世为宣州人。曾祖宠,官至参政,学者所称“古林先生”是也。祖懋敬,蒲州丞封德庆知州。叔祖懋学,翰林修撰。父有恒,太学生。耕岩孤峭,不妄言笑,为文深入理窟而出之清真。江右丈千子至宛上评许在盛名之上,人骇其言而卒莫之能易焉,故其选时文。耕岩之文多入文定,不敢轻置于文待一时,声名之盛吴中“二张”与“江上二沈”相配。“二张”谓天如、受先,“二沈”谓崑铜、耕岩,不以名位相甲乙也。上书报罷,不复措意经生之业,与周鹿溪掩关茅曲,俱理佐王之学。无何而祸党作阮大铖之在留都也,以新声高会,招来天下之士,利天下有事行其捭阖。耕岩劾杨疏尾有“大铖妄画条陈,鼓煽丰芑。”于是顾臬、吴应箕推耕岩之意出南都防乱,揭合天下名士以攻之。大铖恨甚,以为主之者鹿溪也。及大铖得志,曲杀鹿溪。按揭中姓氏次第欲诛之,而以耕岩为首余亦与焉。且闻潥阳亡命,投止耕岩。矫诏将下,溧阳返北,耕岩遂变姓名,入金华山中。南都亡而事解,耕岩遂不返故园,东迁西徙入山,惟恐不深,瓶粟既罄,採藜藿以续食。有知而饷之,悉行谢绝,日士不穷,无以见义不奇穷,无以明操。郡守朱曾寄十金,耕岩意不欲受庋,置壁中三年,尘甑未尝一发视也。潥阳既相,将特疏荐之,耑使寓书耕岩,不开封,对使焚之。溧阳意犹未已,耕岩寄书谓之曰:“龚胜谢枋得其智,非不若臯羽所南也而卒,以陨厥躯者缘多,此物色故耳。故凡今之欲徵仆、荐仆者,直欲死仆者也。”溧阳叹曰:“先生所谓名可闻身,不可得见者也。”
乙未始返故庐,松菊无存,田园半割,或请直诸曰:“身既隐矣,焉用直之。”然避人愈深,其名愈著,皂帽裹首三十年,虽盛著未尝去。当事或邀之,半道则望望而去,比之元亮人以为隘焉。乙卯五月属疾,门人吴肃公侍耕岩,命其载笔曰:“以此心还天地,以此身还父母,以此学还孔孟。”语毕而卒。是月之三日也,年六十九.耕严重然谐,一切皆有至性。友人周梅骨死海外,其子幼,耕岩渡海葬其骨。鹿溪之殁也,家业零落藐,诸孤为逋负所逼,耕严鬻田以偿之,不足贷诸人,又不足属诸门人,鹿溪始有完卵。故自言才疎意广。甲申以前贷金至六百以上,皆急朋友之急也。
余少遭患难,辍业者久之。庚午邂逅,耕岩于南中偲偲之力何日忘之?癸酉耕岩访余至姚江,戊寅余访耕岩至宛上而不遇,改革以后,两番寄诗亦不知其达不达也。甲辰在姑苏与邹文江约,将以秋冬之际同访耕岩,日复一日,文江不来,而老母年登九旬,余遂不可远行矣。茫茫禹迹,余之不可以告人者,欲向耕岩尽之,岂料竟无相见之期耶。乙卯八月,接耕岩永诀一书,乃是年四月二十二日,所寄去易,箦十有三日耳。以数年不通尺一,忽得之易箦之际,不可谓非吾两人之㝠埃也。文集若干卷,《闲道录》若干卷。配徐孺人,太学生云鹗公女,先十九年卒,侧室李氏。子六,洙、燮、棆、鑑、埏,徐孺人生逢李氏生。洙邑庠生,娶泾县万氏举人应隆公女,继室梅氏、侯氏。燮娶徐氏,进士膠州知州律时公女。榆娶太平县陈氏永宠公女。鑑娶吴氏举人伯敷公四子、庠生钱公女,继室周氏。埏娶梅氏贡士鼎祚公孙、庠生朗中公女。逢娶宁国县李氏洪公女。女三。一适浑水港庠生孙公似龙子维翰,一适袁州保举张公自烈子堉。徐孺人生一,适慈溪冯公某子某李氏。生孙男十三人。延瑄、廷璲、廷璐,邑庠生廷璋、廷瑞、廷球、廷琰、廷瑛、廷琡、廷玠,庠生廷瓒尊,庠生廷琮。曾孙男六人,弘楷、弘毅、弘勗、弘道、弘绪、弘绍。将以某年某月葬于某所。先生之子逢不远千里,求誌幽石,余泫然和泪而铭曰:
吴门之卒即,攻王氏之人。西台之哭即,劾似道之臣。呜呼耕岩!千载同论。
黄宗羲,字太冲,号梨洲。《姑山遗集》有二封沈寿民写给黄宗羲的尺牍,皆是沈寿民隐居时所书。
《与黄梨洲》(《姑山遗集》卷二十五·尺牍)
知巳之难久矣。梨州先生之于弟,与弟之于梨洲先生,今世裁一见耳。家邛姪招晤濑上,反覆存注,恨不即披衣从之。世路羊肠,跼天踏地,不敢踰咫尺,先生悉此情事哉?初意道驾西来,不腆敬亭,顺撰杖屦,自此陟黄岳,渡渐江,下岩濑,买舟而东拜。吾母太夫人堂下,日复一日,好音不续,此志渐颓,眼中之人老矣。而弟尤甚,奈之何哉!奈之何哉!道旨愧未亲承,然于诸时贤传诵,颇窥什一。古今生知唯尧学,知惟舜、大禹。口口说艰说难,殆困知也,旨哉言乎。佩服,佩服。
《与黄太冲》(《姑山遗集》卷二十六·尺牍)
潜鱼择渊,浪入濲水,首尾六稔,私计决不死于饵。或死于涸耳。咫尺龙门之阪,无能扬䰇奋鳞,自拔左右,㝠顽可知。砚老过存备述存念。凭风附诋,诸惟楮外鉴之。
▶▶▶
《听风问泉集》
『湖畔的阳光』
《谏官周怡「讷溪文集」品析》
『北麓问樵集』